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所羅門 - 度伊與人倉

"這可是最後一丁點魔力了，完全不剩了。"禔消散掉周遭混雜在塵煙中的冰霧，停止了擾亂感知的魔法。

"夠了，目的達到了，剩下就交給我吧。"藍恩笑著，和禔一起看著眼前的景象。

托古雷頓的背部，這就是藍恩想看到的，雖然說在戰鬥中被敵人欺近背部是不利的，但他對於這個舉動的反應實在過於巨大，巨大到反常的地步。

而這可能就是這隻魔物的突破口，不想讓人見到，自卑的、自大的、在意的，通常就是被慾望驅使化為魔物的根本，也是魔物的弱點，找到這個弱點，魔物就能被攻克。

而現在呈現在兩人眼前的，是托古雷頓背後像是捧著上天的巨手，下方的腳也盤腿做冥想狀，各自都有著自己所代表的意象。而在那中間，一個萎縮乾枯的瘦小老人，蜷縮著黏附在巨大腦袋的後方，充滿皺褶與老人斑的面部向上空洞的呆滯，頭部和巨腦連接著，像是被榨乾了養分。

那就是托古雷頓最不想被人看見的，藏在他扭曲腫大身體背後的秘密，竟是最卑微的，他的人類軀體。

"逮到了。"藍恩笑道，他跟禔並沒有愣在原地，確認目標後便開始行動，全身再度充斥魔力的藍恩衝向托古雷頓，失去戰鬥能力的禔則躲到一邊去，伺機而動。

面對如此狀況，托古雷頓像是愣住，只是待在原地沒有反應，魔力像是蔫掉了，向外噴發的極度無力，簡直像完全失去了希望、尊嚴，跟一切活下去的動力。

此時，憤怒的、羞愧的、錯愕的、驚懼的，各種各樣的情緒再次交雜入托古雷頓腦中，渾沌衝擊意識，瘋狂蛆蟲似的爬向他的五感，最後化為...

"被看見了!!該死!!該死!!無希望!!無希望!!"托古雷頓發出淒厲的尖嘯，肉體肆意變形膨脹，紫色的魔力像是噴泉，從他身體內劇烈噴湧出，化為一道道波浪蕩在四周。

藍恩神情專注，左手緊抓右臂，踏著曲折的步伐閃過所有魔力波，眼睛直盯著瀕臨失控的托古雷頓，等待最佳時機。

更接近了，托古雷頓也變成更為扭曲的肉團，膨脹還在持續，但胡亂生出的觸手本能的護主，向已經非常接近的藍恩瘋狂湧去。

藍恩從容不迫，從他的眼神從未離開托古雷頓就可以看出，閃過這些毫無章法，沒有預判可言的觸手簡直不要太輕鬆，但是咒石效力快過去了，失去立足點就表示在運動戰中失去倚仗，將會直接面臨死亡。

但藍恩非常自信，利用僅存的瞬間踩過地板，維持魔力運作，再腳踏虛空，迅速衝刺，把大量觸手甩在身後。

藍恩速度很快，但駕不住對方數量太多，觸手幾乎已經填滿了藍恩的視線，以及所有可以閃避的方向。

而就在那一刻...

"度伊。"

藍恩輕聲禱念，周遭的溫度毫無預警瞬間降低，身上刺青的紋路像是有生命的影子，想要離體而出，魔力擠出右臂的迴路中，像是吃撐了，流動的極緩慢，似在濃郁黏稠的沼澤裡游動。

全部朝藍恩刺來的觸手都停住，一動不動，像是看得入了迷，藍恩瞬間揮爪，撕出一道裂口，蜷縮著的小老頭托古雷頓頓時露了出來，毫無防備。

藍恩終於能從遮蔽的視線中看清周遭，腐敗的氣息依舊，晦暗不明，血水四溢，魔物傲然立於這片空間的最中央，沒有吼叫也沒有動作，像是死物，更像是這片世界本身就存在的異形。

代表著魔物生命、慾望的核心也在，就靜靜握在托古雷頓的手中，從指縫中透出光芒，耀眼無比。

藍恩兩眼放光，左手多用力了幾分，壓制痛感，再度前進。

"小法師，這次是好吃的啊!!沒看過的啊!!真期待啊!!"

"口水停不下來啊!!從沒看過這種好吃的!!"

"我要!!都是我的!!"

"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呼哈嘻嘻嘻恩哈哈哈啊啊啊哈哈哈!!"

魔性的大嘴久違的大口嘲諷，為忍耐添加一些聽覺上的難度，言語間某張嘴還趁藍恩衝過觸手群時撕咬了一口肉團，愉快地咀嚼著。

不願多待，藍恩迅速出手，五指成爪，抓向托古雷頓的手，成功在即，愉快的腦內啡幾乎侵占藍恩腦海，勾出幾乎裂至後腦杓的恐怖微笑。

整套迅捷的動作卻中斷在即將抓住核的前一瞬，那一瞬，藍恩整個人從極速瞬間轉為靜止，完全動彈不得，雙眼血絲爆裂，感受到一股不可違抗的強力威壓，有如深海幾千里的水壓從無數個角度擠壓自己，將自己硬生生定住。

那乾瘦的托古雷頓睜開雙眼，嘴角勾出令人發寒的呵呵邪笑，眉眼細如縫，卻能從中看見那深深的惡意，他輕啟嘴唇，用他萎縮的肺部發不出的高音對著眼前的藍恩嘶吼道:

"愚蠢!!你認為我會就這樣失去理智淪入癲狂嗎?我可是全知全能的托古雷頓!!手握著希望之人!!"

