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喲吼,今天開始有新成員加入,大家要好好相處呢。」五条拍拍手讓正在訓練的一年級生停下來。熊貓趁著分神之際被真希擊倒,於是對不著調的老師提出抗議:「不要突然冒出來嚇熊貓啊,悟!」
「鮭魚。」站在旁邊負責計分的狗卷應聲附和,他舉著木牌宣告真希的勝利。
「誒——」五条拉長了句尾,露出可惜的表情,「原本還想跟你們分享喜久福的,現在還是算了。」
「所以說為甚麼又是喜久福,買點別的甜食不行嗎?」真希收回長棍攏在懷裡,捏了捏手臂,放鬆繃緊的肌肉。
「初次見面,我叫伏黑惠,請多多指教。」伏黑從五條身後走出來,他似乎沒有要跟前輩們套近乎的打算,語氣平淡得帶有幾分疏離。
身穿初中校服的男生站在五条的身旁,他抿著唇,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俊朗的五官與冷酷的性格,這種趨近校草級別的男生,在學校裡應該會受到熱烈的追捧。
真希露出詫異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復平靜:「原來是惠啊,你不是明年才入學嗎?」
同為禪院家的血脈,他們早在幾年前就見過面。毫不知情的熊貓露出了八卦的目光,熾熱的視線讓真希青筋暴起,忍不住踢了踢熊貓的小腿:「是我侄子,你不要這麼八卦!」
熊貓敏捷地躲開,仍逃不過被真希追著滿操場跑的命運,發出高昂的音量:「愛護熊貓,人人有責!」
惠。
狗卷聽見後輩的自我介紹,不禁抬眸多看了他幾眼,再三確認對方是男生以後,便歇了好奇的心思。
惠的話,就跟刻在腳踝上的名字一樣呢!
狗卷聯想到那位素未謀面的靈魂伴侶,下意識地轉動著左腳踝,陷入沉思。
距離上次晉級考核隔了半個月,那種一直縈繞他的悲傷情緒早已消退,後來也沒感受到對方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他們之間的情感鏈接似乎也告一段落。
狗卷無所謂他的靈魂伴侶是何等人,但對於擁有相同名字的後輩,他忍不住給予更多的關注:他們都是伴隨著期待和愛而出生的孩子,也許他的伴侶會與眼前這位學弟一樣好看。
狗卷想到這裡,忍不住彎起了眉眼。
伏黑對上亞麻髮男生的笑意,那道目光裡夾雜著很多道不清楚的思緒,不是惡意的揣測或排擠,反而给人一種親切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只得逃避似的慌忙錯開視線。
「年輕人真有活力啊。」五条滿意地點點頭,跳過伏黑早就認識的真希,和不打算詳細說明的熊貓,向他介紹道,「這位是咒言師狗卷棘,因為術式的緣故,他平時只會說飯糰語,所以在交流上要麻煩惠自己領悟了。」
五条之前有提過「棘」這個名字,當時伏黑不太在意,但現在見了面,他才想起躺在衣兜裡的潤喉糖,便擅自給狗卷定下了第一印象:喜歡吃糖的咒言師。
「昆布。」狗卷將兩個木牌攏在左手,然後舉起右手朝學弟點了點頭。咒言師的半張臉埋在圍脖下,他雖然斂了笑意,但伏黑似乎可以透過那雙堇色的眼睛,看見對方乾淨的靈魂。漂亮的眼眸裡藏匿著前輩熾熱而純粹的情感,那是不摻雜任何愛恨,只有注目和留意。
伏黑心有不快,卻未有外露:前輩你透過我看見了誰?
