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異象,陀勒羅西南方雷雲湧動,滾著轟然聲響的黑雲如流水般,全都朝郊外之地聚集,彷彿被什麼東西吸引一樣。
陀勒羅的居民全都被這奇景轟鳴擾得睡不著,摸黑夜起點燈,外出一探究竟。
頭頂上的黑雲挾著或白或藍的閃電,像一條細長的鍊帶,在空中好幾次要劈開天際般,驚心動魄的自然之力引得無數人心頭一震,不禁低頭交耳討論。
離得遠些的首都——斐城也察覺遠方的異動,城中心細的官員向下屬探聽消息,據來人相報,疑似西南荒地的浮屠塔正不斷從四面八方召集雷雲。
浮屠塔引雷雲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塔內的大妖大魔試圖破塔,快要衝破禁錮時,浮屠塔便會啟動抵禦機制,召喚天雷,以雷電之力抗衡,如果雷雲湧聚得越快越狠,即代表塔內的妖魔能力越強,否則黑雲不會來得那麼洶湧澎湃。
「你快讓郊外的人去浮屠塔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浮屠塔幾百年沒收過一隻妖物魔物了,怎麼突然鬧那麼大的動靜?」
「浮屠塔除了前任魔君和赤夜還有誰能出入無阻,難不成是赤夜那傢伙在計劃什麼……」
「你!去打聽一下赤夜還有那女娃娃現在在幹什麼?」
而此刻的浮屠塔正上空盤距了黑壓壓的烏雲,放眼望去,如潑墨狂浪排山倒海而來,以塔頂為中心,漩渦圍繞頂部不斷向下壓境,不時雷閃電鳴,一時之間烏雲迸裂,天光乍亮。
周遭想要一探究竟的荒地居民向浮屠塔中心前進,但眼見快要接近塔樓時,一個恍神,就會被遣返回原地,嘗試過兩三次結果都如此,眾人便心裡有數,以浮屠塔為中心,方圓百里都被佈下傳送陣法,任何人不得接近。
守在塔外的赤夜,神情晦暗不明,他只是盯著頭頂的雷雲,眼底的一抹赤紅不時被落下的天雷蹭得發亮。
在第五道雷電從天而降時,豆大的紅色光團出現在赤夜眼前,他兩指一捻,一縷聲音洩出,「城中有異,有人探您與魔君去向,最多兩個時辰,速回。」
赤夜手風一掃,揚起一陣風沙,他倒是沒想到這次會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比上一次蕩平城鎮的威力還強。
這破壞力頗有上一任魔君的風範,連破塔的動靜也是,傳聞三天兩頭降下雷火,還以為末世降臨,在當時蔚為一段盛談。
他捏不準宮落絮什麼時候會結束,只能靜待等候,斐城有子司看著,少說在天亮前不會讓城中的大臣們鬧翻了天,但天亮之後,他就勢必要回城一趟了。
塵土紛飛,狂沙肆意襲捲,彷彿要吞噬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紅褐色的建築在黃沙掩蓋之下,如夢似幻,虛幻的不真切,被阻隔在外的荒地居民,遙遙相望只能勉強瞧見淡褐色的殘影和一條條銀鍊子,一落下就響徹天際,炸裂大地。
驚心動魄的轟鳴斷斷續續維持了數個時辰,直至天邊現出了魚肚白,聲勢才稍緩,風沙漸弱。
赤夜邁開腳步走入塔內,站在中央的傳送陣,剎那間就陷入一片浩瀚星海之中,原本躁動的湛藍色星辰安靜地淌在萬千星芒之中,綴在闃黑的夜幕上,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叫人挪不開眼。
他粗糙的指腹碰上冰冷的硬物,用上幾分力,指尖便被割裂一個口子,血液源源不絕流向手中星辰,直到它被餵飽鮮血,閃著耀眼的紅光,一道複雜的銀光流轉的陣法紋路才於眼前鋪展開來。
長臂一伸,探入陣法之中,他將宮落絮撈了出來,她彷彿陷溺之人,整個人連帶著身穿衣物都濕的能滴出水來。
宮落絮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彷彿冷風簌簌的寒夜中一朵垂敗的花枝,她虛弱地緊閉著眼,嘴裡若有似無地吐出無意識的囈語,直到感覺右臂熨燙著炙熱的高溫,她才幽幽轉醒,強迫自己在混沌的意識中劈出一絲清明。
「啊……結束了嗎?過多久了?」
「快五個時辰。」
「我還以為更久呢,放我下來吧!」宮落絮掙扎著想從他懷裡下來,可惜剛熬過毒發的身體虛弱的很,每個關節、肌肉都像是被人重新安在她的身上,餘韻過後的發顫更是止都止不住。
宮落絮費力的行為舉動在赤夜看來比小貓撓癢還輕微。
赤夜長臂一收,阻止她的動作,評估過她的身體狀況後,發言道:「您現在沒有力氣,魔力也耗盡,讓屬下抱著您,您會舒服點。」
「男女授受不親。」宮落絮迫於現狀只好接受了赤夜的好意,但受人點滴讓她好不自在,就試圖在言詞上佔據上風。
「魔界並不受人間的禮法拘束,再說男女之防,防的是有心之人,屬下與您並無男女之別,只有君臣之分。」
赤夜耿直的發言讓宮落絮將魂遊九霄的意識扯了回來,她強撐著精神和他答話,說出的話也開始幾分不經由大腦。
「你應該沒和人談過戀愛。」
「對於情愛之事屬下未有任何遐想,自然不會去觸碰。」
「你這樣一板一眼,沒有女孩子喜歡的。」
「屬下並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麼?」
剛問完話的宮落絮陡然收聲,這個問題她不用聽就知道答案,她會來到魔界有一部分也是這個原因,這世上他唯一在意的東西,她知道的。
