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梳舟聊天、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畫畫，都給人一種非常非常寧靜、安穩的感覺，像是潺潺溪水淅淅潄潄的聲音，而青蛙和蟬在一旁節奏，讓身處於繁雜水泥石陣的自己，想起一點點曾經視為理所當然的悠然。或許他就如同他名字的意思一樣，如江似水梳理船舟。承載煙波、潮瀾與小小微微的浪，輕輕柔柔地拍打船舟，本來無所適從的，便因為他重新整理好方向。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gid9zLH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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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得我也想起了小時候的事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9TgIEr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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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個禮拜爸媽都會載我回阿嬤家，阿嬤很疼我，都會帶我到附近的玩具店買玩具。鄉下地方只有賣著檢驗不合格、劣質、盜版的玩具的、坐落在山腳下的玩具店。那些袋有缺陷的產品，對那時候的我而言就已經非常有趣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R0P9Ae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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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家在山上，山壁間的水泥牆以一種水土保持的工程鋪成整面，在牆的表面嵌入水管，下雨時可以排水。水泥牆沿著蜿蜒山路一個一個洞的，我很喜歡這種建法，雖然不知道他對水土保持的效果到底好不好。我曾經在夏日暴雨時看過從洞口噴出的水柱，我撐傘蹲在洞的下面接受水柱沖打，就好像在瀑布下修行，超好玩的！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H1R1YRg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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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洞其實不只有排水的功用，沒下雨的時候有些小動物就喜歡躲在裡頭，特別是像青蛙、蟾蜍之類的。一次陰天，我看見有隻小青蛙躲在洞裡，忍不住想抓回家養（可能是受神O寶貝影響吧！那時候看到東西就想抓回家養）。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DzjxXJ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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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抓住躲在洞裡的小生物有兩個技巧：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92LUB05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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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安靜地貼著水泥牆慢慢靠過去。說起來簡單，卻是需要很強大的小腦功能的，因為通常這樣的水泥牆與馬路之間都有一道未加蓋的水道，而為了不嚇到小動物，我們只能走貼壁在好窄好窄的溝牆平台上，就像是山羊爬斷崖，很刺激！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6hjHN1Z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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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確認到達定點之後，必須要非常非常快速地伸手進洞裡把小動物抓出來，不然牠如果嚇到往洞裡逃跑就再也抓不到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ujBwd4G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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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到的不是青蛙，是蛇！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GcNebjk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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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好可怕！冰冰的好可怕！奇怪的是我沒有鬆手，照理來說根據生理反射應該要鬆手的，但是我沒有，抓著牠就跳到馬路上，還奇蹟地沒有跌倒！整個過程平靜下來後，我忽然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是超人耶！也沒有想太多就一路跑回家給阿嬤看。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OuCBB8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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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最怕蛇了，她一定會覺得我很厲害！」回想起來都不知道當時到底是什麼樣的邏輯。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o20EpRs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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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阿嬤一看到蛇先是尖叫，然後衝向我把我手上的抓起來蛇丟掉，抱起我，緊緊盯著蛇逃到遠遠的地方後，她的肩膀才鬆懈下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OKJoToM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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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最怕蛇的。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WWsvWxL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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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受傷嗎？憨孫！怎麼去抓這個啊？」阿嬤沒有罵我，抓起我的手就開始狂搓猛揉，然後緊緊抱在懷裡，「要把我嚇死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G1teYh1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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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那時候，我不是很確定自己在道歉什麼，其實就算到了現在也還是不知道，我哭了，大哭，小孩子哭到嘴巴變成方形的那種大哭，哭著一直跟阿嬤說對不起對不起。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6mMwyPR8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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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安撫著我，一把抱進懷裡，拍拍我的背，一直告訴我：「沒事了啦！好乖喔！阿嬤的乖孫喔！」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W9j44V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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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手很粗糙，肩膀上都是檳榔的味道，我不喜歡，卻也很喜歡。粗糙的雙手像是捧著倍受祝福的生命，捧著她所祝福的生命，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經驗到這麼深刻的愛護。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YzNJcd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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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那時後的「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對不起嚇到阿嬤了？對不起我不應該抓蛇？還是只是單純因為文化環境而直覺反射出「對不起」這三個字？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JflvO0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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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還是不知為什麼要對不起。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o03rSV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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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舟伸了懶腰，說他畫完了，他把畫收到一個硬殼資料夾中。我們終於走進一家有冷氣的咖啡廳裡，梳舟在他的濃縮黑咖啡裡加了兩包糖。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8sA5hbG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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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螞蟻。」他說。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H9KZ77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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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紅茶奶蓋，然後把上頭的奶蓋均勻攪拌進紅茶裡，這時後的紅茶已經是奶茶了，這樣比較好喝。