眼睛直接睜得老大，皺紋都被拉平了不少，卻也在同一時間收斂所有動作表情，呆滯地整個人顫抖起來，身後魔化的巨軀也停止了脈動，膨脹似乎在一瞬間消停，完全陷入一股謎樣的停頓中。

大概是眼睛睜得足夠大了，托古雷頓看清了藍恩的樣貌，準確地說，是看清了藍恩的手臂。

好幾隻大嘴依然故我的咀嚼著，囂張的嘲諷著，凸脹在外的眼球不規則的抽搐、脹動，沒有目標的游移，他卻感覺被那眼直勾勾盯住，明明存活了千百年，卻是首次感受到如此恐懼。

恐懼因何而生?人類最原始古老的恐懼，就是面對未知的恐懼，面對自己無從知曉的存在，無法抵抗的曲下雙膝的那種恐懼，

那是在他化身為這副模樣前就已知曉的存在，是自己一直試圖逃離的存在，無盡無涯的求知慾是他一生的寫照，更是他的詛咒，促使他無法自拔的想要逃離，逃離那種無知，逃離眼前依然有未知事物的恐懼。

而如今，見過無數禁忌，踏過屍山血海，操刀無數慘絕人寰試驗，最終在魔法的盡頭化為這副模樣的托古雷頓，不可免的，感受到了恐懼。

但他不僅是恐懼，伴隨而來的，是激動，是興奮，是有如剛出生的小鹿初次站立，踏足新世界的那種，無盡歡欣。

欣喜若狂!!顫慄狂喜!!

換言之，一條無垠的道路，或稱之，希望。

那是讓托古雷頓一生都渴望的，渴望到讓他不惜捨棄人類的身分，讓他捨棄自己的理智而試圖追尋的，希望。

托古雷頓，入迷了。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ikdyn0r0g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xILIYVkmE

一時之間，托古雷頓愣住了，但藍恩卻沒有。

他感受到對方精神上的異樣，抓住那一瞬間的分神，催動全部力量與意志，大手用力握下，一把將托古雷頓手中的核緊抓在手，試圖奪過。

托古雷頓還沒有傻掉，至少沒有傻到命脈被人抓住還不為所動，拋下剛才莫名其妙的癡呆，深厚的巨軀瞬間暴起，生出一隻觸手直接刺穿藍恩的胸膛，試圖迫開藍恩的威脅，他刻意留了一分力，讓獵物可以試著逃掉，剩餘的觸手則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絞碎鬆開手的藍恩。

托古雷頓在這樣凶險的時刻依然冷靜的盤算著，但下一個思緒湧入腦海時，他就慌了。

托古雷頓是真正的全知，他知曉一切，對手所有的動作、思考、對策，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思緒流動進他的腦海，一切都清晰可見，沒有任何一絲差錯，是那麼的輕輕鬆鬆。

本該如此的。

事實上，戰鬥中的每一絲一毫動靜都流入了托古雷頓的思緒中，只是他無法清晰洞見，發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態，讓這場戰鬥朝著與他所想的不同意外狀況傾斜，可一切還沒到失控的地步。

現在這一刻，托古雷頓思緒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清明，近乎寂靜，萬千思緒洪流般流入他的腦海，他可以抽絲剝繭化綢緞，清晰駕馭所有一切，再一步，他就是真正的全能。

但是托古雷頓在這一瞬間讀到藍恩腦中的想法，藍恩竟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他甚至放棄了奪走核心，持續加力試圖直接將核心就地捏碎，哪怕在胸膛被開了一個大洞的狀況下。

托古雷頓加重力道，刺穿藍恩的觸手直接從內部施力想撕碎藍恩的身體，一舉解決，但藍恩卻完全不為所動，他的肉體像一塊無法被撼動的堅石，在被穿過的那一刻鬆懈後就不再放鬆任何警惕，完全無法從內部扯開。

托古雷頓加力，所有觸手圍上去，緊緊將藍恩包裹住，想從外部加壓，直接捏碎這脆弱的人類身軀。

人類身軀?脆弱...?托古雷頓一瞬間竟懷疑起了這句話。

但他卻越加感到壓力，被緊緊抓住的核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實，彷彿下一刻就會隨著內部空氣被擠壓乾淨而碎滅。

他不怕死!!他想換命!!他要在我殺了他之前殺了我!!

托古雷頓讀到了藍恩的想法，他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這是如此的驚駭而不可理喻，簡直違背托古雷頓一切的認知，是任何狀況都不可能做出的選擇，卻在現在這一刻成為自己的索命繩。

他有這麼一刻厭憎著自己的全知。

狀況一點都沒有變好，托古雷頓是真的急了，這與他曾遇過的任何困境都不相同，甚至沒有留給他最擅長的思考餘地，只能一個勁的讓所有的觸手力道加重，全力握緊!!握緊!!握緊!!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ABlhIAjl

藍恩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同時來自內外的眾多觸手想要將他的身軀撕碎的壓力，真真切切蹂躪著他的每一寸肌膚與神經，他只能流轉所有魔力抵擋著體內體外的巨大力量，幾乎無暇顧他，而在這樣的時刻，他卻依然能夠清晰聞到那腐朽幻境的噁心臭味，他簡直無法理解這種噁心的病態惡趣味。

但這種想法只停留了一秒，巨大的壓力就讓他的腦袋缺乏足夠的氧氣去思考與這份對抗無關的事物。

捏碎他!!在他殺了我之前先殺了他!!活下來的就是我!!藍恩腦中只有這最終一個想法，絲毫不讓步。

右手甚至不是自己在控制下持續施加力量，這卻和自己近乎瘋狂的換命想法不謀而合，他要捏碎掌中緊握的核，那些怪嘴們卻不知道是因何而使力。

想這麼多有何用?藍恩目露凶光，即使被眾多觸手纏住臉部，嘴角也勾出瘋狂的笑，極盡所能的使力!!使力!!使力!!