「你好,狗卷前輩。」伏黑對飯糰語適應良好,哪怕不曾研讀也能猜出來前輩在向他打招呼。他禮數周到,不卑不亢的語氣反倒像是豎起一堵透明的牆壁,構成兩人之間的隔膜。
「惠,表情太嚴肅了,身為後輩可愛點也沒問題。」五条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試圖讓孩子放鬆心情,「有難題就交給超厲害和超可靠的五条老師,年輕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享受青春。」
「鮭魚。」狗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認證五条的建議。
「你看,棘也是大贊成。」五条將紙袋遞給學生,「我特意買回來的喜久福,棘拿去跟真希和熊貓分享吧!」
「鮭魚。」狗卷知道他們有話要說,動作熟練地接過土特產,將空間留給兩人。
五条看著學生們打鬧成一片,問道:「惠覺得怎麼樣?」
「甚麼怎麼樣?」
「咒術高專啊,大家都很好相處對吧?」五条雙手插兜,「在這裡的話,惠可以靜下心來放個假,不需要勉強自己的。」
「你可以慢點長大,要多留意身邊的事情,才不會錯過重要的景色。」白髮教師盯著遠處的學生,意味深長地笑道。
「完全不明白你在說甚麼。」伏黑忍不住皺眉,五条偶爾會說些故弄玄虛的話,把他當成未長大且容易忽悠的孩子。
「嘛——你以後就知道了。」縱觀全局的大人露出了別有深意的微笑。
05.
櫻花逐漸凋零,一晃眼就踏入了五月。春夏交接的季節,亦是「五月病」大規模爆發的時候。無論男女老少,一到了這個時段,就會陷入情緒低迷的狀態。他們互相抱怨、指責,導致數不清的詛咒傾巢而出,負面能量充斥在每個角落。
這半個月以來,伏黑在放假的時候都會來高專跟他們訓練,有時候更是在週五放學後便趕過來,勤奮得連真希都覺得驚訝。
狗卷看著後輩屢次被真希撂倒,又不屈不撓地爬起來。他喘息著擦去額前的汗水,請求再戰。
太拼命了,也許有甚麼原因驅動他變強。
「是這裡了。」伏黑打斷了狗卷的回憶,學弟的手上拎著簡易的路線圖,這次的任務點是深山,他們越過澄澈的溪澗,繞過茂密的綠林走向山腰。當縈繞耳邊的蟬鳴逐漸減弱並趨近於無的時候,他們終於看見了一座建築物。
以往香火鼎盛的廟宇如今破爛不堪,攀緣植物爬滿外牆,濃墨般的霧氣籠罩上空,朱色的屋頂被染成了暗紅,看起來陰森可怖。伏黑皺著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高菜。」狗卷按住學弟的肩膀,囑咐他跟在自己身後。這次的任務是回收一級咒具,亦是他們的初次合作。
「是超簡單的任務,把東西拿回來就可以了。」五条對他們比了個大拇指,表示輕鬆。
「木魚花。」狗卷對於上次的失誤耿耿於懷,他睨了五条一眼,示意後者的信用度快要歸零。伏黑見狀也暗自贊同,他第一次與五条出任務的時候,男人就忽悠他東馳西撞,害他差點吃了大虧。
「這可以鍛煉你們的應變能力。」
在伏黑的記憶中,諸如此類的藉口五条說了無數遍,他甚至能預估到老師的下一句是甚麼。
「總之就拜託你們啦,惠要聽棘的指揮。」
就是這樣,他們兩個才會組隊來到窮鄉僻壤。
伏黑本想説先讓玉犬進去探查,但回頭望見前輩凝重的表情,欲言又止。說實話,他不太擅長與狗卷相處,倒不是説不理解飯糰語,反而是因為太清楚餡料的含義,讓他有些苦惱。
別人需要仔細地觀察狗卷的眼神和手勢,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弄明白飯糰語,伏黑卻不然。他毫無難度地掌握了狗卷語,飯糰餡料似乎能直接在他的腦海裡轉化成完整的句子,使他毫無阻礙地理解狗卷的話。
是因為咒印的緣故嗎?
