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桌面時鐘指針發出㗳的一聲,閻焰迅速望向鐘面,臉色倏地一黑!幹,原來她已加班超過半小時,就是因為眼前這個神經病!從抽屜摸出塊墨色驚堂木,她重重拍在桌上,然後以不容違抗的語氣說:「坐下!」
吳祥所有動作驀地停下來,仿如人偶般移往椅子一屁股坐下,只有眼神依舊冒著火光。
「不用瞪我。我是判官,自有判官的職責與力量。」閻焰噙著一抹嘲諷笑容,看著眼前這個只覺得世界虧欠他的人,「你知道為甚麼我不能直接送你進地獄嗎?」
「當然是我的罪不至於下地獄。」吳祥彎了彎嘴角囂張道。
「錯,是因為有人在你死後不斷為你做功德,有了那些經文與蓮花的回向,你才得以在我這十九室發飆而不被我直接打進地獄。」維克斯聞言蹙眉向閻焰,只見後者手指飛快地在計算機上輸入了一串數字,然後在桌面東翻西找,在兩堆文件中抽了一面光可鑒人的銅鏡,確定她沒打算真的不依程序辦事才暗暗吁出口氣。可是閻焰卻在翻找東西時時將兩大疊文件掃落地面,維克斯頓時黑面。這可是他花了兩個多小時完成的分類文件啊!就是說閻焰大人下班後,他還是要加班在房內收拾才能下班。
閻焰在銅鏡上敲了數下,平放桌面的銅鏡上方投射出一個立體映像。吳祥看清楚映像是誰後,囂張的神情一下子被擊漬。他死命盯著映像中的人,依然紅著的雙眼中,怒意無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不解與難受。
「他們做這些又有何用?我在生時他們何時有給過我好臉色好說話了,永遠都是吳吉有多優秀,我半點比不上他……我死了來做這齣戲,是要演給誰看嗎?」吳祥別過臉,不再看向映像。只見映像內的年邁夫妻,並肩跪在佛堂內,沙啞的嗓子誦唸著回向經文,顫抖著的手將朵朵蓮花投向火盆。
坐在判官位子上已不知多少年了,雖然每年總會遇上些奇葩,但初來步到敢直接跟她叫板的實在也稱得上是罕見動物了。她遇過將悔恨帶至死後,懇求她直接將自己打落地獄的人;她遇過完全不接受自己已死事實妄圖劫持她以重返人世的人,當然,這類危險份子很快便被趕至的守衛軍拍扁,直接送到地獄黑油鍋中被地獄廚神反復炸作響鈴;對了,三百年前還遇著個傻子,一看見她後直喊她老婆要跟她破鏡重圓,當時她大筆一揮,將對方直接送到地獄病院先看診再由駐院判官作出最終判決。
這次眼前的靈魂,行徑雖算不上奇葩界的奇行種,但她的確感覺到他的靈魂存在一些缺失才會剛進陰間便出現這種不合常理的行徑,雖然當時靈本來的個性也有很大影響。回想剛才翻過的檔案,她突然靈機一動一下子將一切連繫起來。心底暗罵了句髒話,怪不行禮部跳過正門接待直接將這靈魂篩到十九室交由她接手。真是的,不要老是將所有疑難雜症砸到十九室好嗎?她不過是領標準薪酬的判官,做得再多也不會有額外獎勵花紅的啊!她決定,回家要寫封陳情書交陰間吏部,再CC給十殿閻王、酆都大四帝與東嶽大帝……不行,多年前曾跟十殿轉輪王搶貓,也不知他是否仍在記恨,但又沒可能故意不給他啊!真麻煩。
正蹲在地上收拾文件的維克斯看到目光游移不定不知在想甚麼事情的上司,連忙低頭撇嘴。不管她想甚麼,只要不要再弄翻推倒其他整整齊齊的東西便行了。
耳邊再次傳來時鐘㗳的一聲,當下將她從漫遊天際的想法扯回現實中。她杏眼瞥去,只見分針又爬了個九十度。看著坐在對面猶自喃喃自語的吳祥,她決定速戰速決。
「吳祥,你一直覺得自己父母偏心,從來沒正視你的努力。可你捫心自問,你多久沒有跟父母聯絡了?你又掛斷多少次父母給你的電話?你張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正跪在火盆前的老婦!」
閻焰嚴厲的聲音,讓吳祥不由得端詳起映像中的母親來。老婦頭上裹著素色圍巾,眼眶深陷,雙頰與嘴唇都異常蒼白,那露出在外的手腕瘦削得如枯乾的樹枝,而且還青青紫紫的一片。在她身邊的父親,不時扶她一把,後來一旁的和尚找了一張圓凳來,讓她無力時靠一靠。他記得母親一直都是矮小而豐腴的,年輕一點時還常嚷著要減肥,可每次吃飯時,她卻總是將一家人的剩菜全吃光,就是不想丈夫兒子要吃隔夜菜……到底是何時,母親變得如此瘦骨嶙峋了?他依稀的印象中,她不還是胖胖的嗎?