宮落絮撐開眼皮,剛張嘴想說話,就聽見空中傳來一個急促的話音。
「急!」
抱著她的鐵臂收緊,赤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待會兒可能會不好受些,主君多擔待。」
原本凝滯的空氣,流動起來,風呼嘯而過,吹亂兩人的墨髮,掠奪體內殘存的餘溫,宮落絮沒有魔力加身立刻冷得一抖,雞皮疙瘩爬滿身。
也許是宮落絮的反應太大,吐納之間,周遭的風聲就被人屏去,連帶如水的涼意也被掃除,滾燙的熱意正隔著衣襟,不斷從肢體接觸的地方熨上來。
她突然覺得沒那麼難受了,可又覺得自己不該那麼好受。
許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撕裂意志的浩劫,她整個腦袋都昏沉沉的,平日裡被埋葬在意識深處的雜念紛紛游出水面。
四肢鑽入骨髓的鈍痛,時不時提醒著她的無用,但在這痛楚中,她又在尋找著一種自虐的快感,從這具體的不適感中,她好像能找到一絲慰藉,一種痛在己身的罪罰,如毒瘡惡肉附生在她骨幹深處,每剜一次肉,就能嘔出一碗膿血。
她早已千瘡百孔,碎成千萬片,偏又扮作無事姿態,一次又一次將碎裂的自己撿起來,連她都厭棄這樣的自己,不如就毀滅吧……
宮落絮不自覺收緊拳頭纂住赤夜的衣襟,彷彿注意到她的情緒,赤夜趕路之餘,不忘低聲關切。
「主君在想什麼?」
陡地宮落絮收攏思緒,她維持閉目養神的狀態,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放鬆狀態,語氣也輕飄飄的,像在敘一段家常,「本君在想是什麼事情讓子司那麼著急?在想城中哪家大臣又在聞風而動,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在想兩日後的任位大典……赤夜你想問的是哪一件?」
「不管您在想哪一件,您都無須擔心,在屬下的能力所及內,都已替您安排妥當,剩下的,主君自可應付,也能做的很好。」
「呵。」宮落絮忍不住輕笑一聲,「本君有你萬事足,打燈籠去哪找你那麼好的下屬?」
「只要您需要,屬下會一直在您身邊的。」
「好啊!」宮落絮疲憊地扯開一個笑容,似困倦不堪,語尾輕軟無力,帶著一股沙啞的鼻音,「……休息一會兒,等等還有得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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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司恭謹有禮地站在戮羿殿前的石階之上,語氣和態度拿捏到位,卑謙中帶有強硬的立場,將人拒於殿門之外。
「請各位大人注意殿前儀態,現下未到朝會時辰,大人們未等宣召擅自闖入是要按法論刑的。」
「那你就讓赤夜或魔君出來,我等有要事稟報。」
「西南方郊外有異動,大人們難道不該出來主持大局嗎?」
「魔君新君當位不知朝局,不謀其事也就罷了,赤夜大人好歹也跟隨前任魔君多年,難不成扶植新君後,也要改換行事作風了?」
「我等也是憂心兩位大人的安危,如此大的動靜也不見蹤影,你若給不了我等一個交代,我們只能自己去找了。」
「魔君大人正在休憩,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赤夜大人則於戌時外出巡視邊防,要待朝會才能前來。在下握有赤夜大人的手諭,城中無人做主時,悉聽持手諭者調令,各位大人是想抗令嗎?」子司眼見勸說未果,只好搬出最後的底牌,企圖打壓一下大臣們高漲的氣焰。
「眼見為實才為真,你三番兩次阻擋我等,莫不是作賊心虛了,赤夜外出不在就算了,這魔君應當是在殿內的,讓我等瞧一眼,我等就信你所言,否則兩位大人不在城中,西南方就出現那麼大的異兆,難保他人會作何聯想?」
說著一眾朝臣便開始衝撞守衛,那氣勢就像他們手中已經握有什麼確鑿證據,底氣十足的模樣,這讓子司更篤定不能放任他們亂來。
一定要在守到兩位大人回來才行。
只是放出去的音信遲遲沒有回訊,一時之間局勢未明。
眼前的一干朝臣有的軍功加身,有的因政績受封,是不能用武力隨意鎮壓的對象,只能在不冒犯各位大人的前提下,盡力阻擋他們。
然而在混亂的局面下,難免會有疏漏之處,幾個身姿靈巧的官員,趁著防衛漏洞鑽過人牆,離殿門只有一步之遙。
守門的侍衛被調來維護秩序,一時之間殿門防護大開,子司只來得及朝離的近的侍衛擲出一聲。
「快阻止他們!」
這聲號令聽在朝臣耳裡像某種只可意會的告示,板上定釘的事實讓一些人像嗜血的惡狼,聞著肉香就要撲上去。
來不及阻止,殿門就已經被人大力推開,子司顧不上眼前群魔亂舞的朝臣,自己領著兩三人就要入殿將人抓回來。
只可惜,再怎麼快也趕不及他們的速度,他們已經熟門熟路地摸進魔君大人的寢室,在子司和其他侍衛錯愕的目光之下,兩手一伸,大膽地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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