伏黑能與式神無障礙地溝通,說不定狗卷臉上的咒印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除了津美紀和五条,他從未與別人擁有過深的交情。伏黑擅長於表面功夫,他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狗卷就像個意外,他說著意義多變的飯糰語,心聲卻一字不差地傳入伏黑的耳膜。諸如體術訓練的中場休息,前輩固執地邀請他一同購買飲料;又如週末的夜晚敲開他的宿舍門,只為展示盆栽的成長記錄。
前輩所做的每件事,都好似在傳遞他的日常。透過伏黑,向別的甚麼人分享。
這樣被當作替代品的感受,讓伏黑莫名地覺得火大,卻礙於後輩的身份而忍讓。
「狗卷前輩,請注意安全。」伏黑遵照狗卷的判斷,出言提醒。後者朝他比了個OK手勢,率先步入廟宇。
這次要回收的咒具是一個木偶,木偶是孩童形象,傳聞可以保佑家裡的孩子平安長大,千百年來受香火供奉,沾了些靈氣。但隨著社會發展,村民紛紛走出鄉鎮,久而久之廟宇就荒廢了。
沒有信徒的木偶等同失去靈力庇佑,附近的詛咒會對其虎視眈眈並試圖吞噬,獲得力量。當咒具被怨念污染,有可能會轉化為咒物,若不採取行動,定會造成大患。
「金槍魚。」木偶被置於神檯中央,一進門就能看見。
與外面陰森的氣息不同,廟宇內部乾淨得沒有半點污穢,好似有聖靈護佑。
狗卷向學弟道出自己的想法,後者亦有同感:「如果我們來晚了,外面的咒靈說不定就得手了。」
一級咒具,足以讓低級咒靈開啟靈智。
「總之先用符咒封印起來……」伏黑低頭從袋子裡翻找輔助工具。過來之前,輔助監督給了他們能用得上的封印工具,只需要將木偶放進特製的盒子裡,再裹上封條就能完成簡單的封印,然後帶回高專交由校長處理。
狗卷凝視木偶,一股溫暖的力量在空氣中流溢,引誘他靠近。他好似落在鬆軟的沙發上,呼吸間有糖果香甜的氣味,讓他疲乏的靈魂在舒適區裡得以歇息。
狗卷剛伸手觸碰到木偶的手臂,就有一陣白色的光芒閃爍著向外擴散,把他籠罩。
「狗卷前輩!」伏黑惱於自己的不警覺,他迅速地召喚出玉犬,卻無法攻破光球,他焦急地向對方呼喊:「前輩,能聽見的話請給我回應!」
伏黑顧不上任何,他用咒力覆蓋拳頭,使出全力試圖擊碎禁錮。光球驟然變成透明,當最後一層薄膜褪去,玉犬幾乎是飛奔著趕到狗卷的跟前,將他護在身後。
「狗卷……」伏黑越過兩隻玉犬,望見校服裡藏著只到大腿高度的小孩,不確定地問道,「前輩?」
那頭亞麻色的頭髮長至齊眉,寬大的外套鬆鬆垮垮地套在小孩的身上,露出圓潤的肩頭。小朋友坐在地上,茫然地環視陌生的環境,眼中的慌亂暴露無遺,他張開嘴露出蛇牙圖樣的咒印:「别……」
「等一下!我不是敵人!」伏黑雙手舉在耳側,示意自己手上沒有武器,不會傷害他,玉犬圍在狗卷的身邊,親昵地蹭著小孩的臉頰。
毛茸茸的動物讓狗卷放下了戒心,他舉起手朝白色玉犬的耳朵伸去,後者會意,乖巧地垂下頭,任由他觸碰。黑色玉犬則守在旁邊,尾巴輕晃著掃過小朋友的後背。
有了玉犬的舉動,狗卷繃緊的神經似乎放鬆了下來,不再抗拒伏黑的接近。
「是狗卷棘君……對吧?」伏黑蹲在狗卷的面前,視線與他持平,將淺紫色的眼瞳還有唇邊的咒印收進眼底。現在湊近了看,小孩完全就是縮小版的狗卷,剛才的光球是可以讓時間回溯?還是有其他作用?伏黑一時也弄不清狀況,總之先把人帶回高專,讓家入老師診療。
「雖然情況有點突然,但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伏黑不擅長與狗卷相處,更不擅長與小朋友相處,他儘量放緩了聲量,害怕驚擾到對方,「我是伏黑惠,是比你低一級的後輩……」
「惠!」狗卷捕捉到熟悉的字詞後,眼前一亮。小孩彎起堇色的雙眸,朝伏黑伸出肉嘟嘟的手臂,表示要抱:「我找到你了。」
06.
