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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道常谷一縷炊煙點綴緲峰山的黃昏。廚房裡只有李四的身影,下午的瓦鍋是谷內唯一的烹飪器皿,李四將就把蒐集到的菌類切片火烤,再放到鍋內與野菜燉煮。煮沸後嘗了口,眼角淚水不禁落下。這次落淚靜默無聲,李四慢慢地接受,救不了血親也無家可歸。但淚水不為此事而流,李四嘗到的那口燉煮,正是他跟妹妹兒時在山野間耍樂採到的東西,共冶一爐的味道。李四甚至在淚滴在湯裡才發現自己落淚,趕緊後仰免得淚水玷污了湯。
如同陶柳所言,谷內無人進食。李四在房間裡細嚼慢咽,一滿鍋湯一滴不剩。吃完洗乾淨鍋子,天已經黑了。陶柳跟易安的房間點亮了油燈,墨星則是早早休息,李四還未做飯的時候已經跟他打過照面,說是做好準備就回房睡去。
房間裡有為李四準備的油燈,李四沒有點燈的需要,瑟縮床角尋求心安,他想不到接下來該做什麼。李四思前想後走出房間,在月色照耀下走出道常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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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映照月色,山林在月光下隱約可見。李四涉水走向自己吐出的穢物,跪在一旁徒手挖出一個坑。看著李四挖動輕而易舉會感覺泥土鬆動,實則李四的雙手已經滲血,指頭破皮。一旁看著的人沒有上前阻止,多少出於對喪葬的尊敬,雙手的損傷能夠麻痺離別之痛,只能由他繼續。李四捧起穢物,一點一點地放到坑裡,填埋後找上一塊巴掌大的石頭,置在坑前。擺好了一切,李四對著石頭跪拜,再一次落淚。
見李四久跪不起,身穿道玄派衣裳的修士緩步走向李四問「是你的血親嗎?」
「不知道,不過商姑娘說我可能也沒機會見他們。」
「那這裡葬著什麼?」
「我害怕我也跟他們一樣,到時候就沒人給他們拜了。」
「你害怕有一天,這些墓會因你而起嗎?」
「為什麼?」
「因為大家容不下你。」
「為什麼?」
「世界一向如此。」
兩人無語對視,修士的目光轉向對岸,腳步聲越發明顯,墨星走到月光下。墨星的目光聚焦在修士身上,無視一旁的李四,修士察覺到他只為自己而來,自報家門「源誠,道玄派長老源明命貧道將食人者帶回派內,以遏止世間出現外道之人。」
「你比下午那兩個強。」墨星絲毫不在意李四,看了眼源誠腰間的劍說「來打架吧。」
「你是要阻止我嗎?」
「他要怎樣我無所謂,我只是來跟你打架。」
「就是說無論輸贏我都能帶走他。」
「那是你們的事……」
「要是輸了,就別再丟人,自行離開。」易安從墨星身後邊說邊走向前「人該什麼樣不由一人決定,天地間自有容身之處。」
「為何同為一派,兩位卻各執一詞?」
「為何道玄派人才濟濟,只派你孤身前來。」
「若我不同意……」
「他跟你打架不需要你同意,我只是在你們的對決之上提出我的想法,免得你車輪戰。」
源誠理解這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法,緩緩拔出佩劍默許了這個約定,李四看到拔劍嚇得跑開。易安從身後拿出拐棍拍了拍墨星的肩膀,墨星婉拒說「我不會輸。」
「代價呢?」易安毫不退讓「拿著,免得我替你包扎治療。」
墨星接過拐棍,掂量片刻換到左手握持。李四還未回到岸上,源誠的劍尖指向墨星的時候,河流上影子迅速掠過,直衝源誠而去。右拳直奔臉門,源誠全神貫注才避開直拳,不致一擊斃命,躲開直拳墨星的右側一大片都暴露在劍鋒所及之處,這樣致命的失誤讓他輕敵,隨意揮劍砍向墨星腰腹之間最大片的區域。
