蒼墨琴踩進之前常來的「都鐸」客棧內,環視一下人聲鼎沸的廳堂:左起一道寬敞的踏板樓梯,透過踏板之間的空檔,可見底下擺了一座五層的梯型展示架,架上每層擺滿了一罈罈紅布綁麻繩的封口酒罈『醬香‧都鐸白酒』與『濃香‧都鐸白酒』,展示架再過去點是角尺型的樟木櫃檯。櫃檯處,一襲深褐長杉、頭頂結黑布巾的瘦頰掌櫃,笑臉迎人地忙著給顧客算帳、推銷自家特產酒、介紹主堂後方的宿房區‧‧‧‧‧‧二樓迴廊是一間間棗紅色雕花軒窗半面壁的雅致包廂,廂型有「公商會議」、「大小型聚餐」、「私人歡宴」等等,而廊中鏤刻藤蔓綴戟葉的飾板欄杆,則是傍了很多大支、栽種銀后萬年青的彩釉瓷瓶,直至右方銜接回一樓的樓階。
四位汗巾披在肩膀上、濡濕了近半邊栗色制服的年輕跑堂,正端著一盤盤蒸氣騰昇的美味酒菜,魚貫地從右樓梯後方的側門進場上菜。而場中還有招待組的三位跑堂,正忙著穿梭招呼一桌桌:大聲划酒拳的四醉客、哄小孩哭鬧的平民家庭、高談闊論怕別人不知道自己能耐的勁裝漢子五人組、放任屁孩滿場跑來跑去搗亂的大嬸聚餐團、謎樣門派之六位綠杉弟子對峙六位藍杉弟子的劍囂跋扈區、兩個粗布衣褲蜥蜴人用寫字板與一干穿著「通寶錢莊」鵝黃制服的男打手做交談,以及角落圍了一圈聽眾、在聆聽自稱是「許闊嘴」的說書大叔,神情激動地道出近期的江湖事件,手裡還捏著「江湖快報」口沫橫飛地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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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墨琴皺眉犯愁的杵在門口,一輪掃視下來遍尋不著空位,僅剩靠近自己左方的一桌。他目光巡到這最後一桌時,見到三隻生平第一次遭遇的居雲龍!!他眨眨眼仔細打量他不曾見過的三隻居雲龍。其中一隻金龍,氣勢沉穩若山嶽、舉止中正不卑亢,具有使人甘願臣服的親切感。就近觀察牠的模樣是:如蛇般的蜿蜒身軀,腹線以上的背部,鋪滿金光閃閃的大片魚鱗,脊上連綿著火焰形狀的白絨毛。四肢粗壯蜥蜴腿的足部,卻是威武的銳利鷹爪。龍頭上冒出兩支五岔角的鹿犄角,環頸生長了恍若獅鬃般茂密的白色絡腮鬍。
牠們散發著尊貴威武卻又平易近人的強大勢場,不坐長木凳,而是像彎彎曲曲的橫臥水管那樣立靠在桌前,佔據了展示架與左階坡這一大塊區域,週遭桌椅被店家特地挪開往旁邊擠。欲結帳的食客,要嘛叫跑堂過去清算,要嘛就是繞過一隻灰色滾白邊鱗片的居雲公龍尾巴,去跟掌櫃結帳。走到櫃檯處時,還得小心別碰著另一隻青邊粉紅鱗片、無犄角的居雲母龍尾巴。
那金龍用雪白細長的龍鬚,捲起筷子夾一捆芥蘭菜,吃了一口後,斗大的龍頭轉過來,瞧著不自覺靠過去的蒼墨琴,沉聲:「吼,(朋友,你觀察夠久了。現場似乎只剩我這兒還有空位,願意的話,你可以來併桌。)」
蒼墨琴一愣,經過剛剛藍焰鳳凰的糗事後,他馬上領略到居雲龍也有似鳳凰的音傳意、一定距離內讀取心思的能力。他誠懇地上身微俯,拱手作揖說:「感謝金龍先生的美意,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的與龍同桌了。」說完,他抬起頭有些不確定說:「是先生沒錯吧,還是姑娘、夫人?」
