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殺妻了!
今天早上,我終於下定決心殺妻。
怎麼說這也是一個令我不快的決定,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卻也是一個痛快的決定。
剛決定要殺妻時,我的確很難受,好像心中被插了七、八把利刀,那種痛是無法形容的。說到底,我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歡樂歲月。
往日的種種歡情恩愛就好像野火般在我的回憶中漫涎,可是我對她的憤恨就像狂雷暴雨般傾盤瀉下,把那一點正在壯大的火撲滅。
反反覆覆地愛恨鬥爭,每一次在我心中佔上風的總是恨。每一次鬥爭完畢之後,殺妻的念頭便會更加堅定。最後,佔據我內心的就只有恨。我這樣恨她是絕對可以體諒的,因為她把我美好的人生摧毀,徹徹底底地摧毀。
或者……可能……儘管……竟然……無可否認……總之,我已經想不到半句替她辯護的藉口。
我的一生被她摧毀,過去與將來也被摧毀。唯有殺死她,才能解開我那被封鎖的靈魂和軀體。如果我姚仲華想要重生,殺妻便是唯一的方法!
我本來是一名很受歡迎的漫畫家,很多人還讚我是香港最有創意的漫畫家!每到星期三晚,總有幾百名青年人為了第一時間搶先欣賞我的新作,凌晨二、三時在旺角的報紙檔等待新書送來,我很喜歡在那時候駕車在旺角逛,感受他們對我的熱情,他們的熱情一直支撐著我不斷地創作、不斷尋求突破,然而此情此景已經遠別我足足三年七個月十二日!這三年七個月十二日,我只看見死氣沉沉的面孔和死氣沉沉的環境,我再也找不到半點讀者的共鳴,這全是我的妻子一手造成。
殺妻,已經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標,我要用創作漫畫的心力,去創作一次美妙的殺妻過程。首先,我是一名漫畫家,也是一名插畫家,就算殺妻也要保持一定的藝術性,我絕不是濫用暴力的古惑仔,請你緊記,我是漫畫家,也是插畫家,而且殺妻總不能與一般江湖仇殺相提並論。說到底,她也曾經是我的至愛,也是我的最痛,痛……
我和她始終是相愛過,撫心自問,我還是愛她,只不過更恨她毀了我的一生,殺她是很無奈的決定,所以不想用殘暴粗野的手法去殺死她。
事實上,我也沒有能力以暴力手法殺死她。自從那次車禍後,我已經失去了這種能力!
那次車禍毀了我一生。
那次車禍,是妻子一手造成的。
那次車禍發生的前後情景,即使過了三年七個月十二日,記憶絲毫也沒有被歲月侵蝕,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說話都深深刻在我的記憶中。
那一天,天氣很好,天朗氣清,本來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周日早上,卻被我的妻子梁晴美徹底破壞了。
「你每天只知道畫畫,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好多次應承和我一起到海洋公園,但每一次都說要趕稿,就這樣耍了我三年!老老實實,你甚麼時候才不用趕稿,才能陪我玩一天?」
一起床她便向我發脾氣,為甚麼她總是為了去海洋公園而跟我吵?差不多三十歲人,還常常嚷著去海洋公園。我畫畫是有實際的收益,不但為我帶來名譽和精神上的滿足,更帶來了豐厚的收入,至少我們居住的豪宅就是靠我一筆一筆賺回來的,為何不給我多點時間專心創作?
「你為甚麼不回答?你有沒有當我是妻子?」
我並非不想回答,因為前一天晚上要趕稿,我只睡了三個小時,便被她弄醒,眼睛雖然能勉強睜開,神智仍然處於迷惘的狀態,腦袋本來想回答,好好哄她開心,偏偏嘴吧卻不受指揮,只知不斷打呵欠。
「你很討厭我,連敷衍我的說話也懶得說,你…哇….」
她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哭起來。
一聽到女人的哭聲,我便煩燥起來。
試問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家庭而刻苦埋首工作了一整晚,還未睡醒就被人吵聲,何況被女人的嘮嘮叨叨的哭聲吵醒,難免會心情煩燥。
「你吵夠沒有!八婆!」怒喝之後是無情的一掌,把她狠狠地推開。
「姚仲華!你竟敢打我,我要跟你離婚!」離婚兩個字在腦中迴盪了一會後,我才從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恢復意識,這時「離婚」立刻像一個大鎚重重敲在我的心窩。
「老婆!老婆!」但是她沒有回應,因為睡房內已剩下我一個人,然後我聽見開門的聲。
那時我真的很後悔,連外衣也沒有穿,只穿T恤和短波褲,隨手拿起錢包便衝了出去。
那天不知為甚麼氣溫急降,只有攝氏十六、七度,我跑到大廈的停車場,涼風一陣陣吹來,我不禁打了幾個冷抖,但為了追回她,我半步也不敢停下,就算要我冷到病也無所謂,畢竟我真的、真的很愛她。
就在她打開車門的剎那,我剛好趕到,我連忙一手拉著她,向她誠懇地道歉,哀求她原諒我。其實,她看見我連衣服也來不及穿上便跑出來找她,看見我冷得發抖的樣子,早就應該原諒我一時衝動的過失,可是我得來的回應是八個字:「走開!我不想再見你!」
她大力甩開我的手,坐進車內,大力關上車門,駕車離去。
我慌忙打開後坐車門便鑽進去。
我大半個身體趴進車廂內,她繼續開車,並幾乎把我拋出車外。回想起來,當時我處理得確實不夠理智,她那時已經陷於瘋狂狀態,完全失去常性,與這樣的人糾纏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行徑。可是我已經心亂如麻,來不及考慮清楚,腦袋裏轉來轉去的就只有她。
她一直聲嘶力竭地罵我:「滾!滾!死騙子!」拼命踩油門加速。
我好不容易從後座爬向車廂前座,「你冷靜一點,原諒我吧,跟我一起回家!」
我的前半身趴在椅背上,她的反應竟然是使勁地用右手推我、狠狠地打我,「滾!我不想再見你,快下車!」
「你不要這樣,啊喲!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她半句話也聽不入耳,就像一頭受了傷、垂死反擊的豹那樣狂亂暴燥,我的臉不知捱了她多少巴掌,也被抓了幾道血痕,還不能爬進車頭前座。突然我看見迎面駛來一部泥頭車,「老婆,前面有車!」
她聞言回頭一看,竟然嚇得呆呆沒有反應,我連忙伸出左手去扭轉駕駛盤,然而,太遲了。
砰!天崩地裂的巨響。
翻滾,天旋地轉。
一陣前所未感受過的劇痛,然後是一陣前所未感受過的麻木。
我的下半生悲劇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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