局面陷入僵持，藍恩越來越興奮，托古雷頓卻越見害怕。

論魔力，論力量，論耐久，托古雷頓必然都是更有利的一方，即便是支撐這種對抗所更需要的意志，在托古雷頓堅忍不拔的鑽研魔法的數百年人生也從不缺乏。

但這次不同，面對不畏死的藍恩瘋狂、荒謬的換命，托古雷頓深深地怕了，他求知數百年，為求得全知全能將自己變為這樣邪異的魔物，本以為再也不受死亡這等世俗煩惱所困，而現在，死神正緊緊握著他的心臟，狠狠將他拖到眼前，高聲叫喊著要收割他的性命，他怎能不怕?

此消彼漲，托古雷頓真的要不行了!!

藍恩看出了對手的頹勢，悍不畏死的他更加無視身體的破敗，精神面極度高漲，全部力量都集中到手掌去，準備一鼓作氣結束這場持久戰。

就在藍恩氣勢暴漲，準備最後加重力道，托古雷頓的核心也隨之出現一道輕微的裂痕時，一個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符的輕柔聲音突然響起。

"太有趣了，這就是異界嗎?"

近在咫尺。

近到托古雷頓也無法專心於這場對決，微微將頭偏移過去看那聲音的主人。

對方的無數思緒在這一刻流入他全知的腦中，催使他大聲叫喊:

"尼伯龍根!!!救我!!你要的禁術我都..."

啪!!一聲。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的迴盪在現場，像激烈演奏完後定格在那一瞬間的餘音，一樣緩慢，卻沒有任何滿足，只有空洞且破碎的玻璃灑滿一地。

托古雷頓還沒來得及細聽聲音的來源，腦海裡就響起了來自對手的勝利歡呼叫喊，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對手為何歡呼，就先一步感受到身體的崩塌。

他愣住，正要斜眼看向率先化為黑泥的右半身，視野卻開始後退，像張逐漸變小的老舊膠片，向著漆黑悠遠的無垠瘋狂遠去，意識到這代表甚麼的他，卻連抵抗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思考跟意識便開始逐漸斷續，斷斷續續，在最後的那刻，他想到了。

這樣的感覺和他數百年前遇到的東西很類似，不同的是上次更加緩慢，更加折磨，這次卻快得猝不及防。

死。

然後世間再無托古雷頓。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S2N7rIN53

殺死對方的藍恩沒有任何歡呼，沒有表情，沒有話語，就像是做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魔化的手臂不斷腫脹著蠕動，手掌握著核的碎屑，任由死去魔物化為黑泥落在上頭，還細細搓揉著，像是在品嘗。

沒有做任何慶祝，藍恩簡單地回復站立，手臂依然保持魔化的姿態，目光則銳利的刺向身旁突然出現的年輕人。

"吚哈哈哈，這次真是好吃啊!!太暢快了!!"位於肩膀的大嘴快樂的吶喊，幸福地打了個飽嗝。

"小法師，這次這個好吃阿，要多找一點!!多找一點!!"手臂內彎處的大嘴伸著長舌舔舐牙齒，大喊著。

"本來以為你這次涼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給我們好吃的，做的不錯啊小法師!!"前臂的大嘴砸吧著，對藍恩稱讚道。

"哈哈哈呼呼嘿嘿吚哈哈哈嘻嘻几呼哈哈嘿嘿呵呵齁齁齁哈呵呵哈嘿!!"三頭肌處，大嘴瘋癲的笑著，不知何意。

尼伯龍根就在一旁看著這樣的藍恩和他的手臂，臉上玩味的笑容透漏著一絲熱切跟好奇，而這樣的情緒也被藍恩看在眼底。

"你眼中的我是甚麼樣的?"尼伯龍根突然問起。

"你說的異界是甚麼?"藍恩忽視對方的問題，直接問起剛剛對戰過程中，年輕男子提到的字眼。

"原來你剛剛有聽見啊?那你還能這麼冷靜地趁機殺死托古雷頓?"尼伯龍根也忽視藍恩的問題，繼續反問他想知道的東西。

藍恩臉色凝重，顯然剛剛的戰鬥對他負擔很大，維持手臂更是多一秒都難受，但顯然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想簡單結束話題，這讓藍恩感到些許困擾。

短短數秒的沉默對視後，藍恩率先開口答道:

"是他自己走神了，我沒有刻意趁機殺他。"

尼伯龍根聽著藍恩的回答，聽懂了似的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撐住下巴，像在咀嚼藍恩的話語，試圖從中了解藍恩是個甚麼樣的人，期間大嘴依然歌頌著剛才的美食，並極力要求再吃一次。

這人可以慢慢來，藍恩卻不行，於是他再次開口:

"所以你說的異界是甚麼意思?"

"你的刺青有甚麼含意?"尼伯龍根笑著前頃身體，打量起藍恩的刺青。

藍恩心頭一火，差點決定要再開打。

"不然我換個問題?你還沒回答你眼中的我是甚麼樣的?"查覺到藍恩的火氣，尼伯龍根改口。

"假。"不假思索，藍恩脫口而出。

聽到如此簡白的回答，尼伯龍根噗哧一聲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

藍恩靜靜看著這人發瘋，他手臂上的大嘴像是覺得不夠應景似的，也發出四重奏的笑，而藍恩只覺得吵。

藍恩沒有說謊，他確實是這麼覺得的。

這個人臉上帶著笑，藍恩卻覺得那是偽裝，他臉色慘白，氣息虛弱，藍恩也覺得這是偽裝，釋出的好奇跟善意，藍恩還是覺得那是偽裝，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假到不行的人。

那也不用多說甚麼了。

咻⸺碰!