「怎麼?連自己的母親都認不到嗎?還是這才發現自己母親的身體不太正常?」閻焰無情地反問,吳祥臉上那張「我永沒錯」的面具終究出現一絲龜裂,「有段時間你母親經常都打電話給你吧?你是怎樣回應她的?你是怎樣的不耐煩的?你是怎樣不再接她電話的?你不會忘了吧?」
吳祥雙唇翕動,咿啞片刻,才終於擠出一個句子。
「她……她到底怎樣了?」
「她去年已患上肝癌第三期。她知道結果後猶豫了很久,想告訴你自己時日無多,想你回家好讓她能見見剩下的唯一兒子,想在自己還有力氣時為你做點讓你開心的事,為你下煮煮你最喜歡吃的,希望能留下一些回憶,給自己,也給你。」閻焰繼續補刀,「可你是怎樣說的?讓我看看資料……『別煩我』、『別管我』、『我已經夠辛苦了別再有事沒事都找我』、『我絕不回家』。然後呢?近半年看到母親打來的電話直接掛掉,對了,父親的電話也同等對待。你現在問我,她到底怎樣了?」
「我根本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吳祥將臉埋在掌心中,痛苦地呻吟。
「對啊!白頭人送黑頭人,還連續第七天跪在佛堂中為你誦經燒蓮花,也難為她身體支持得住。」閻焰看著映像中那搖搖晃晃的老婦,「不止對父母如此,你對自己身邊的人也不遑多樣。永遠生怕別人勝過自己而不願與人分享,總覺得別人會對自己不好而拒絕主動伸手釋出善意,與其謾罵世界與你為敵,倒不如說,是你自己選擇與世界為敵。」
看著面前所有氣焰消失無終,全身被悔恨纏縛著的人。閻焰指尖不住在計算機上來回輸入,在一陣嘰嘰咇咇聲後,計算機吐出了一張長長的紙,上面羅列出一系列的數字分數,以及分數總和。她將分數字交給維克斯,後者拿出一個黑色公文夾,將分數紙夾在文件左側,並打開推到吳祥面前。
「自己看清楚,同意的話,就打指模畫押吧。」閻焰聲音變得非常平淡,其實未看到分數總和時,她已能預視判決結果,「你這個分數……大概能進本年度靈魂分數榜頭十名。」
此刻,吳祥總算有點回魂,他抬頭呆呆地看向眼前的美女判官,小聲道:「分數高是……?」
「當然不是好事啊!分數愈高代表你離重新投胎輪回愈遠,你必須留在陰間做牛做馬,抵銷掉所有分數後,才能前往閻王殿接受判刑。判刑後,看你樣子都是要在地獄走一遭的了,然後才能前往六道投胎。」閻焰難得好心地解釋一番。
「無所謂了,呵呵……做牛做馬我早已習慣了。」吳祥慘然一笑,明顯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中走出來。
「我說的是真的做牛做馬,世人稱牛頭馬面的工作,就是陰間兵部派遣外勤部。當然,你是懲處式掛職,最累最髒最差的活──鬼卒,就是由你這類靈負責的了。對了,鬼卒都分牛頭型與馬面型,你選那一個?」閻焰突然勾起個不懷好意的微笑,「看你對馬面應有點陰影,我幫你選做牛頭吧!拿著這黑色文件夾,到走廊盡頭,有個粉綠衣衫的人會帶你到下一個地方。在投胎之前,你就保存著這份悔恨與內疚吧!」
閻焰揮揮手,維克斯會意地將人送出象牙色大門,然後一臉狐疑地看著自家上司嘴邊毫不掩飾的陰惻笑容。
「大人,這吳祥……其實可以直接送到十殿吧?即使分數超高,不是也可以在地獄中抵銷嗎?」維克斯記得無論是《陰間刑典》、《十殿寶典》,還是《判官學院案例集成》,程序好像都不是這樣走的。
「哎哪,我哪裡是以權謀私的人呢?」閻焰對維克斯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吳祥本身的靈魂……總之有點事要優先處理,這就去十殿還不是直接被遣返。所以我才先安排他進陰間派遣外勤部啊!」
「妳真的沒做甚麼不該做的事?」看著上司的笑容,他覺得即使這話沒錯,中間也一定有貓膩。
閻焰揹上手袋,邊直奔門口邊道:「我只是在檔案加了個註腳,要陰間派遣外勤部好好『照顧』一下這位新掛職的啊!當然,還沒忘告訴那邊這廝剛來便得罪了馬賽先生。」
「……」維克斯暗忖,就知道妳不會輕輕放過妨礙妳下班的人。
「對了,幫我填好加班補償申請表格。我算過剛好加了一小時,合資格領取補償。先走了,明天見。」
閻焰瀟灑地揮手離去,獨留下維克斯繼續將剛才散落地上的文件分類,一會還要完成本天的初審紀錄,抬眼看去,對了,還要重新調整今天被上司氣場震得指標亂跳的儀器。
最重要的,是他絕對容不下這種亂糟糟的辦公室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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