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一個很年輕的醫生和他的兩名很年長的助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檢查他身體的每個部份,或者他應該說,他們在努力併砌好他身體的各個組合。三盞殘舊的聚焦燈的強力照射下,他那一榻糊塗的身體,都給看得清清楚楚,通通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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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醫生將他的內臟和器官切割,一一取出, 由他那兩名年長的助手整理、磅重和登記。他看見那醫生將他一個斗大的胃臟連著一小截橫腸,拿出來放在枱上,他知道,這是那醫生要重點檢驗的器官,他要確認他在死掉之前,有沒有吸食過毒品或者精神科藥物,毒品或者精神科藥物會破壞身體器官的功能。醫生下刀的技術不錯,擺在枱上的很多內臟都相當完整,沒有分泌物流出來的汚積,只有一點點的血液黏在器官的表面。然後,他看見醫生用他那把反射著青光,鋒利得無比的 F1025 型第 22 號小手術刀,動作慢條斯理但出手快速無比的在他光滑的胃表皮上切了一切,只一切,便把他的胃從左下面橫向一字剖開。嘩啦一聲,一大灘胃裡黃綠色的水從切口湧出來。他一面檢查他胃壁上的腐物和胃腔裡的殘渣,一面對著他的第三名很年長的助手那手上拿著的超小型微攝錄器,嘰哩咕嚕的說個不停,字字鏗鏘,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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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句也沒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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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斷氣,離開他的身體不久,五感未習慣,聽力未恢愎,只穩約聽到,年長的助手叫那位年輕的醫生做陳冠飛。他的頭臚爆了五份一,部份腦漿溢出,屍體四分五裂,但被切割出來的器官非常完美,血水被沖走,流入旁邊的溝渠,從殘留在他那腦殼裡的物質看來,他的腦袋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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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科醫生陳冠飛將他那雙眼球連著完整的視覺神經,從那深陷的眼框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來時,他留意到,那雙眼球發著精光,十分新鮮,非常完美。他看見陳冠飛醫生放下手上的一份像是登記表的東西,穩約見到第一行寫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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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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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恢復視力的那天,在 Netflix 看了一齣舊的港產電影《見鬼》,之後又看了一齣翻拍《見鬼》的西片《The Eye》。《見鬼》具原創性,驚嚇程度高,那西片平實,反而更好看。女主角 Jessica Alba 演得不錯,但似乎她對失明沒有什麽感覺,因為我看不到她重見光明的那一刻,有那種獨特的喜悅在臉上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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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講述一個失明女子,移植了另一個女子的眼角膜後,時常見到一些過去的或未發生的,甚至一般人不會見到的影像和事物。這些事情對我來說並不新奇,因為我也曾經歷過。可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何以人的眼角膜可以紀錄著或保留著人的記憶? 人的記憶,不是存在於腦袋裡的某一個區域、某一點角落嗎? 人的眼角膜真的可以紀錄著或保留著人的記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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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可以告訴你,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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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牛大力,力大如牛,孔武有力。我曾經當過消防員,曾經有一雙不是我的眼睛,曾經見到過一些一般人不會見到的影像和東西,見到的那些影像和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等於見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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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家私人診所裡的手術室,我在手術室的手術床上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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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私家診所裡的設備比國家人民醫院裡的還要先進,科技更尖端,人才更出眾。診所裡的醫護人員都是工作十分細心,經驗非常豐富的。主理這家診所的,更是精通內外全科,今年只有二十八歲,外表俊朗風度翩翩的吳念祖醫生。吳念祖醫生對技術的要求相當高,所以這兩三年間,他蜚聲國際,各地的一流醫院都紛紛向他招手。吳念祖醫生對醫療設備的要求相當嚴格,所以我在那裡躺著的手術室,裡面的儀器配備和裝置,都是頂級的。很多時,這些頂級的設備還會出租給那些第一流的知名醫師,做精密的手術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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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當過消防員,隸屬東區消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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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生大力,從小立志要做消防員,救火救人,服務社群。我當消防員,我爸十分讚成,他是個商界精英,回歸前授勳封太平紳士,今年更有意參選立法會做議員。我當消防員有兩個月,但只出動過去救火一次,人沒有救著,火也沒有撲熄,卻身心受創,還盲了雙目。我記得那次火勢非常猛烈,我救火途中遇著倒流搶火,木門爆破,十幾支細碎木梢飛向我的臉,穿破眼罩,至少有七支插入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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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眼廢了,眼珠連同神經,一起給醫生拔掉,從此目盲,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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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家私家診所裡的手術床上躺著,吳念祖醫生要把一對完整的眼球,移植到我的眼框裡。