閃電一擊，藍恩的惡魔之臂砸向尼伯龍根。

後者閃現往後疾退，輕輕擦著眼角殘留的笑淚，沒有怪罪的意思。

這反而讓藍恩更覺得他假了。

"嘖，沒時間了。"藍恩皺眉，全身放鬆。

"奈度伊。"

話音剛落，還沒等尼伯龍根問清藍恩甚麼意思，藍恩就著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次收招沒有顫抖，沒有痙攣，實在是連這點力氣都擠不出來了。

而潛伏在周遭的禔在這時才瞬身出現在藍恩身旁，一把接住倒下的他。

"你口中的異界是甚麼意思?"沒有多餘的話語，甚至好像也不擔心會有追兵，禔看向尼伯龍根。

"這是你們組織的制式問答嗎?怎麼連你也問這個?"尼伯龍根戲謔著笑，顯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幫藍恩問的。"把藍恩扛上肩，禔一邊作業一邊回答。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他才對的。"卻得到尼伯龍根這樣的回答。

"是嗎?那沒什麼事我們要先逃走了。"禔說著，轉身便要離開，還一邊滴咕著什麼真晦氣，這一趟白來了。

"不用這麼急著走啊，不會有人來的。"尼伯龍根笑著說道，語氣之篤定讓禔不禁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尼伯龍根想像中的那種疑惑。

禔表情沒有變化，因為他剛才已經思考過追兵的事情了。

理論上以魔法都的警戒程度，托古雷頓的援兵早該出現，放任幾人在魔法都最重要的埃爾米雅斯圖書館，而且還是最隱密的禁書層這樣大鬧，援兵至少也該是幾個大魔法師才是。

但是甚麼都沒有。

即便是現在，也沒有任何援兵出現的跡象。禔感到十分怪異，魔法都必定發生了甚麼，又或著是托古雷頓不願讓人看見自己異形的模樣，進而封鎖了整個禁書層?

這大概是個注定被埋葬的謎題了。

事實就是沒有追兵，這也讓本來退路全數斷絕的禔有了新的希望，除了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以外——他又是無法估量的一個新變量。

已經沒有餘力與之為敵的那種變量。

對望只持續很短的時間，禔很快便轉身走開，並不打算繼續交流。

"我知道離開的捷徑喔。"像是想引起注意，尼伯龍根跟上禔的腳步，並提出誘人的條件。

但禔依然沒有理會他，行走的腳步沒有猶疑，像是完全知道方向的候鳥，一步步走向某個掉落在一旁的完好書櫃。

尼伯龍根眼睛睜大，感到十分驚喜:

"原來你知道阿，難怪你沒興趣跟我說話。"

經歷過剛才那番激戰，整個禁書層早已是破敗不堪的樣子，懸浮在空中的廊柱變成斷壁殘垣，環形書牆早已坑坑疤疤，許多書籍跟書櫃都失去魔法的庇護掉落到地上，壓倒在更多其他的殘骸之下。

而那一個書櫃就這樣斜斜插在整片廢墟中的某個不起眼角落，上頭的書籍歪七扭八的掉落在周圍，只有幾本還傾倒在架上，就像其他任一個掉落的書櫃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禔卻十分堅定地走向它，只有確信的人才會走的這樣堅定。

尼伯龍根饒富興趣的跟在他身後，在察覺到禔並不想跟他說話之後，他顯然也沒有繼續交流的興趣了。

但是他知道，這樣的情況只是暫時的，最終他們還是要說話的。

書櫃。三人站在它跟前，一言不發。

尼伯龍根斗篷下抱著手，想看看禔是怎麼發現這裡有貓膩，又打算怎麼解開這裡密藏的魔法機關。

禔倒也不覺得無奈，騰出右手伸向書櫃最上層的一本紅書，緩緩拿出，顛倒著又塞了回去。

尼伯龍根這下是真的興奮了，雀躍的心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機關是這樣的?"

要知道連他都是靠著絕對機密的內部情報，才知道這裡有個如此的機關的，一個今天才第一次見到這個機關的人怎麼可能瞬間找到，並瞬間破解呢?太神奇了，他不得不問。

"所以你口中的異界是甚麼?"禔終於回頭看向這個跟了他一路的青年，狡詰的笑道。

聽到這個回應的尼伯龍根當場愣住，本來沒期待會得到回覆的他更完全沒想到會在此時得到這樣的反問，藏不住的笑意從嘴角洩漏，本來蒼白的臉都多了一絲紅潤。

"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尼伯龍根一邊大笑著一邊說著，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這樣大聲笑出來，這趟難得的行程有太多意外的收穫了。

禔靜靜的看著這人發瘋，等待他答案的同時也一邊等待書櫃上的機關作用，報復辦事兩不誤。

就在尼伯龍根大笑的同時，書櫃上的紅書發出紅光，沿著書櫃上的隱藏紋路走遍整個書櫃，形成一個充滿菱格的魔法陣，每個菱格中各有一個無法辨識的文字，不斷明暗交接的閃爍著。

下一刻，魔法陣發出低沉的轟鳴，紅色的光逐漸暗沉，書櫃發出劇烈震動，然後從魔法陣的中心點出現裂紋，急速向內塌縮，形成一個不斷向內吸納的詭異通道。

這時，尼伯龍根總算是笑完了，看見出現的通道也並不覺得驚訝，顯然是早已知道這裡有這樣的通道。

拭去眼角的笑淚，尼伯龍根恢復往常的笑臉，看著正準備走入通道中的禔，說道:

"那是魔鬼居住的世界。"

