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焰靠坐在兩坪多的浴池台階上。淺藍色的泉水在胸前蕩漾著，而她，悠悠地啜著琉璃盞內的梨花釀。可惜自晚餐起喝至現在，她依然半點醉意沒有，甚至，腦子還變得異常清醒。
半滿的酒盞被輕輕放到水面，漣漪擴散，酒盞載浮載沉間漸漸飄遠。她用大姆指與食指捏住金屬方塊的對角，就著光線仔細端詳起來。那雙如無底黑潭的瞳仁映著方塊的光澤，還有一連串一閃而逝的符號。迅速記下資料，她將方塊握在掌心中輕掐，掌間只餘一些金銀細粉。她緩緩從池中站起來，信手拿過一瓶酒便往沾滿粉的手上澆，粉末隨酒液流到浴池旁的暗槽，就如那方塊從未出現過。
「雖然坑不大，但本質不變。」她慵懶地吐槽，光著身子走出浴池，勾起衣架上的浴衣隨意披上，便踏進寢間，合衣倒在床上。
腦中，卻仍在運轉不止。
※
翌日早上，閻焰頂著一襲簡便連衣裙走到庭院時，維克斯猶在後廚準備早餐。想起昨夜被過度活躍的腦運動弄得沒能睡穩，真的想衝到東帝住處押著他陪自己打通宵麻將，並與維克斯聯手宰得他整個月吃土去。不過嘛，始終三缺一，有點麻煩。
在閻焰還在內心想著「對付東帝的五十個做法時」，吃飽的布布溜到不知那兒納涼去，維克斯則端著白粥與佐粥小菜出來。看見閻焰的打扮時，不由劍眉輕揚，看來他的猜測並沒有錯，今天，大概有得忙了。
「大人，昨……」維克斯還未說完，便被剛吞下一口粥的閻焰打斷。
「在家可否直接叫我的名字啊！這兒既不是辦公室，現在又不是辦公時間。別讓我感覺辦公時間被強行延長……」閻焰看著老是不願喊她名字的人，感到百般無奈。雖然她是維克斯的房東、上司，但這百年來怎也稱得上一聲朋友吧？但是維克斯卻老是改不掉稱呼自己大人的習慣。雖然心下了解這大概跟他的過去生存環境有關，可重點是她不習慣嘛！他就不能遷就一下她嗎？
「抱歉，但我還是覺得稱呼妳為大人比較合適，而且我也比較習慣。」雖然眼神語調都帶著歉意，可維克斯在稱謂上就是半點不讓。
還真是各自堅持的習慣，不過好像還是她落在下風。畢竟嘴巴長在別人臉上，她也只能要求而不能強制。
「罷了，我正式宣告放棄。」說畢，看到維克斯唇角閃過的那抹微笑，她也只能搖頭投降了。稍稍端正了身子，看著那雙跟平日有點不同眼神，她知道這是有話要說的意思。二人相識相處經年，對雙方的生活習性已熟悉無比。「有話直說。」
「昨晚有人到訪吧？」維克斯放下手中筷子，換上半帶公事成分的認真表情。
「嗯，正是他，又送坑給我填了。」閻焰想了想，眼中露出一絲狡黠，「你說，我是否應準備一下回禮？這陣子的坑未免有點密、有點多。」
閻焰此刻的神情根本就是一個淘氣的孩子，雖然口中經常抱怨，但每次還是會邊吐槽邊完成修正工作。其實類似的事件，西方界域同樣存在，不過兩邊世界的處理手法截然不同，一邊是正式立案調查、搜證、審判，若個案由人為問題導致，則所有涉案靈魂、主事官員將會被全數抹殺以儆效尤。正可能因為手段鐵腕、處刑嚴厲，人為的軌跡異常個案出現的機率相當少。對比起來，東方的軌跡異常個案出現比率簡直是多如牛毛。自維克斯擔任判官助理以來，軌跡異常個案一直持續上升，而且人為個案更穩佔一半以上。只是東方界域的官員總是以枱面下方式處理這類個案，好像一旦放上枱面便會引發軒然大波似的。據他目前手中掌握的資料，這類個案基本都是直接由十殿閻王的上級──酆都東帝指派人員處理。而自己的直屬上司──閻焰則幾乎包攬所有個案，每次還是由東帝以私訪模式交託任務。
在跟閻焰相處沒多久，維克斯便感到閻焰跟其他判官不大相同。不是指她不如其他判官願意自發加班工作，也不是指她不拍上級馬屁之餘還會直接頂撞，更不是指八成判官即使不對她使絆子也會在臉上直接表示看她不順眼，而是她在一干判官之中總是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就像她由始至終根本不屬於判官這個層級。回想當初下定決心上門拜訪閻焰，就是因為他第一眼看見她時，便感到她身上帶著一種特殊氣場，不是氣質，而是她身上偶爾流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勢。那時他就覺得，或許這位有辦法讓自己留下。結果，也如他所願。
「假如妳真的有回禮打算的話，我助妳無妨。不過前提不能影響我的職位和年終獎金。」維克斯非常認真回應，雖說是掛著官職，可他這職級薪酬可還真的不多，若失去年終的補貼，他真的三餐鹹魚白粥的了。「至於軌跡異常個案……難道妳不覺得這百年來的發生機率實在高得不太尋常嗎？」
閻焰一手旋著指間的勺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維克斯卻不發一言，維克斯則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平視閻焰雙眸。兩人無言對視，彷彿拉鋸般進行耐力賽。最後勝出的不是二人，而是打工人士絕對屈服的──快夠鐘趕上班。
平日上班，維克斯一般都會蹭閻焰的車，這天也不例外。二人剛坐穩，銀藍色的跑車絕塵而去。車廂中，維克斯檢視著平板盤算今天必須完成的工作，同時開口詢問上司今天的行程。
「大人，今天是要出外勤吧？」早上看見閻焰一身有別於平時上班的衣著，他便猜到八成機會要跑外勤。不過無論外勤與否，維克斯總是維持一貫打扮──襯衣、領結、大衣、西褲、漆皮鞋，唯一分別就是主體顏色配搭會按季節或當天心情調整。
「嗯。」閻焰單手控著方向盤，騰出的手將油條送往嘴裡，「午餐後外勤，上午要抓緊時間了。我已私下通知了一零八部總管樂輝，不過還要補交正式外勤文件，回到辦公室你處理一下。」
維克斯點點頭，在今天完成事務中增添一項，同時調動了今天本來的工作項目。「這次的外勤有甚麼需要準備嗎？有沒有哪個部門須先聯絡一下？」
「沒有。你只要幫我查出吳祥今天下午的工作行程地點內容便可。」閻焰將最後一口油條丟進嘴裡咯咯作響，「今天我們來個突擊。」
「好的。」探查其他部門的工作細目、人物日程、隱私祕辛、糾葛情仇，維克斯早已駕輕就熟，並能做得滴水不漏。這種技能是在閻焰手底下工作後，自行開發的新領域。所以，相比起總是準時下班的上司，他的加班時數在判官助理階級中可是一直穩佔首三位的。別人看來閻焰簡直是個無良上司，甚至會私下為維克斯抱不平，維克斯對此只是禮貌地謝過或真或假的關心。於他而言，收集情報作出總彙分析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若能再將相關情報應用到不同的事情上，趣味簡直是以幾何級數倍增。
車子在公路上呼嘯掠過，沒多久，便到達陰間地表那幢最搶眼的建築物──陰間坤元辦公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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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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