墨星毫不在意劍鋒,回身出腳低掃源誠腳踝,左手的拐棍正好格擋著劍鋒宛如早已知道對方的心思。這一腳源誠毫無防備,側倒在地上近距離看到墨星的拳有如黑雲壓境,遮蔽所有的光。源誠忘了多久沒有這種感覺,求生的意志充盈全身,使盡每一分力滾開。
拳再一次揮空,源誠沒有心思去懊惱方才不雅的動作,墨星趁著自己站穩之前繼續追擊,左手的拐垂直劈向天靈蓋。源誠緊握手中劍奮力迎上拐棍,撥開劈擊。兵器再次相遇,迸發聲音貫徹山林,成功的化解還沒來得及慶幸,噩夢已經逼近。都看到兩人中門大開,源誠沒有站穩,難以再迴避更難提攻擊,墨星第三次揮拳,正中源誠胸膛。源誠未曾感受過拳能像雷擊那樣,一擊將百年老樹摧毀。這一擊打得源誠後仰,撞到身後的樹。
這一拳以後,墨星沒再追擊。三人看著源誠喘著粗氣,慢慢緩過來。劍尖無神地低著頭,隨著持劍者的呼吸擺動。電光火石的戰鬥李四有些跟不上,只知墨星很強。
「還要再打嗎?」易安不帶嘲諷,真情實意地問靠在樹上的源誠。見識過這般力量,正常人都不會再挑戰。
唯獨以武為道之人,越是強大的力量,越是想挑戰。
包括源誠。
閉目深吸一口氣,身體狀態漸漸恢復如初,睜開眼的時候向強大的力量大喊「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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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完的下一刻,兩人已經湊近,源誠冷靜下來,真切地面對這場不可多得的戰鬥。判斷過雙方形態,源誠先從距離發難,在墨星的手臂距離一吋外刺出利劍,直指墨星的大腿。拐棍不好格擋下三路的攻擊,墨星被迫往側邊躲避,瞄準源誠收劍時逼近。迫使墨星迴避已經可以證實源誠的戰術有效,源誠在收劍時以一個抹的方式再次迫使墨星躲避,同時後撤保持著最有利的距離。
憑藉距離控制,三尺青峰翩翩起舞。李四沒跟上劍的速度,之能從墨星追著對方打判斷他佔上風。易安看出來了,墨星被綿密的劍鋒限制行動,至今一拳未發,場面緊張得自己作為旁觀者都全神貫注,失了方才的從容。
一拳未發如此消極不是墨星的風格,源誠沒有想到全因戰術奏效放鬆神經,直到背脊碰到樹的時刻才意識過來。這一切都晚了,墨星已經貼近,自己隨時都會被擊倒,對他來說只需一拳。此刻丟掉戰術,源誠相信多年苦練的反應,做出難以置信的反擊,右腳一蹬樹幹,劍尖電光火石衝向墨星胸膛。墨星作為主動一方,自然知道把人逼到絕路會受到反擊,仍有餘裕格擋。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源誠優秀的功夫不會魯莽地出擊,劍在中途就改變方向,隨著右腳踏在地上一刻轉刺為砍。以虛招誘使墨星格擋,再使出致命一擊砍向他左邊肋下。
能夠一擊制敵,自然以速度壓制對方,不必使虛招,任誰都會這麼想。倘若源誠想得透徹,就會記得上回合戰局分勝負的關鍵不在拳,在腿。墨星並不致命的掃堂腿才是致勝關鍵,能夠適時使用拳腳,戰法靈活百變的人,怎會被臨時起意的虛招迷惑。左手的拐擋住劈砍,儘管源誠在自己左側,右拳無法揮出,墨星依然有辦法抓住機會,一記後旋踢重擊源誠的腦門。雖力度不急拳頭,但部位彌補兩者差距,源誠再次撞到樹上,無力反擊。