聽到這句話的禔愣了一下，繼續向前走去，進入通道前，留下一句:

"很簡單，別人戰鬥的時候不要閒著就好。"走入黑洞中。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FfTyv4SWr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eNGd35yI

通過通道只有一瞬間，就來到一片全然的黑暗之中，腳踏得到實心地板，指尖摩娑過材質，像是巨石磚，禔以此判定這裡已經離開了黑洞通道。

但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依然對判斷身在何處有非常大的阻礙，禔並不想久留，伸腳踢了下藍恩確保他的腳也有觸地，馬上就開始向前走。

"我不是說過不用趕嗎?不會有人追來的。"尼伯龍根果然也跟了過來，空氣中扭曲的魔力已然消失，看來那扇通道已經關閉。

"怎麼沒有連你一起關在門後呢。"禔直接抱怨出來，扛著藍恩繼續向前走去。

尼伯龍根也沒有被冒犯的惱怒，伸手向左側某處打出一個響指，一旁的火把突然點亮了整個空間，沿著石壁向前依序燃起。

原來此處依然是個通道，並不寬敞，但作為一個走道，至少也足夠四人並排通行。

走道不是直線，深邃的暗黑轉角不曉得會通向何處，但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有回頭路可走，只能向前去再做打算了。

禔表面上沒有作聲，但心中一直在盤算，不光是盤算著如何逃離現在的困境，也在考慮著身後青年的身分。

有害無害，是否為敵，這些本應是第一項要考慮的，現在反而不是重點，因為藍恩跟自己都沒有作戰能力，如果是敵人，那表示命數到頭了，想都不用想。

比較令人在意的是，這個青年知道太多和魔法都相關的秘密了，這個祕密入口，點亮火把的方式，甚至他到底是如何出現在禁書層中的也是一個謎團。

其次是，他的目的不明朗，潛入禁書層後只是發出了一個聲響便決定了戰鬥的走向，除此之外沒有做任何有目的性的事情，沒有拿走任何一本書，沒有對托古雷頓的屍體有任何想法，只是莫名的不斷找兩人搭話，令人無從推斷起他將做出甚麼事情。

但最令人頭痛的還是那種莫名其妙的亢奮、自我、隨意的作態，簡直是一個完全不穩定的未爆彈。

禔斜眼瞄了青年一眼，隨即收回，希望不要再節外生枝才好。

尼伯龍根洋溢著笑臉，跟了上來，一副主人回到家的樣子，輕鬆自在的搭話起來。

"你不好奇這裡是哪裡嗎?"他說道。

"禁忌的地方，但具體是怎樣的禁忌，不清楚。"禔回話。

禔並不是不想與青年交流，畢竟通過對話可以加深某種程度的瞭解，進而推斷對方的個性，行事...等諸多元素都會從言語中透露出來，讓他有判斷的線索。

"怎麼說?"

"用只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去掩蓋只有自己知道的祕密，我猜這裡才是托古雷頓真正的秘密。"

"你很聰明。"青年的笑意更深了，讚許的點了點頭，然後加速走了兩步，轉身擋在禔面前。

突然的變異並沒有讓禔感到驚訝，只有一種「果然」的感覺。

但禔並不覺得這是突然要與他們為敵了，反而更像是他的目的地已經抵達，要開始做真正想做的事情了的樣子。

這讓禔心中的石頭稍稍放下，未知才是最讓人有壓力的事情，千日防賊真的很累。

"你好像不驚訝我突然擋住去路。"尼伯龍根還是笑著，歪頭一問。

"我是個沒什麼表情的人。"禔敷衍地回答道，他想看青年還能轉移話題多久。

沉默對視。兩邊都不覺得尷尬，也沒想退讓，似乎都篤定後方沒有追來的敵人，前方也不會有等待的威脅。

良久，尼伯龍根率先開口:

"人類，究竟是怎樣的生物，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說著，他轉進了轉角，並一副恭候多時的樣子等著禔。

他身旁有一扇門，不算巨大，一體成形的木塊配上因廊道潮濕而輕微鏽蝕的鐵條，讓這門有生人勿近的厚重感。

尼伯龍根的身後，筆直的廊道直直捅入黑暗，明明火光依舊，卻無法瞧見盡頭所在。

看來這裡就是目的地了。

"托古雷頓以為這是秘密，但這世界上沒有祕密，"尼伯龍根笑著說道，手輕柔的握上門把，緩緩推開，厚重的門在他手上幾乎沒有重量。

"X592年，年過120的托古雷頓本該死在那一年的，但他卻沒有，你知道為甚麼嗎?"

一如既往地笑，尼伯龍根第一次從禔或藍恩身上移開視線，徑直走入大門中。

禔咀嚼著話語，思考著是否該跟著進去。

青年一連提出了兩個問題，而這兩個問題，基本上都在誘導聽者思考同樣一件事。

以魔法的觀點來說這屬於禁術的範疇，禔並不清楚歷史上是否有此等天才，能夠完成如此程度的魔法。

顯然答案就在這扇門後，這也讓禔猶豫到底是該轉身就走另尋他路，還是要進去一探究竟。

禔有自己的目的，除了達成目的的必要手段與過程，他並不想節外生枝，而這很顯然是最有可能節外生枝的事件走向，藍恩醒著的話也許會興致勃勃地想進去看看，但禔心中的聲音不斷的告訴自己:

"那不是我要的答案，不要進去。"

但下一秒鐘，禔就站在門口前方，抬頭，便望進了門裡。

並不是多震撼的場景。

那是一個寬敞，挑高，兩層階梯式的石室，石室內被尼伯龍根剛點燃的火光點亮，可以清楚看見牆上掛著的長柄斧反射出殘忍靜默的流光，乾涸的血跡在地上指引出一條腥臭的紅路，一直延伸向通往樓下一層的階梯。