「沒有咒力或術式的殘留,大概兩三天就能恢復正常了。」家入從桌上的玻璃罐裡摸出幾塊糖果遞過去。
狗卷見了五彩繽紛的糖紙,眼冒金光,小朋友對於漂亮的物件情有獨鍾,變小的狗卷也不例外。但家裡的教育讓他收回渴望的目光,仰頭用眼神詢問伏黑的同意。
「可以拿的。」伏黑一手攬住狗卷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又用寬大的掌心承托糖果,任由狗卷把玩。
狗卷放輕了聲音,對硝子揚起微笑:「謝謝。」
狗卷的咒力會隨年齡而增長,據本人表示,他剛慶祝過五歲的生日,一睜眼就來到了陌生的屋子裡,出現在惠的面前。硝子推測他正處於不到四級的水平,微弱的咒力使他暫時能夠像普通人那樣正常說話。
「不用客氣。」硝子幫狗卷理好滑落的衣領,以免對方著涼,「因為情況有點突然,需要你留在高專進行觀察。如果你想家的話,我可以派人通知你的父母過來一趟。」
「我想跟惠一起。」狗卷伸手握住伏黑的手臂,連糖果都不管了,他枕著學弟的胸膛請求道,「可以幫我保密嗎?我不想爸爸媽媽擔心。」剛才聽了家入的診斷,狗卷自覺問題不算嚴重,沒必要讓父母擔心。更何況他有一點私心,因為這裡有惠,有可以讓他感到安心的人。狗卷想趁這個機會,認識他的未來伴侶。
「當然可以。」硝子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臉蛋,抬眸與伏黑對視,交代後續,「調查已經交給專業人員去辦了,這個小朋友就交給你了。」
「我知道了。」伏黑將糖果收進口袋裡,糖紙印有狗卷家的咒印圖案,想來應該是狗卷以前把一罐子喉糖放在校醫室,以備不時之需。
伏黑抱著小狗卷向家入老師告別,小朋友環著學弟的脖子東張西望,對於咒術高專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狗卷前輩,這幾天住在我的宿舍可以嗎?」伏黑一路上都耐心地解答狗卷的提問,快到宿舍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沒決定學長的住處。貿然進入對方的私人空間總歸不妥,因此擺在他們面前的選項只有一個,就是狗卷住進伏黑的房間。伏黑因為每週有兩三天會來高專,所以五条幫他申請了宿舍,免得他早晚奔走。
「可以啊,」狗卷爽快地答應,下一句卻讓伏黑哭笑不得,「因為惠是我的新娘子嘛。」
07.
輔助監督選購了一些童裝,伏黑幫狗卷換了合身的衣服,正要幫他穿上襪子防止著涼的時候,才發現前輩的腳踝邊有一串花體字。顏色是淺灰色的,且有逐漸加深的趨向。
狗卷用雙手捧著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橙汁,又伸出舌尖舔去沾到唇邊的果汁。他看著學弟的髮頂,抬起左腳踩上他的膝蓋,說道:「這是你的名字。」
「前輩,靈魂伴侶的印記不能隨便給別人看。」伏黑如夢初醒,他手忙腳亂地幫狗卷套上襪子,仔細地將印記遮蓋,義正詞嚴,「絕對不可以給別人看。」
靈魂伴侶可以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一旦結合,更是性命相連,說句同生共死也不為過。因此伴侶的姓名是無比私密的事情,若被歹人知曉,說不定會透過傷害另一方,來報復目標。
「惠又不是別人,惠是惠。」狗卷看著遮擋印記的襪子竟覺得有些礙眼,卻苦於伏黑嚴肅的表情而啞聲。他放下玻璃杯,往後方翻滾,裹著被子只露出腦袋正對伏黑,堇色的雙眸直盯著學弟,鼓起腮幫子:「你個笨蛋。」
前輩委屈的心情直接傳遞到伏黑的心底,不屬於他的情感正在體內流竄。縈繞腦海的迷霧逐漸消散,伏黑幾乎要觸到真相,解開困擾多日的疑團。他覺得喉嚨發乾:「你怎麼確定我是你的靈魂伴侶?」
名字相同的人不計其數,這說不定只是個巧合。
「印記在發燙,而且在你身邊,我覺得很溫暖。」狗卷仰躺著面對天花板,「就像是靈魂的缺口被填滿。」
狗卷念著教科書上的字句,稚氣的臉看起來有幾分老氣橫秋。靈魂伴侶初遇時,身上的印記會發燙,時間長度取決於他們相處的時間有多久。從廟宇看見惠的第一眼開始,左腳踝的熱度就沒褪去過,連帶他的靈魂都在顫栗,叫囂著要靠近這個人。