「赫赫赫赫赫──」金龍低沉的嗓音笑了起來,那似狗兒般長長口腔咧得老開,顯露上下兩排潔白又銳利的粗壯龍牙。口腔上的金色鱷魚皮膚也堆擠出道道皺波,細長純白的龍鬚曲起一道峰弧,伴著笑聲而恍若釣魚垂線似的抖擻著。「吼──(請快入坐。朋友大概是初次見到我們居雲龍,對吧。你沒猜錯,照人說法──我是男的,是公的,是個已婚男士或者說已婚公龍也行。我在地上的人間名字是金都克。)」
「讓金先生見笑了,在下蒼墨琴,的確是初見居雲龍。還望金先生多多包涵。」蒼墨琴保持拱手作揖姿勢,掛起爽朗笑容,一屁股坐到長凳上。他瞥見滿桌菜餚除了一道烤全雞以外,其他皆是一盤盤有生有熟的蔬果菜色:碎切生甘藍、「水梨番茄蜜瓜橘子拼盤」、「汆燙空心菜、芥蘭菜、韭菜與海帶捲」、生剁大小白菜切丁和萵苣,以及一大盆「薑絲鮮魚湯」,加上跑堂剛剛端來的三大盤九孔螺、生蠔、白灼蝦‧‧‧‧‧‧他續說:「在下與師傅正尋覓一處風評良好的晚膳餐館,奈何此間客棧生意火紅,幾乎座無虛席。本以為將要抱憾而歸時,幸得先生仁慈邀請,這才解決晚膳難題──至此,再一次萬分感謝金先生。」
「赫赫(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我相逢即是有緣。若朋友不嫌棄的話,請容我喚你一聲蒼兄弟。)」金都克伸長鱗頸的龍臉,湊近蒼墨琴露齒微笑的黝黑面孔前詳端,呼出了一股帶點魚湯味的渾厚龍息,唬唬騰騰地噴射在蒼墨琴臉上──蒼墨琴心中暗道:好厲害的魚湯味之顏面噴擊,不過這樣是休想讓我有所畏縮的!!
「承蒙金先生看得起,實乃在下三生榮幸。那麼,在下就斗膽喚您一聲『金龍兄』。」蒼墨琴抬頭挺胸、笑容依舊。臉上那炯炯有神的誠摯亮眸,無畏無懼地坦然與金都客不怒自威的圓睜龍目對視。
「赫赫赫(如此甚好,甚好。來來來,我來給蒼兄弟介紹一下我的家龍。)」金都克回首往蒼墨琴的對面座位轉過去。牠左唇上的細長龍鬚,與一隻半身龍體覆滿粉紅青緣鱗片、漂亮母龍的綿軟龍鬚,緊緊交纏在一塊。沉音:「吼,(這位是我賢慧的妻子『晉翠芬』,而你右側一身白邊灰鱗,埋頭猛吃、不問世事的居雲龍,是我妻子的弟弟『晉灰袍』。)」
埋頭猛啃烤雞腿和海帶捲的晉灰袍,聞聲抬起龍頭,忿忿抗議:「吼(金老哥,什麼叫作不問世事!?我只是厭煩一堆堆劈哩啪啦、劈不完繁文縟節性質的社交而已。真他媽麻煩死了!!)」
晉翠芬目光平和地望向蒼墨琴,落落大方低鳴:「侯(你好,蒼兄弟。桌上飯菜請別客氣,我們吃不了那麼多。)」
「謝謝,謝謝。不過,我得等我師傅來了,才開動。」蒼墨琴拱手感激的回應。「對了,我師傅久居深山老林,所以話不多,敬請多多海涵海涵。」
「吼(無妨無妨,你師父有你這樣親和又不失禮貌的徒弟,是他的福氣。)」金都克揚揚右唇上的長白龍鬚,向廳邊中段處一桌開始有鬧事傾向的四醉客、與兩位忙著安撫的店小二,示意分出一位店小二過來點餐。「吼(蒼兄弟,待會叫餐,你只管點飯和特別喜歡的菜餚就好了。其他無需多要,這桌上的,這一餐的晚膳,我堅持請客。你可千萬別婆婆媽媽的扔出一堆推拖言詞了。)」
「好!那我就不客氣承接金龍兄的盛情。」蒼墨琴抱拳用力一敬。
被四醉客給搞到滿頭大汗的店小二,用毛巾擦著汗水,很快跑過來。他從懷裡拿出菜單夾板,點頭哈腰地詢問:「各位客倌實在抱歉,本店人手緊缺,如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敬請見諒。請問,是哪位客倌要點餐的?」
