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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將帶著鹹味的空氣吹到沙灘，太陽灼熱的目光令人無法直視，人們無不低下頭，在各式斑斕的傘下躲避著夏日過於熱烈的愛意。腳下的金色砂礫如此燙人，引導著雀躍的孩童們往波光粼粼的海上奔去，讓一波波浪潮安撫他們可愛的小腳趾頭。
剛上小學的亞瑟穿著紅白相間的短褲，赤裸著上身站在藍色的潮邊，海水與汗水打溼了他的頭髮，在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頰旁捲成一絲絲的。他和幾個同伴神色凝重地望著海上一處、一顆載浮載沉的沙灘球。那是伊恩從一旁的小攤買來的。而周遭幾個孩子大抵都不超過十歲，沒有人敢向雄偉的太平洋發起挑戰，奪回屬於他們的夏日玩具。於是亞瑟只能看著那球越漂越遠、越漂越遠，然後時不時帶著焦慮望向不遠處的父母──伊恩專心地看著旅遊雜誌，而珍正好和自己對上視線，他小跑著過去找她。
「媽......？」
「怎麼了？」珍戴著一副太陽眼鏡，這讓亞瑟不知道自己說話時該看著哪裡。
「我的球......」他指向海。那顆小球正在海上漂著，似乎從此就要離自己遠去。
「你的球？噢，我看到了。」珍露出疲憊的笑容，她已經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了，但她還是堅持要一起要出門，就算海灘的陽光正一點一滴地抽乾她，但說好的事情就是說好了，她想當個好說到做到的母親。她看向伊恩，伊恩沒有把目光從雜誌上移開過。沒關係，我們一起來海邊了，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珍安慰自己。「我們一起去撿好嗎？」她說。
「但那很遠......」
「媽咪跟你一起，不用害怕。」她說。
珍踏讓小小的亞瑟趴在自己肩上，一步、兩步、緩緩地在水中前進，海水一波波地打上來，亞瑟感受水流過自己跟珍的身體之間，變得有點溫溫地。他愛她的媽咪。他想。
他們一步步靠近那顆球，兩人也輕輕地在水裡游了起來，水沒過珍的肩頭，偶爾會打到亞瑟的臉上。他回頭看向沙灘，伊恩已經變成一個小點。「媽咪......？」他從攀著母親的肩頭變成環住脖頸。
「你要勇敢，亞瑟，你要當個勇敢的小男孩。」珍察覺到亞瑟的恐懼，他們已經游到球的旁邊，「你看，我們找到你的球了。」
「謝謝。」亞瑟此時已經不太在乎球了，對海水的恐懼逐漸佔據他的心思，就算套著泳圈，他也來沒有到過這麼遠的地方，「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我們可以嗎……？」珍喃喃叨唸，在海水中滑動的雙手停了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切變得好遠、好遠，人聲、水聲、甚至是兒子環抱著自己的體溫都變得像是包覆在一個魚缸裡似地被消了音。
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要當個勇敢的小男孩、要當個勇敢的小男孩多久呢？日復一日，她其實一直都覺得好累、好累。
她仰頭望向無盡海洋的那一端。什麼都沒有。如果可以就這樣，順著海潮一直漂下去就好了。
「媽……？」
珍太過著迷於這個念頭，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下一波浪正朝要越過他們頭頂……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不知是哪個機伶的路人首先出聲，引起不遠處一陣騷動，否則伊恩還在看著雜誌出神。他放下報紙。「怎麼回事？」他隨便抓住身旁的路人問。
那人回答有人溺水了，他立刻察覺那是妻兒去玩的方向，他甩開那人跑到人潮聚集之處，遠遠地還可以那顆球在水上漂浮著，於是喊著兒子的名，暗自祈禱會在岸上看見那紅白的小短褲或是泳圈。但不見蹤影。他便知曉落入海裡的是誰。
該死……！就算珍一天到晚失控摔著盤子罵自己被野狗吞了良心才這麼冷漠，但現在他卻只聽到自己的急促心跳聲壓過一切，他推開擋在眼前的人，急切地想要找到亞瑟跟珍。
一步、兩步、三步......他曾初如此數著離開人世的路，伊恩珍惜著每一步，期待著大浪把自己從痛苦憂鬱的人生帶走，而如今每一步都急迫不已。快啊快啊快啊......他沒空在乎自己的恐懼，巴不得可以分開大海、分開人群，找到他的家人。
──但他真的這樣想嗎？忽然間，一個可怕的假設竄入腦中。若是亞瑟跟珍就著樣順著洋流而去......但同時他又想起艾文。那件事後，他沒機會再見到艾文，沒有解釋、沒有道別、它們沒有一人死成，但艾文可擅長搞這招了，硬是讓他活成了死別，徒留他望著自己的骨肉，任憑罪惡感腐蝕。人們總說時間可以撫平傷痛，但那傷口只會一天又一天的成長，一陣又一陣地作痛。
但他還需要再多一道傷嗎？這值得嗎？
然後伊恩看見亞瑟已經被救生員拖上岸來，那小小的身軀被放倒在地上。而珍在一旁，雖然虛弱，但看起來並無大礙。
「珍！……亞瑟！亞瑟！」不管兒子能不能回答，他如此喊著，被其他人架住以免衝動誤事，直到看見亞瑟把所有海水都咳了出來，他才停止叫喊。
「球......」然而亞瑟心裡還掛念著他的沙灘球，「對不起......」
「誰在乎那顆球！」伊恩氣得大吼，然而旁人抓住了他，他憤而甩開那人的手。「就為了一顆笨球？就為了一顆笨球？」那聲音大得四周驚魂未定的孩子嚇得哭了起來，有幾個男人開始要他冷靜一點，但他才不在乎，亞瑟不能成為自己的第二道傷，他承受不住，儘管他無法愛他，年幼的靈魂也不該這樣逝去，兒子不像自己，他值得更好的結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而亞瑟只是不停的道歉。
「不要道歉！不要道歉！」而伊恩也只是止不住地吼著。
浪潮聲、逐漸靠近的救護車聲、爭執聲......夏日所有的聲響都集中到了他們一家，然而，只有珍幽幽的啜泣聲在一片吵雜的人群中始終無人注意到。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1aFQjfPT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