周圍是簡單的長桌與書堆，大大的黑板上畫記的是晦澀難解的魔法陣，燒瓶裡五顏六色的液體跟奇特的密封罐中不知是甚麼生物的內臟...這裡是很典型的魔法師研究室。

除了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瀰漫在空氣中的，混雜在一起的血腥味和排泄物臭味，而禔也知道那些味道的來源是甚麼。

他的感知早已將整個空間納入範圍。

但即便知道，真正看到還是讓他無法接受。

那些氣息都是人。

視線沿樓梯向下看，偌大的空間散布著數個巨大的鳥籠，以鐵鍊懸吊著，赤身裸體的男女們分別關在其中，狹窄的空間中至少有數百人，與豬玀無異。

混雜著食漿和水的食缸就在正中央，地面散落著掉落的汙血與腐肉。沒有排泄系統，四周盡是污穢的排泄物，每個人身上都有蛆蟲爬行，但沒人在乎。

籠裡的人平均年齡不到30歲，甚至還有少數未成年的孩子，活在這種髒污糞臭的環境，每個臉上都充斥著神經質的防衛性恐懼，但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無手無腳，喉嚨被毒啞，有些人被挖去雙眼，有些人則削去雙耳，男人無根，女陰殘割，從未癒合的傷痕在他們身上像是衣裝，潰爛則是上面的裝飾，殘忍到令人作嘔。

只是踏出腳步聲便可以聽見他們些微的騷動，少數人蠕動著爬向牢籠邊緣，那模樣不似還有希望，只是不想死的本能驅使著他往後逃走。大部分的人就是呆坐在原地，無神無助的顫抖。

就連去想像這次將會發生怎麼樣的折磨，又會有幾個人會永遠留在這裡都沒辦法，腦中只有瘋癲或死去的念頭，攪亂在渾沌的意識中。

沒有人發出哭泣聲，與啞去無關，只是心死。

人畜。這還算是恭維。

難以想像世界上竟有如此地獄。

禔很快便從震撼中恢復冷靜，眼前的景象讓他連同情這些人都做不到，反而覺得現在把他們都殺了也許才是最好的。

他甚至可以想像托古雷頓坐在這張柔軟的法師長椅上，手拿書卷，斜眼看著底下這些人畜的模樣。

站在階梯上方俯視下方地獄，竟久違的感到一股暖意湧上喉嚨，這在他15歲殺過人以後就再沒有再發生過了。

尼伯龍根走過來禔身邊，手上把玩著一卷羊皮紙。

用藍恩的話來形容，那捲羊皮紙上散發著詭異的味道，即便在漫天刺鼻味中，那股味道依然清晰可聞，實在過於特立。

"這裡是托古雷頓的人倉，"還沒等禔提問，尼伯龍根就開始解釋，神情中帶著一絲悲哀，用那捲紙指向最深處的那面牆。

暗青色的石壁上用血繪製著一個魔法陣，法陣是新畫的，一遍又一遍覆蓋在曾經使用過的法陣上。魔法陣圖樣從未見過，交插在咒文中間的鋸齒狀紋路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空洞的中心不斷向內圈緊縮，象徵著那無底洞般的慾望，幾乎要將盯著看的人催眠似的。

"X592年，年過120的托古雷頓本該死在那一年，但他向鑰匙許了願，不再以人的身分存活。"

尼伯龍根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刻意緩慢，用同樣的步調說起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他獲得了悠長的壽命，但他從不滿足，"

"他失去過一段時間的理智，但魔法師的才能讓他研究出了吞食人類的禁術，"

這時尼伯龍根才回頭，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就像小孩看見糖果，或是說出某個憋藏已久的祕密。

"他吞食人類不是為了貪圖延續生命，只是為了疊加他身為人類的靈魂厚度，好維持他的理智。"

語畢，他將手中的卷軸收入斗篷中，靜靜看著禔，等待後者給出甚麼樣的回應。

思考良久，禔才問出問題:

"甚麼是鑰匙?"

"那就要問你們這些持鑰徒啦。"愣了一下，尼伯龍根還是笑著回答。

說完，尼伯龍根將手中的卷軸收起，繼續向下走去，顯然是不打算再解釋，而禔也不自討沒趣，本來就不期待會從這裡得到甚麼答案，不如說他給的資訊都有待驗證，沒有回答也許才是更好的。

他心中其實有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想看看青年面對這個問題時的反應來加以驗證，雖然他給出的反應說明不了甚麼。

"你殺的嗎?"走沒兩步，尼伯龍根回頭問道。

禔才注意到他腳正踢著一個樓梯上趴著的屍體，那屍體全身骨折似的癱軟，完好的手臂和衣裝，看來大概不是逃出來的人，而是久居在此的看門人，從他的姿勢判斷，像是轉身的途中瞬間死去。

"不是。"

"的確不是，是黑頭髮的殺的。"踹開那具屍體，轉身再走，尼伯龍根實在過於率性。

他口中的黑頭髮，指的是藍恩，至於為甚麼是藍恩殺的，禔曾聽過一種繫斷魔法，可以將人的性命連接在一起，異體共生，一命具損，只是不懂為何這人身上會有這種魔法。

禔沒有跟著尼伯龍根向下走，樓梯只有一個，也就是唯一的出路，現在的狀況實在不適合把自己放入那種絕境裡，但他可以站在二樓，遠遠觀察青年想做甚麼。

事實上，或許這正是他跟進這間密室的真正目的。

他有一種預感，青年是個棘手人物，而他跟自己的糾葛並不會僅止於此處。

禔有點希望藍恩此時是醒著的，這樣他會比較有做選擇的底氣，但也僅只是想想，更多的是事與願違，現在只能靠自己親眼見證這個青年到底打算在這裡做些甚麼。

思考間，尼伯龍根已經走到了數個巨大鳥籠的其中一個前，安靜地低著頭，俯視癱倒在地上的人。

髒亂沒有僅止於籠中，而他就這樣赤腳踩在流出的糞水與血水中，絲毫不覺得汙穢或嫌棄，紫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眼前的某個女性人畜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的模樣。