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MWxLPhu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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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直接點奶茶？」他問。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Gdbvv1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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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KWYjVw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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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舟拿出兩支色鉛筆，一支紅的、一支藍的，看起來就不便宜。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x42IRKV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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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水彩畫的時候，我喜歡先用紅色打草稿，紅色底稿很容易融入其他顏色，啊如果用一般鉛筆的黑色會讓線條顯得很突兀。上完色之後再用藍色強調陰影的地方。」梳舟一邊說，一邊畫了起來，他打量著隔壁桌獨自看書的女孩，跳過了水彩的部分，只示範了紅色打底以及用藍色強調陰影。他的筆觸俐落、速度很快。從無到有，一個作品的誕生讓人興奮，我不自覺地雙手緊握、屏息，連心跳都快要克制不住。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CsniJQ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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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們拿去送給她，我跟你講，收到畫的人的表情都超好笑的！」他說。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ApFLhT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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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這麼說很失禮耶！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9ZUnxqa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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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喝完飲料，梳舟就馬上收拾東西起身，揮手要我跟上他，他的腳步輕快，我需要有點小跑步才能跟上。梳舟輕輕地把畫放在桌上，不驚動他人卻刻意讓他人注意到。女孩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梳舟，梳舟只是微笑揮手，快步走出店門，整個過程都沒有再回頭看女孩一眼。女孩拿起畫像，有些驚喜地抿了抿嘴、眨了眨眼睛，再抬頭的時候梳舟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所以她的眼神找上了我，開心地笑了，並對我點頭，於是我也點頭回應。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f6mD7rTg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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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有趣？那個女生的表情。」梳舟躲在門外，頑皮地往店裡面探頭，小心翼翼，不想被發現。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BdsTLS6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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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下子就跑掉了，哪有看到？」我說，而且他剛剛還很失禮地說人家「好笑」！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x23G6982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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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第一手的近距離觀察機會讓給你啊！怎麼樣？她是不是很可愛？」梳舟直勾勾地看著我問。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tjE7Mo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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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呃......嗯。」我也只能這麼回答。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FgvH9l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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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起來，之前在市集第一次與他見面時，我的表情是什麼呢？他想畫我，是打算怎麼畫我？他明明就可以很快速地抓住一個人的神情，為什麼要「建構」這麼久？他想要建構什麼？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卻還是想不出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1SwfwY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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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顏色是紅色與藍色，並沒有混出紫色，畫像上還是只有紅色和藍色。如果對象是我，梳舟會使用什麼顏色？多少顏色？混在一起亦或單獨呈現？會用色鉛筆還是水彩？或是油畫？搞不好是水墨畫！需要看著他的眼睛嗎？我可能沒辦法，光是用想的就好想笑，我會笑場的。希望可以把眼睛閉起來，但是這樣會不會不小心睡著呢？說不定畫我的時候，他用的顏色會像紅茶奶蓋一樣全部混在一起。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d9XEXE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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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畫完我之後，我又會是什麼表情？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bSpWla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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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我躺在床上滑著手機，在雲端相簿裡只找到一張大學時為了做報告用的、我與阿嬤的唯一一張照片。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d4MWxi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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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後我離開了家來到了台北，或許甚至可以說是「從此」寄生在台北。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或許並沒有真的那麼想家，但在這裡，我強烈地意識到「我不是台北人」，卻也不再是故鄉的人了！逐漸從異鄉異客變成了故鄉外人，我找不到屬於我的位置、找不到方向。明明台北是台灣交通號誌和道路標示最明確的一座城市，他卻讓好多人迷路了。所有人都像被纏在捷運網上的蝴蝶，拍著翅膀到企圖飛向四處，最後卻被死死抓住，越是掙脫黏得越緊。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34nPuq5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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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好奇在台北消費了自己全部青春的人是什麼樣子？或是會變成什麼樣子？就這麼好奇著，這份好奇便昇華成一種寄託，寄託著台北，寄託著這個世界把自己變成自己夢裡的那個樣子。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fGCPuA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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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我自己，只是某個不得不選擇待在台北的自己，這份選擇並不自由，因為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最好的資源和最劇烈的競爭同時並行；我只是我自己，卻與台北牽引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這樣的關係，與其說台北是靈魂的一部分，不如說它是在身上刺下的圖騰，是傷、是疼痛，也是美與成就的一部分。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yrdZ5y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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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像是詛咒一樣，但我仍必須相信這樣選擇的自己是「好的」。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fCzW0Q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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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機貼在額頭前，閉上眼睛，幻想把童年影像轉印到腦海裡。突然之間，就真的好像置身於從前，但接著又突然之間什麼都沒有了。我沒哭，只是偶爾，心臟會沉重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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