他們的視線顛倒,狗卷舉起手摸上伏黑的下顎:「所以你要親我嗎?」
「狗卷前輩,你現在是五歲,不是十五歲。」伏黑沒好氣地拉下他的手,再三提醒,「請不要再對我開玩笑了。」他承認狗卷的提議讓他有一瞬間的心動,親吻確實是能確認的方法之一,但不代表他會對五歲的小朋友出手。
「我十五歲的時候你會親我。」小狗卷篤定道,他沒想那麼多彎彎繞繞,愛情和親吻在他的認知裡如呼吸般自然,每天父母都會親吻他的額頭,向他表達喜愛。在愛裡成長的孩子,能夠直率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不過我現在有點不高興。」狗卷抬手摸了摸額頭,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拒絕他,明明每次只要他撒嬌,父母都會過來親他的臉蛋,然後誇讚他。伏黑的拒絕,就好比家裡養的小貓不肯親近他,叫他感到失落。
「那我們在交往嗎?」狗卷轉移了話題,他剛才從隻言片語中推斷這個時間段裡的自己,大概比惠年長一兩歲。這個連小學生都能談戀愛的年代,他們身為靈魂伴侶若是還沒交往的話,進度也未免太慢了:「我們親過了嗎?還是說見過家長了?」
「哈?你在胡說甚麼?」面對小朋友直白的提問,伏黑感覺到耳根都在發燙,「五歲的小朋友有這麼強烈的求知慾嗎?」
如果説十五歲的狗卷是難以靠近的學長,那五歲的狗卷就是小惡魔,一張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讓伏黑感到不知所措。
「沒有吧,但我看見你就覺得高興。」對於伏黑的反應狗卷有些意外,他眨了眨眼睛,「心臟好似被棉花糖填滿,聞到了甜甜的味道。」
「像冰淇淋,像巧克力。」狗卷豎起手指點算出自己喜歡的零食,又伸出手臂表達對伏黑的喜愛,「反正有那麼——那麼——多的喜歡。」
「狗卷前輩,你有沒有想過這只是對物件的喜歡呢?」伏黑打斷了他,說著五歲孩子還難以理解的字句,「你現在説喜歡我,是因為我是你的靈魂伴侶,我們的靈魂按照既定的軌跡相遇,然後產生共鳴。」
「這並非源於你的個人情感,你覺得我是你箱子裡的一件玩具,因為刻上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所有物。」
對於靈魂伴侶,伏黑除了好奇以外,更多的是抗拒。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應該因為誰而改變自己。刻在靈魂上的印記更像是造物主的玩笑,把兩個完全陌生的人栓在一起,擅自決定他們要共度餘生。
「沒錯,你就是我的。」狗卷爬起來坐在床邊,與伏黑對視。他聽不懂伏黑說的道理,只認准一個念頭:「所以你要聽我的話,不能拒絕我。」
「我拒絕。」伏黑幾乎是即刻應答,打得狗卷措手不及。
08.
伏黑拉開窗簾,和煦的陽光通過玻璃窗戶透進來,照在小朋友亞麻色的頭髮上熠熠生輝。
「狗卷前輩,該起床了。」伏黑俯身戳了戳前輩肉嘟嘟的臉頰,暗自感嘆一句手感真好。
睡夢中的小狗卷感知到外界的觸碰,下意識地揮開伏黑的手。他卷著被子翻身換了方向,背對陽光繼續睡,對於伏黑的呼喚充耳不聞。
「再不起來的話,要錯過午飯時間了。」雖然知道小朋友嗜睡,但鑒於狗卷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身體需要補充水分和能量,伏黑覺得不能再放任他不管了。學弟扒開被子,想要將前輩從被窩裡抱出來。他低下頭,卻聽見小朋友嘀咕著説:「惠是笨蛋。」
「又不全是我的錯,你記到現在呢?」伏黑覺得無奈,他昨天屢次拒絕狗卷的示好和親近,小朋友得不到回應就開始鬧彆扭,像小蝸牛那樣縮進被子做的殼裡,一個人生悶氣。雖然伏黑後來用巧克力將人哄好了,但沒想到狗卷在夢裡依然記著他的不好。
