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插圖是酆都東帝 ‧ 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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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焰離開辦公大樓時,早已日暮西山,天空被夕陽燒得一片橘紅。
陰間跟陽間,就像一個銅板的兩面。陽間有的,陰間也有。相同的日月星辰,相同的時令四季,兩個世界都存在著靈魂,只是生存方式迥異。
陰間與陽間,在混沌伊始時,便一直是存在於同一時空,卻無法互相碰觸的世界。兩者之間的唯一關聯,就是並存於兩界裡的靈魂。
每個時空的靈魂數量為衡數,分別是存在於陰間與陽間的數量從來不是等量。近百多年來情況尤為明顯。陽間人類生育意願低落,陰間靈魂投胎的輪候隊伍變得愈來愈長,簡直就如陽間某城市的公營房屋輪候情況,不對,或許公屋輪候還算有個盡頭,可是投胎隊列不同,已安排投胎的靈魂,只有無休止地等待下去的選項。
正因為陰間逗留的靈魂量不斷增加,故閻王十殿中兼領陰間戶部工作的第一殿秦廣王上書酆都四帝,經東嶽大帝批准後,正式在《輪迴章則》末補充了一份名為〈投胎程序臨時規章〉的附件。附件中列明,六部巡撫會在正輪候投胎的靈魂中選擇合適者,安排他們到六部下層機關工作,協理處理與日俱增的陰間事務。這批被選的靈魂只要在工作期內克盡己任,妥善完成交付工作,在投胎時便能享有一次升級機會;反之,投胎的選擇將被降級。至於被陰間六部選中的靈魂,基本上是沒有拒絕權利的。
閻焰起初知悉此事時,嗤笑地直接將通知書扔給維克斯著他吃飯時吐骨用。表面上是陰間官府與靈魂互惠互利,實際真的如此嗎?她唯一不明白就是酆都四帝與東嶽大帝為何會批准此事。按她對這五位的認識,應該不大可能作出這種決定,除非背後還涉及更大的原因。該附件實行至今已八十多年,她不覺得各階層官吏的工作真的有減輕,倒是在一些事情處理上,做法有點古怪,還有就是新到的亡靈身上出現異常的機率有增無減,就像她剛剛被迫接手的個案。
閻焰甩甩頭,反正又不是她的工作範圍,想這麼多作甚?眼下還是為布布選購晚餐更加重要。她從手袋中拿出一個化妝鏡大小的盒子,從裡面取出一顆藍色的珍珠拋在地上,珍珠瞬間化成一輛銀藍色流線型跑車。沒有車輪的跑車懸浮暗灰色的油柏公路上,就如陽間的磁浮列車。陰間的一切系統運作,都由唯一的「源」推動,可是誰也說不來「源」到底是甚麼。
鑽進舒適的車廂,閻焰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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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焰抱著兩大袋物品走至自家居住的四合院時,眼尾瞥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房子轉角處探頭探腦。她斂起表情,目光無波地走下金柱大門的台階,迅速從口袋摸出一顆鋼珠朝那顆腦袋射去。對方似沒想過她出手會如此狠快,腦袋被直接擊中,頓時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捂著前額呼疼。
「堂堂酆都東帝,可否照顧一下形象,別每次都像賊一樣趴在我家外面偷窺。」閻焰沒好氣地說,「下次再這樣,我就直接大喊有變態非禮現行犯。」
「別別別……」被稱為酆都東帝的人,從頭到腳都藏在一件灰灰黑黑的兜帽斗篷下,只露出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當然是有事找妳啦!」
說畢再次左顧右望的,確定四周沒有陌生或認識的人後,酆都東帝連忙拉著她走上金柱大門前的台階。
「快快快,讓我進屋去。」
閻焰深呼吸數口,才忍住沒一腳把酆都東帝踹進門去。她領著這沒絲毫貴氣的傢伙慢悠悠地穿過垂花門走至院中時,梧桐樹上忽然傳來親暱的喵喵叫聲,接著一道黑影便直往她的懷中撲去。她連忙將手上的袋子甩給酆東大帝,穩穩地接住一隻灰白雙色毛茸茸的貓喵。
「布布,我回家了。是不是很想念我呢?」閻焰抱住懷中愛貓又親又蹭,眼神跟剛才在門外見到酆都東帝時的厭惡表情截然不同。
