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才是鬼!我只是一隻落水狗。」可能她覺得自己的話很滑稽,忍不住也笑了幾聲,然後又哭起來。
「你,連弱質女流也欺負的賤男人!我一定會投訴你濫用暴力,我知道警察也不能隨便打傷犯人……」
她站起來指罵我,而且愈罵愈起勁,純粹是女性的情緒發泄。過去從晴美那裏我瞭解得多了,苦頭也吃得夠了!
「你誤會了,我並不是警察,也不是有心要弄傷你,我只是胡亂在向海拋石頭練手力,對不起。」
「對不起?你把我的頭弄穿了,你休想說一句對不起就算數!我一定會……啊喲!快拿紙巾給我,血流到眼裏去了,啊喲,你真是沒人性!」
嘿嘿……我竟然在這時候笑了出來,久違了的暢快的笑聲,既是陌生又好像很親近。從我甦醒之後,這是我第一次開懷大笑,心中的抑鬱霎時間消減很多,呼吸也暢快許多。
「沒人性!沒人性!你應該被拿去人道毀滅,去死吧!」她隨手拾起石頭向我擲過來,卻沒有準頭,石頭落在我右邊十多尺的地方。她氣得霍然站起,想向我衝過來,但走了幾步,情急下滑了個四肢朝天,然後馬上哭了起來。我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哭罵著:「你這個沒人性的!有甚麼可好笑?」
我上前看見躺在地上的她,是一名滿面血污的長髮少女,全身濕淋淋,手裏提著一個小背包,血和泥污弄得她的臉一塌糊塗,只有那一對水靈靈的眼睛依然閃亮著光彩,散發著生命力和情感,多麼令人懷念的寶貝。
生命力……情感……她那雙眼正在瞪著我的眸子,混雜了怒火和驚愕,好像在說:「你這瘋子,到底是哪裏鑽出來的瘋子?」
我把紙巾遞給她。她猶疑了一會,才伸手接過去。饑餓的野貓接過陌生人的食物的那種感覺,是極大的期待加上極度的警戒。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笑出來,好像昰本能反應?」
「看見被自己弄傷的人流血倒地,本能反應居然是大笑?你這個變態!」
「或者……或者我真的是變態。」在這鬼地方困了幾年,成了變態狂也是很正常的事,「多虧了你,三年七個月十三天以後,我終於能夠開懷大笑了。」
水靈靈的眸子瞪得更大,「你這三年七個月十三天以來都沒有笑過?對一個變態來說,應該也是一件蠻可憐的事。」
「你是誰?為何躲在水中?哦!我想起了,你一定是偷渡來港的人蛇。」
「我不是人蛇,是蛇頭。」
「蛇頭?」
「人蛇是出錢拜託人家把他們運來的人,蛇頭是收人家的錢然後把他們運過來的人。人蛇被抓,頂多關半個月。蛇頭被抓,至少也要在監獄蹲他媽的一年半載。懂嗎?」
這個躺在地上,被我用石頭擲傷了的少女,發瘋似地在哭哭啼啼的少女,真的是蛇頭嗎?
「你不相信吧,一般人總以為蛇頭是凶神惡煞的大漢,其實我這種人當蛇頭才更穩妥,就算被抓,通常警察也把我當做人蛇,出色的蛇頭要像變色龍般擁有保護色。本來我可以早點上岸,不過躲在冰冰冷冷的海水中那麼久,手腳也凍僵了。」
「現在是初秋,海水是涼快一點。警員離開了這麼久,其實你大可以一早爬上岸的。」
「全是你搞出來的好事。我剛要爬上岸時,遠遠見你站著望向大海,我以為警察還未跑光,才慌忙把全身也沒在水中,只露出身和口,豈料你呆呆站了半小時也不離去。到底你這傻瓜望著大海幹甚麼?」
「我是在思考如何殺妻。」
那對又大又明亮的眸子幾乎從眼眶掉下。看她的表情,好像我正在說著被外星人擄回UFO的離奇經歷。
我用認真而凝重的語氣再說一遍:「我在思考如何。殺。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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