全方位的戰敗,心中恐懼操控了源誠,沒等墨星問話拔腿就跑。墨星二話不說便追上,兩人相繼消失山林中。易安踏著河流走近李四,中途連著劍鞘把劍從腰間取下,輕而易舉地提著他的手臂將他扶起。李四還困惑之際,易安另一隻手反握劍柄,下一刻隨著劍直上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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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逼近的兵器碰撞驚醒了道玄派上下,十幾號人都從臥室跑出前院,觀摩何人能夠造出如此驚人的聲勢。在只能瞧見剎那火花,不明所以的人群中,源明跟源慈兩位大師看出端倪。並非他們眼神好看到山林中的過招,而是推斷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兩位大師走出人群,在目光後頭對視,源慈悲憫地垂下眉毛,源明也沒說話,皺著眉搖搖頭。如今的情況這兩人都不知如何應對,最好的設想應該在外抓住李四,然後帶回道玄宮,若是遇到阻力也該就地擊退。派內誰功夫最好人所共知,源明清楚如果源誠都要且戰且退,他來到道玄宮該如何應對,難道要驚動玄譏嗎。道玄派正式修士十六人,能戰的只有九人,而這九人又多是源慈的弟子,要他們一同抵擋追擊者需要充分的理由。源明不必多想也知道這不現實,源慈主持大局,任何戰鬥的理由都會找到駁斥,私下派出源誠也會成為污點。
可是出乎意料的事發生,墨星與源誠離開森林來到道玄宮的前院。所有人都看到了源誠被追擊,苦苦躲避,師兄弟都拔劍上前助陣。
「郎君且慢!」
看著源誠背後站著的道玄派修士,墨星停止了追擊。以為人數嚇退了墨星,不曾想他居然問一眾修士「一起上?」
「我們對郎君並無惡意,只想調停郎君與師弟的紛爭。」
「沒什麼紛爭,練武的走到一塊,自然要比個高低。」
修士回頭看了眼源誠氣喘吁吁,對墨星說「勝負已分,郎君技高一籌。」
「他還有戰意,還能繼續打。」
「想必你們已經過了幾回合,師弟也不是你的對手,何必繼續。」
「屁!只有雙方都覺得能贏才打得起架。」
這句話觸動了為源誠站台的修士,他是想讓大家幫忙圍攻墨星,不是認輸。兩位長老相繼走到前院,稍加觀察不難發現源誠的想法。源明走到前頭說「徒兒失禮了,還想人多欺負郎君,為師代徒兒向你道歉。」
「不必,我只想打架,一起上都沒關係。」
「你就那麼肯定勝券在握?」
「誰會去打必勝的架,就是不知道才有打的意義。」
墨星的豪言壯語震懾廣場上所有人,僅僅一人沒有必勝把握向九人挑戰,若不是將源誠擊敗,只會被大家當成瘋子忽視。大家還在揣度墨星的心思,易安帶著李四落在墨星身後,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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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常谷內,陶柳看著易安像是流星飛向道玄宮,看了眼谷內最破舊的房子自言自語「師父,易安也要悟道了,你也能夠羽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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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李四來到道玄宮,所有修士都不明所以,只有感歎「那麼年輕就已經掌握御劍……」
源明趕在源慈前頭說「姑娘是來給此人助陣嗎。」
「我是來阻止鬥毆。」易安說著將劍放回腰間系好「當然,要論道還是要打架,我都奉陪。」
不懼一戰的豪氣震懾了源明片刻,就在片刻給了源慈機會開口「姑娘,本派已經請示掌門,掌門說一切順其自然。」
源慈說著轉過頭看向源誠,本想繼續說下去,易安插嘴「大師心中的自然想必不是所有人心中的自然。」
「慚愧。一切都發生的太快,釀成如今局面。」