布布的外型跟布偶貓無二致。灰白長毛配上藍金雙色瞳孔,全身都發著高雅的氣息。牠伸出粉色舌頭輕舔著主人白皙指尖,然後從閻焰懷中躍到地上,貓首輕昂,踩著女王般的步姿走進堂屋。閻焰漫步走在布布身邊,此刻,她已完全將那名不請自來的客人拋諸腦後。
酆都東帝打量著這間來過數次的三進四合院。他記得閻焰一直都居於此處,眼前這棟房子是在百多年重新修建的。至於重修之因,傳聞指十九室判官某天發酒瘋,將自己的房子砸了個稀巴瀾後還予縱火。幸好火災沒波及左鄰右里,否則閻焰大概又要被刑部傳去問話的了。不過據東帝自己的私下情報網,新房子的重建資金全出自酆都四帝的上司──東嶽大帝首席師爺的私人帳戶。至於此中因由,可就不是他能打探得到。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直說別浪費我的私人休息時間。」閻焰熟練地將鮮魚片放到布布的純銀盤子後,再在飲水器中注入泡過甘草的泉水,全程沒瞥過來客一眼。
「真是的,好歹我也是你上司吧!就不能態度好一點嗎?」東帝脫下斗篷,自發坐到八仙桌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那你是要我稱呼你為東帝大人了?」閻焰抬頭睨了他眼,墨黑的眸子充滿嘲諷。
「我失言,妳還是叫我慶君吧。」東帝舉起雙手,無奈道,「妳知道的,我一直當妳是朋友。」
「若非當你是朋友,你覺得我會讓你進屋嗎?」輕輕擼了一下光澤柔順的貓毛,閻焰坐到東帝慶君對面,接過對方遞給她的茶。
「維克斯還沒回來?妳別老是奴役他。」東帝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嘆氣,「小心他拋棄妳這無良上司琵琶別抱啊!」
「他就是愛勞役自己我有甚麼辦法?我可從無要求他兼職當我的辦公室和屋子的管事。」閻焰覷他一眼,啜了口茶,不知從桌下甚麼地方摸出一包瓜子自顧自地嗑起來。「長話短說。」
東帝眉頭輕蹙,苦思良久才道,「是關於妳今天接手的新靈個案。」
「那個吳祥吧。」閻焰瞇起細長的鳳眼打量起眼前人,周邊氣壓突然急降,布布危機意識立即啟動跑走,「原來真的是你將這案子甩給我的!」
「先別發飆。吳祥的白門檢查資料有異常,所以我才直接將案子發給妳。」東帝按住糾結的眉心,「妳知道的,一百零八個判官室中,還有誰有足夠的經驗與能力處理這種問題?」
「別避重就輕地跟我說。」閻焰不客氣地直視東帝,凌厲的眼神迫得後者在凳上縮了縮。
「直覺還是這般敏銳。」東帝一翻手,掌上多了一個半掌大小的薄薄金屬方塊,「將錯誤軌跡修正便可,別再像上次那樣插手過深。」
「既然要我處理,我愛怎樣做便怎麼做。你別多管。」金屬方塊在閻焰指尖旋轉不止。
「我是不希望妳又被那三殿閻王盯上。兼領禮部尚書的四殿五官王還能說道理,可一殿秦廣王和九殿平等王兼領的戶部與兵部可不是這麼容易忽悠的。妳別忘了,平等王跟十殿轉輪王可是稱兄道妹的。」即使知道對方聽不進耳,東帝還是堅持力陳利害。
「那女人真是又小氣又記仇。」閻焰忍不住嘟噥,「布布壓根不喜歡她,她拿條臭繩子困著牠在身邊有意思嗎?我說得對嗎?布布。」
本躲在一旁舔著爪子的布布聞言抬起頭,蹬蹬蹬地朝閻焰腿邊跑去,邊蹭邊回了一下長長的喵叫。
「看,布布都說討厭她啦!」閻焰理直氣壯地說。
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閻焰,注定對方都是不會聽他的了。他站起來重新披上斗篷,說得有點有氣無力:「我聽不懂貓語。妳自己小心點,別讓人抓到把柄,我不想又要絞盡腦汁地保妳。」
「就算你不出面保我,我也不會有事。」一把抱起布布,閻焰平靜地與東帝對視,「真正犯錯的人,不是我。」
「罷了,有需要便跟我說吧!走了,不用送我。」東帝轉身邁出門檻,揮手別過。
「誰要送你?別自作多情。」閻焰突然一個激靈想起甚麼,連忙向著正離去的身影大喊,「你別忘了付錢!收費按之前談好的算。慢走。」
閻焰看著那孤單離去的身影霎地踉蹌了下,然後才繼續急步往大門走去。她輕哼一聲,一邊擼著布布,一邊打開晚餐餐盒歡快地開始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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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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