手術需要非常精密準確的眼球嵌入和神經末端接駁技術,單是助手,已有六人。然而,這麽復雜的手術,對吳念祖醫生來說,只是件簡單容易的工作,他對任何的醫科手術,越複雜就越有興趣,越艱難就越有信心。何況,至今仍沒有一項手術,他認為是複雜艱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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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將整個的眼球移植入活體裡的成功機會不大,能夠做得到的醫生沒有幾人,所以手術的費用,包括購買那對完整的眼球,非常昂貴。然而,對吳念祖醫生來說,這昂貴的手術費很容易賺,過程簡單,成功的機會一百份之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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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這次手術很簡單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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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眼珠已經兩年多,我經歷八百幾天一片漆黑的生活了。今天,我父母終於等到吳念祖醫生的出現,即使費用再貴三倍,他們都付得樂意。他們到現在都不明白,吳念祖醫生是如何將那雙活生生的眼球,嵌入我那死翹翹的眼窩裡去。以往,我的眼框是深深凹陷的,現在,它們是微微的向前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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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紗布,我很認真的來回反覆地撫摸我那雙新的眼睛,充滿期待心裡盼望。我留心的細聽著吳念祖醫生他清楚簡單的吩咐:「閉著眼睛不要張開,待會拆去紗布,半分鐘後才慢慢的張開雙眼。張開雙眼時,你會有些重影和不舒服,千萬別急,若適應不來的話,可以明天再試。」 失去視覺兩年多的我很快就要重見光明,興奮也來不及,怎會不心急,亢賁的情緒隨著紗布一圈一圈的被移開而激昂高漲,縱使剌眼得緊,我也堅決強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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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相當長的時間,纏繞著我眼多天的紗布終於被完全解開,合著雙眼我也能隱約見到紗布上染有些微血跡,血已嚴重褪色,顯然並非新鮮。我微微打開眼蓋,要看看周遭的環境,看看這個房間,看看那位吳念祖醫生是個什麽樣貌,看看眼前我哥哥和妹妹的面孔,還有我久違了的父親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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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眼睛後,並不如吳念祖醫生所說的視覺會有重影,反而看東西很清楚,我實實在在的見到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打扮有些土氣,穿著頗為殘舊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她面上一臉的擔憂,手上抱著一個小孩,小孩年紀很小,哭得十分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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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誰? 我應該是不認識的。我不認識的她為何在看著我,容貌憂愁,神情哀傷? 那小孩是誰,為何哭得那麽厲害? 我第一眼最想見的父母、哥哥和妹妹呢,為何不在我的身邊,他們在那裡? 突然,一陣刺痛,像有針扎入眼球,我隨即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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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祖醫生實在很有經驗,問也不問何事,便對我說:「這是好事,十分正常,你眼球的神經機能正在適應周邊的光綫,我們黄昏繼續吧。」 他吩咐護士好好的給我包上新紗布,把我雙眼封實,我又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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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離開後,我父母兄妹即刻以充滿關懷的說話鼓勵我,我感覺到他們都圍在我的床邊,非常殷切的在看著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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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剛才那個女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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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 不是你妹便是你媽,或者是這位護士姑娘,這裡只有你媽、你妹和這位護士姑娘是女人。」 我認得,這是我爸爸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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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Maggie O,你好。」 護士姑娘隨即自我介紹,聽她的聲音,她樣貌應該美麗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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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 是那個一臉哀傷,手上抱著孩子的女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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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手上抱著孩子的女人? 這裡只有我們六人,剛才還有吳醫生。大家見到你張開眼睛,都十分開心,沒有人哀傷,也沒有人抱著孩子,更沒有抱著孩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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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好端端的,怎麽你兩父子像是在吵架似的,看見什麽都好,總之看見東西就好了。Derek,別想那麽多了,早些休息吧,我來為你按摩一下,待會還要繼續去練習你的眼睛呢。」 媽媽打斷了我和爸爸的對話,我實在有些攰,所以我也不去深究什麽了。媽媽的按摩手勢實在到家,半分鐘不到,我便沉沉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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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到黄昏,吳醫生就來了,他說這個時候的光線,對我雙眼的適應最好。紗布再度解開,經過了半天的休息加上我媽的按摩推拿,我這次張開眼睛比上次容易也舒服多了,可是卻沒有上次的看得清楚,焦點不正,視線鬆散,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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