「我不為誰的道歉而來,我想知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此人。」
除開墨星以外,所有人都震驚卻又一聲不吭,眼珠在兩位大師間來回滾。被人上門要求解釋,源明回過神跟易安理論「此人吃了人,有違禮法之事應該照規矩處理,懲罰。」
這一開口,易安就分清誰才是理論的對象「未曾聽聞吃人違反禮法。」
「留有全屍是對天地的敬畏,吃下人肉不就違反此禮。」
「山民將屍體餵食飛禽,海民將屍體葬身魚腹。」易安說了兩句就沒繼續在這個話題「禮法之事不是修道之人所著眼之事,你不必拐彎抹角。」
「此人能將所噬之物化作己用,若他日心有邪念,如何阻止。」
「就為此,在他一心向善時遭惡意對待,這是什麼道理。」
「人皆有惡,他日陽壽將盡,若不願壽終正寢而吃人延壽,誰來阻止。」
「世間有人慷慨赴死,有人苟且偷生。一切皆是緣,何須你來對天命指手畫腳。」
「姑娘有怎知處置他不是貧道的天命,千里迢迢不到別的地方,就偏偏來到貧道面前。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不認為這是巧合。」「打著為天下人著想的旗號卻不見天下人,你以為世上只有這一災民嗎?不是。災民千千萬萬,他們可沒有這種能力長途跋涉,沒等來到你面前就餓死途中,日復一日終有人身世不凡之人來到你面前,這不是巧合,是必然之事。因為你歸隱山中,不理世間悲苦,才會誤以為是巧合。」
聽過這一番道理,修士都對李四投向憐憫的目光,這目光不僅是對李四一人,也是對災民的憐憫。失去支持的源明已經說不出話,源慈發話「姑娘得道,皆是我輩之上,貧道佩服。」源慈恭敬地向易安鞠躬,抬起頭有繼續說「今日在場的弟子,日後都不會打擾郎君,一切順其自然。」
「大師明理,值得世人效仿,小女子敬重。」易安的鞠躬比源慈更低,她清楚了一直纏繞心中的一點因何而起。
「所有人都要視而不見嗎!」源明面紅耳赤地呼喊「都在欺騙自己沒有危險嗎!都在安慰自己一切安好嗎!就算你怎麼說,他的威脅都無法消除,有一天他所做之惡,放任的人都脫不了關係!」
易安淡然應對「那就這樣。」
源明冷笑著反問「這就是你所追求的道嗎。」
「不。」易安欣慰地笑著說「我都不知道追求什麼道,幸好得見兩位大師,我悟道了。」
源慈像是好奇的孩童,迫切地在源明說話前插嘴「說來聽聽。」
「我不必知道拿什麼入道,但我清楚我不願走什麼道。我不願時時刻刻提防著誰,不願為了天下犧牲彷徨無助的可憐人。」易安扶起癱坐在地上眩暈的李四「悟道不會一帆風順,那天還是要來道常谷拜訪,我恭候大駕。」
話說明白了,易安便帶著李四離開,李四直到離開時還是一臉茫然。他聽不懂,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些,剛才就像是下地時候趕牛,從來就沒指望牛能夠聽懂自己的話,這次換成自己是那頭聽牛,隱約感覺易安在幫助自己,自己就像那頭牛,順著易安走。
「郎君。」易安在三岔口停下說「求雨已是無望,接下來要去往何方?」
「我不知道。」
「郎君若只求容身之所,四海八方皆是。不過世間皆苦,郎君需領悟釋然。」
「我能跟著你們修仙嗎?」
「修道沒飯吃的。」
「我不餓了。」
墨星下山,來到兩人跟前,沮喪地跟易安說「他們不打了。」
「不然呢。以武入道本就稀少,還要與你匹敵更是大海撈針。」
墨星看了眼李四問「沒家了,你要去哪?」
「我想修道。」
「為了什麼修?想再見親人一面?」
「我想問問天上神仙,為何要製造這滿是苦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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