「是我!」蒼墨琴回以和善的笑瞇瞇,接過菜單夾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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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翠芬改用龍頻嗓音,對金都克沉鳴:「親愛的相公,為何對這位陌生的小兄弟,如此之好呢?」
「我的美嬌龍──妳剛剛沒注意到他特異的眼眸。那是非常罕見、聚義集俠的『誠染奇眸』!妳與他對視時間一久,便會明瞭『跨越一切隔閡的凝聚力量』是什麼了。在我一千七百多年歲月裡只曾見過一次,其擁有者聚集了諸多英雄豪傑,成功阻止一場顛覆天下、人類與非人的災厄戰爭‧‧‧‧‧‧那是一場囊括黃壤大陸,甚至擴展到海外其他大陸上的可怕戰爭。」金都克的堅韌龍鬚,攀著晉翠芬的軟綿長鬚,沿伸到更遠處,已經變成全面糾纏在一塊。
牠龍目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晉翠芬,沉鳴:「我相信蒼兄弟是個可靠可信任的人。況且,我探測到他的實力,足以完成我們的託付,又不會過早引來黑龍的強襲。我們現下最缺的就是時間,沒法一個一個去挑選。我那野心勃勃的胞弟,徹底罔顧從『裂縫仙絕境』跑出來、異界黑雲的凶險危機,硬是要搞內部分化,謀篡我這扈氏領龍的位置。洞窟飛龍與居雲龍從來就不是敵對關係,牠還真有辦法搞得風風雨雨!!」
「親愛的,放心吧。咱們扈氏內的龍群,非是龍云亦云的愚者。當然,時間一久,心思會變。咱們不正是為此而來腸茴城的嗎?你不需過於擔憂,時間上沒那麼捉襟見肘。」晉翠芬的軟綿鬚稍,摩娑著金都克的鬚根。和鳴撫慰。「不過,儘管你認為可靠。但我還是想叫我那閒閒沒事幹的老弟,在天上好好監視。」
「也罷,妳決定的話,就負責去說服妳老弟吧。我可管不動他。」金都克的圓珠龍眼,瞟了瞟扭頭向掌櫃再次點餐的晉灰袍。
此時大廳鼎沸的喧鬧聲,漸漸縮小,酒客們舉杯動筷、吆喝划拳、激昂闊論等等諸多動作也逐一偃旗息鼓。他們紛紛往客棧門口望去,愣愣望著一位衣著水藍襦裙、內襯玫紅抹胸,蓮步行姿款款動人、腰前扣指恆福禮的身正儀態已然端莊至完壁無瑕的年輕女子,踏進客棧──
只見那女子一頭銀絲柔髮宛如月華光簾,垂落至她白紗封不住、絕麗容顏的旁側。薄雲秀眉下天生兩抹如幻似夢般的嫣紅媚影,人間未曾幾回聞、僅在今晚仙子現。凡塵萬般綾羅綢緞、百種身份地位,全然敵不過她空靈冷眸的臻美一瞥;凜冬驀臨的皓霜氣質,傲然立於凍天冽土之中的挺拔身姿,孤高清雅的綽約儀態與容貌──她簡直是冰雪女神,是冬季支配者,是界之盡地寒魅的永夜極光‧‧‧‧‧‧
廳堂裡除了嬰兒和異類以外的男女老少,無一不是為之傾倒卻又起不了什麼歹念。在赤霜華達到支配層級、油然而生的特質勢場籠罩下,整間頗負盛名的客棧包括後方住宿區,皆受到具影響意念的寒氣團所滲透;可是有的人,流連困在夢境遐想與殘酷現實的窘境裡──眺望仙子時是遐想夢境,回頭看女伴時是殘酷現實──殘酷到不要不要的‧‧‧‧‧‧甚至有孩童因攀比心理,而含淚問母:「娘──為什麼娘不像那位姊姊那麼漂亮啊?」,結果那位孩童得到勤奮好學應得的給力答案──連串響亮的巴掌聲和他自己的嚎啕大哭聲!!