「如果你現在是二級咒言師,我可能真的會變成笨蛋。」伏黑用指腹夾著狗卷的臉頰弄成嘟嘟嘴,報復似的多捏了幾下,但見白皙的臉龐留有淺色的紅痕,又心虛地縮回手,「算了,我不跟小朋友計較。」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過大的動作吵醒了狗卷,前輩睜開惺忪的眼睛,堇色的眸子還泛著水汽。他半眯著眼睛望向伏黑,朝他伸出手:「早上好。」
狗卷的意識模糊,腦子還沒完全運轉起來,身體先行辨識到一股溫暖的感覺,道不清的親近促使他向眼前人打招呼。
伏黑看著前輩天真無邪的笑臉,剛才的鬱結都盡數解除,他把人抱起來,任由對方趴在自己的肩上:「早上好,狗卷前輩。」
狗卷揉了揉眼睛還想睡,伏黑卻已經把他帶到盥洗臺前,領著他進行洗漱。
「狗卷前輩有想吃的東西嗎?」伏黑擰乾毛巾,放輕了力度幫狗卷擦臉,雖然剛才的紅痕已經淡去,但在伏黑心裡,小朋友的皮膚實在太薄,似乎多用一分力,就會變成紅蘋果。
「想吃飯糰!」狗卷因為擁有選擇權,情緒變得特別高漲,他跟在伏黑的身邊蹦蹦跳跳,似乎想時刻跟進學弟的做飯進度。
「那我們一起來捏飯糰好嗎?」伏黑對於前輩的口味有所瞭解,故而提前準備了相應的食材,打算大展身手。他先把材料分門別類地放在茶几上,又拎了個抱枕墊在地板上,免得前輩著涼。
狗卷得了應許後興奮不已,他在學弟的指示下迅速入座,腳丫子隨他高興的心情而晃動。孩童的皮膚嬌嫩,伏黑怕前輩燙傷,還貼心地準備了工具:手套、瓷碗、保鮮膜。
「先把保鮮膜墊在碗底,然後舀米飯、餡料、米飯。」伏黑坐在後面將小狗卷攏進懷裡,按製作次序,手把手地教他,「把它們包起來按壓緊實,再用虎口塑形。」
狗卷看著飯糰在自己的手上逐漸成形,不禁眉飛色舞,他高舉著飯糰,朝伏黑擺出求誇獎的表情:「你看!」
「狗卷前輩超厲害。」雖然大部分的步驟是由伏黑完成,但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紫眸時,他也被狗卷欣喜的情緒感染,抿唇淺笑。
「啊——」狗卷愣了幾秒,隨即朝伏黑露出燦爛的笑容,如同發掘到珍寶般興奮道,「惠你笑起來真好看。」
09.
等兩個人都吃飽並將房間收拾整齊後,伏黑帶著狗卷出去散步消食。平日裡前輩們會在操場上訓練,但今天是週末,本就沒幾個學生的高專更顯冷清。
「禪院前輩和熊貓前輩去出任務了,所以今天還是沒能見面。」伏黑有意向他介紹同級生,卻沒想到這麼不碰巧,兩位都不在。
小狗卷的步速不快,他牽著伏黑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著,漫不經心地回應:「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跟著你就好了啊。」除了伏黑、家入和伊地知,他沒見過其他人。哪怕伏黑指名道姓地介紹了別人,狗卷也沒有一絲一毫關於對方的印象或記憶。對他而言,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伏黑是連接他與世界的橋樑,而待在伏黑的身邊能讓他覺得安心。
「前輩有想去的地方嗎?遊樂園之類的。」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最活潑好動,若是一整天待在高專,實在是過於沉悶。
「我想跟小白和小黑一起玩。」狗卷怕伏黑不理解,他鬆開對方,豎起兩隻手掌按在腦袋上,模仿玉犬的模樣。
伏黑召喚出式神,狗卷一個箭步上前撲到黑色玉犬的身上,搖頭晃腦地蹭著毛茸茸的式神。他樂呵著對伏黑發出邀請:「惠也過來一起!」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伏黑走過去坐到狗卷的身邊,看著對方輕而易舉地融入玉犬的中心,成為當中的一員。小朋友白嫩的手心撫過玉犬的耳朵,微弱的電流從伏黑的耳根流竄到背椎,酥麻的感覺讓他詫異得瞪圓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偏生玉犬沒有理解主人的困惑,變本加厲地湊到狗卷的面前,對小朋友示好。