那女人的褐色長髮被血和臭水浸染，全部糾結在一塊，身上全是瘀青跟爛瘡，用斷去的手臂試著支撐起自己枯瘦的身軀，卻一再滑倒，模樣甚是慘烈。

是在求救嗎?還是說著快殺了我呢?難道是在求自己帶她脫離這個地獄?尼伯龍根笑著思考，他這趟魔法都之旅的目的早已達成，甚至收穫了超額的快樂，他很滿足，甚至都有興致思考起眼前的狀況。

他盯著女人的眼睛，從她眼神中傳遞的訊息很微弱，卻也很好懂。藏不住的恐懼中有一絲看見陌生人的驚慌，卻又好像知道這裡長久以來不曾出現過陌生人，而異常就是轉機，是自己可以嘗試的機會。

很聰明的女人，很可惜位置不好。

尼伯龍根身體微傾，衝著她笑出一彎新月。

女人像是有所察覺，情緒轉變成完全的慌亂，手腳並用拼命地向後退去，淚水久違的奪目而出，淌滿她的臉，沖掉了某些長久積累的髒污，又在下一刻，被完全的血紅染髒。

站在她身後的尼伯龍根依然笑著，舉起的手臂還殘留著發出的斬擊餘煙，並不對女人的死感到任何悲喜。

回頭，一派輕鬆的問道:

"認為我是壞人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妙。

禔對於這個突兀的問題只有些許皺眉，然後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面對這樣的人，殺了他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個問題並不是真的在問善惡，更像是在問，到底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及角度去看待眼前這些人。

他們受盡了折磨與苦痛，也等待著不可避免，且終將來臨的末日，給予這些人最後生存意志的也許就是那微弱的希望，逃出生天的希望。

看籠中剩下的人就知道，除了少數精神早已崩潰的個別，無不在看見女人被殺死後，恐懼的逃離青年的方向。

而青年站在那人面前，面對她迫切的渴望，展示出幾近欺侮的殘忍，再給與最後的痛快。

所以青年到底算不算壞人。

端看他是以一個救主的姿態去做出這個行為，還是單純就想展示內心的慾望而手刃，這才是這個問題會得出什麼樣解答的關鍵。

至於禔自己。

先不論會怎麼做，結合實際情況看來，目前的自己沒有能力在魔法都救出這些人，於是就只剩下無視跟屠殺兩個選擇。

而這兩個選擇並不是兩個，而是一個，所以答案其實再明顯不過。

但是禔沒有要這樣回答青年的問題，於是說道:

"不論你是不是為她好而殺她，客觀來說你殺了她是事實，所以算壞人吧。"

聽到這個答案的尼伯龍根沒有任何反應，卻像是得到首肯一般，把平舉著的手向上指去，動作流暢且優雅。

在他身後的所有人，同時在臉上出現整齊的橫切面，並在同一時間噴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殘缺的身體，全部死亡，帶著味道的血腥畫面瞬間鋪蓋過了其他所有感官，和一身紫紅斗篷的尼伯龍根相互輝映，極其詭異的融容在一起。

衝擊且詭異，禔甚至沒有看出來這個青年是如何施展魔法，和遠距離觀看無關，而是單純的無從探知他的魔力是如何攏聚，如何釋放的。

但可以明顯看出，所有人的死法就和他第一個殺死的女人完全一模一樣。

恐怖的實力。

禔看著青年做出這樣的回應，原本並沒有特別起伏的情緒瞬間觸動了一下，問道:

"那你究竟是成了他們的救世主還是毀滅者，你有想過嗎?"

這是他在與這個紫紅色斗篷青年的這段交流中，第一次主動提出真正的疑惑。

青年並不是不能溝通，禔相信這個問題並不會激怒他，但他也不清楚自己為甚麼要這麼問，甚至不曉得自己就算得到了答案，又實際得到了甚麼。

只是在看見這樣的行為後，就失去平時的自己似的，脫口而出。

問出口後禔也大感奇怪，自己是會關心這個問題的人嗎?最終只能歸咎於在如此特異狀況下，精神上的緊繃所造成的異常了。

尼伯龍根似乎被問住了，比起自己被說是壞人，他更在意自己在這件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又代表著什麼樣的象徵意義。

這些都不是用善惡好壞來定義的，而是更加私人的、問住自己內心的東西。

他並不期待這樣的問答，所以對此感到了困惑，像是面對無法當場解開的謎題，需要謹慎的思考，甚至可能會動搖自己想要做、正在做、將去做的事。

於是他把狀況反丟回給禔。

尼伯龍根將手伸回斗篷下，一番掏弄後找出了某物，丟向二樓的禔。

禔瞪大眼睛，騰出右手一把接住，然後才看清這件物品的模樣。

這是一本魔法書，血肉虯結交錯在封面上，包覆著一張緊閉的大嘴，鐵鍊將書緊緊纏繞，再用鏽跡斑斑的大鎖死死封印，詭異魔幻至極。

禔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這是何物，但其上下散發出的氣息，卻在下一瞬間告訴他答案。