「師傅,我在這裡。有位置了,快來。」蒼墨琴朝佇立在門口處的師傅,急促揮手輕喚。她發現徒弟後,往金龍桌移步徐緩走去。
其他顧客見狀,個個捶胸頓足哀嘆著,為何這麼一個碼頭搬運苦力或工地鏟磚的黑熊大塊頭,不僅跟居雲龍攀上
了匪淺關係。就連絕代仙子竟是他師傅。眾人同時也議論紛紛,揣測地說:「是六大派『澄海閣』的隱世高人嗎?」
「不,澄海閣的人,沒這麼冰冷的氣質和氣勢。」戴著緇布冠的圓臉大叔「許闊嘴」,胸有成竹地提出見解。
「你這用嘴跑江湖的說書人,又知道啦?」四醉客之一的眼袋男,出言諷刺。「上次誤信你隱形配方,自己調配出來,吃了以後,去『通寶首飾』樓偷紫寶石,結果被揍到像狗一樣滿地爬,害我施展『連環踹陰腿』才堪堪逃過一劫。現在是找你算帳的時候了!」
「豬都不信的玩笑配方,你居然當真!?我看你呀──長期酗酒,大腦給酒精溶解成腦汁,然後從褲襠裡尿出來啦!讓我幫你推一把,下去茅坑找回你的腦子!」許闊嘴摘下緇布冠,脫下無袖的黑袍外套,挽起碧玉色交襟上襦的袖口。
「各位聽眾今晚有福了,本說書人臨時客串一回的外國格鬥摔角手。待會的招式,都是日前在大街上看表演學來的。」說完,許闊嘴大步走向搖搖晃晃、白領藍長衫的泥醉眼袋男,一拳猛然打中眼袋男的肚子,趁他彎腰時左臂扣住他紅通通的酒醉脖子,接著狠狠仰滑一跤、往後倏躺,眼袋男的頭隨之重重撞擊深棕檜木地板「砰!」,地板夷然無損凹都沒凹,健康得很──昏迷眼袋男成俯跪姿勢的雙腳,微微抽搐著‧‧‧‧‧‧
「好啊!!好啊!!再來再來!!」角落圍觀群眾暴起高聲喝采,群情興奮中。
「他還有三位同夥,許說書你接著來啊!!」一名斗笠黑紗蒙面人,舉起燒陶酒壺激動嚷叫。
「還有啥招,快快展出來吧!」一名駝背、長髮花白的酒槽鼻老頭,連灌幾口酒,朝嘴裡扔一把花生,儼然準備好看一場拳拳到肉的肉搏好戲‧‧‧‧‧‧角落圍觀的群眾線,逐漸加厚中,此情此景令題材發生告鑿危機的許說書,認認真真地思考著要不要改行用肉體來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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