狗卷被玉犬撲倒在草坪,兩個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的身上亂蹭,癢得他哈哈大笑,無暇應答伏黑的提問。伏黑覺得玉犬的行為太過,怕會壓著對方,下意識伸手將人抱進懷裡:「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言下之意,讓狗卷不用太過拘束,可以對他提出遠行的要求。
「不行的,我在外面不能說話。」狗卷舉起手指,在嘴前比了個小交叉的手勢,方才的雀躍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悲傷的眼神。「咒言對於同齡的小朋友來說,是毒藥。」
落寞的情緒毫不遮掩地傳遞到伏黑的身上,負面情緒洶湧而至,似是要將他拽進深海。儘管他努力掙扎,仍逃不過墮入无盡頭深淵的命運。
「跟我們不一樣,棘的咒力是與生俱來的,所以在小時候吃過很多苦。」某個午後,熊貓前輩如此說道。
隨著年歲增長,狗卷所持的咒力日益增多。這個過程中,他會意識到自己擁有多麼駭人的力量,所以他減少詞彙量,說著毫無意義的飯糰餡料,只為保護別人不被詛咒。
也就是說,再過一段時間,狗卷連訴說完整句子的權利也會被剝奪。
兩隻玉犬在旁嗚聲低鳴,似乎是感知到主人的低落,不約而同地湊過去拱了拱伏黑的小腿,以作安撫。
伏黑的沉默讓狗卷感覺慌亂,他用手掌貼上學弟的臉頰,擔憂道:「惠你覺得哪裡難受嗎?」道不清的苦澀情緒在體內蔓延,狗卷覺得眼睛泛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瞼溢出,沿面頰流下。
「為甚麼要哭?」伏黑用指腹拭去狗卷眼角的淚水,冰涼的指腹溫柔地拂過狗卷的包子臉,雙方接觸的瞬間,伏黑的情緒完完整整地傳遞過來,翻湧著要把狗卷淹沒。他們的情緒相互交織,分不清此刻的情感是源自於誰。
「我不知道。」狗卷心中的鬱悶更甚,他抓著學弟的手指啜泣著,「就突然很難過。」無法排解的不快經由眼淚表達,逐漸模糊了視線。狗卷嚎啕大哭,連帶著將伏黑的愁緒也一同宣洩出來,精緻的小臉蛋沾滿了水跡,穿透力極強的哭聲震耳欲聾,從沒遇過這樣情況的伏黑頓時手足無措。
「沒事了沒事了,不難過了。」伏黑輕掃著小狗卷的背,笨拙地哄道。手腕正微微發燙,伏黑意識到是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到對方,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驅散心底的陰霾。
「吃糖果的話,心情會變好嗎?」伏黑從衣袋裡摸到一把糖,這是昨天忘記拿出來的,剛好能派上用場。
狗卷抽噎著抓了一顆糖,伏黑幫他撕開糖紙,小朋友對於甜食來者不拒,張嘴咬下。縷縷甜意沁入心脾,皺巴巴的小臉笑逐顏開。
「還想吃蛋糕。」狗卷含著糖果,說話含糊不清,剛才消耗了太多的體力,人剛放鬆,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他枕著伏黑的胸膛,緊攥著學弟的外套,唯恐對方突然消失。狗卷敵不過來勢洶洶的睡意,他逐漸闔上眼睛,呼吸變得綿長,他在夢裡仍不忘念叨伏黑的名字:「惠……」
孩童稚嫩的嗓音在耳邊輕喚著,這聲似有若無的呼喚使他的靈魂輕顫,如水面盪漾的波紋,久不停息。伏黑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咒言的力量,還是靈魂伴侶之間所享有的共鳴。狗卷搭上他的手腕,烙有荊棘圖紋的那片皮膚微微發熱,似是擁有了自我意識,延伸著想要觸碰他懷裡的小朋友。
真的,太糟糕了。
伏黑舉手捂住發燙的右耳,耳根至頸項範圍的皮膚都染上了緋色。欣喜的情感自心底破殼而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奏響樂曲。伏黑突然想起了那個夏日祭,那場絢麗奪目的煙火,還有握在手中的蘋果糖。
「りんご飴が……食べたい。」
ns 15.158.61.3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