這是那本托古雷頓的魔法書。

"托古雷頓，可悲可嘆的魔物，向鑰匙索求無度，最後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也失去了賴以為倚仗的，雖然他曾一度苟延，卻終究逃不過自己的末日，"尼伯龍根念念有詞道，語氣哀戚，像是在念一篇弔文。

"至少在最後，他依然能作為自己最想要的模樣存續下去。"

因為想要求知，於是在生命的最後渴求永恆的存續，但他付出了瘋狂的代價，這是渴望全知的他所不能接受的，於是他用禁忌的方式抓住渾沌意識中的飄搖理智，直到今天。

托古雷頓一生都在對抗，也許方式有問題，也許是太過不拘一格到了邪惡的地步，但他面對的也是常人所不曾面對的選擇與渴望，而在最後，他化為了自己最想要的樣子⸺‒‒一個知識的載體。

也算求仁得仁吧。

而造成如此局面的罪魁禍首，聖杯。

利用人的慾望，為人達成夢幻，它不單純是把人變成魔物，更是取走你最引以為傲的，和你慾望最息息相關的，你最在乎的事物為代價，讓人陷入萬劫不復的絕望中。

不是所有魔物都能像托古雷頓那樣做出強有力的抵抗。

禔很少這樣深刻了解一隻魔物背後的故事，他並不同情，也沒有令人感同身受的空間，卻不勝唏噓。到底是聖杯會以最甜美的果實誘騙任何人遵循它的意志，還是在慾望的教唆下會讓任何人都走到這步?

這沒有答案，至少禔暫時沒有。

"為甚麼要給我這個?"禔看向青年，發出疑問。

"我有預感你會需要的。"尼伯龍根笑著說，他不想承認自己需要一點思考，但他也沒有說謊，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將這本書交給兩人。

"這樣我算是好人嗎?"然後他問道，笑容滿面。

看了眼手上的書，禔有點不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他給出了自己心中公定的答案:

"做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壞事也不是只有壞人在做，單純的善惡標準是非常脆弱且淺白的。"禔這麼說道。

端看是站在何種立場與角度。

禔心中突然再次湧起那股預感，他感覺這個青年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和自己產生某種不可違逆的交集，事情將會變得非常的棘手。

"有道理呢，我的確不算甚麼好人。"就在禔還在楞神的時刻，尼伯龍根輕聲笑起，從紫紅色的斗篷下又緩緩掏出某樣東西。

禔瞬間凜然，瞳孔急速緊縮，大感不妙，揹著藍恩快速向後疾退出門，沿著通道快速逃跑。

但來不及。

尼伯龍根緩緩舉起手中的寶石，那寶石上勾勒著奇異的花紋，閃爍著邪異強大的光芒，輕輕捏碎。

"有緣再見。"

清脆的破裂聲在他話語斷句的瞬間貫穿整個密道，自寶石延伸出的裂縫沿著音速切割出雷電狀曲折的線，快速分割著整個既有的空間。

所有囚籠中的人類屍體，疾退著的禔跟藍恩，連施展術式的尼伯龍根自己，每個人都被那無形的碎裂追上，切割，斷開，像是一塊畫布被撕破成多個碎塊，全部畫面都暫停在那一秒鐘，連時間都被奪去似的，整個空間化為靜滯的超現實油畫。

空間變成一個不再統一的概念，黑色的虛空從裂縫中幽幽透出，將本連在一起的一切斷成多個抽象的碎片，沒有四散飛舞，只是靜止停佇。

這樣的狀態像是持續了永遠，又像是只有短短一剎那，沒有給人回神或是忤逆的機會，一切都在快速收縮，將裂縫觸及到的所有一切吸納入作為原點的寶石破開生出的黑洞裡。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ertU6FHx

然後，一切歸止於虛無，彷彿在此之前的一切不曾存在於此過。

嗨，各位，我是雨倪。

首先，感謝各位看到這裡。

這次寫的時間比較長，除了我個人習慣校稿校得比較仔細之外，這一章也是至今為止的一個大篇章收尾，對於整體劇情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情節，所以多花了一些心思去構想、去潤飾。

不過阿，各位的等待是值得的，12000字大章一次給各位看個爽。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o4l2BDJL

接下來會進入下一個篇章，全新的國度、全新的魔物、全新的故事，會開始隨著禔跟藍恩的深入越發進入主線，新的角色跟他們之間的情感糾葛會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是不是讓人心潮澎派!?是不是讓人心生嚮往!?

沒有嗎?沒有的話我等等再來問一次(小聲)。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qa30epG43

作者感言差不多就說到這邊，剩下的小篇幅是我自己開的一個小小副本。

之後發的篇章後面我都會跟大家聊聊天，然後發一些我在寫的時候幫角色們做的一些小設定，通常是一些跟主線沒啥關係的小知識，讓大家可以更了解這些角色，直接把他們當朋友一樣認識。

就從藍恩跟禔開始吧!

1.禔通常比藍恩早起30分鐘。

為了執行他家鄉部族的傳統祭禮，不過因為祭禮是非硬性規定時間的(最少半個月做一次即可)，所以大部分的早起時間他都被指派為早餐負責人。

2.藍恩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主要原因是他不記得自己的本名是甚麼。

但也因此，他同樣認為自己身上的刺青是自己刺的，不過在某次為了求證而用荊棘幫自己刺青時因為太痛而放棄，自此之後他就不再這樣宣稱了。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Wj2vRjk6a

OK，這次的小知識就這樣，敬請期待下一次的所羅門小設定吧!

今後也還有個宏大的魔法世界等著各位隨著藍恩和禔一起去探索，所以請各位繼續期待他們接下來會有怎麼樣有趣的旅程吧!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zuEoaWy8

ns 18.68.41.140da2

度伊與人倉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