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伯爵之戀》 - 月下細雨私語時（上）

猶如童謠或神話般的情節，發生在曉茉與爵銀龍身上。

「龍人族的誕生，恐怕是一段相當浪漫的傳奇。」

陽炎未有多作解釋，只感嘆了這一句，便悄然退場，遺下一人一龍在原地面面相覷。恐怕爵銀龍會馬上行動似的，曉茉按壓著內心的羞恥感，嘗試給他灌輸正常概念。

「親吻……其實是戀人之間才會做的事啊？」

「為什麼妳就可以和焦糖親吻？」

「因為焦糖是我的隨從呀？」

「這樣的話，妳也是我的獵物吧？」

曉茉登時語塞，她是不是該認命放棄扭轉爵銀龍那種野獸般的原始思考模式了？

「總之、獵人的文化就是那麼回事！」

「那麼，我們要成為戀人嗎？」

「沒——才沒那麼簡單！首先、就是、一般來說……」

支支吾吾了半天，曉茉還是沒辦法接續下去，爵銀龍也沒有追問。少年少女不約而同呆望大海，碼頭恢復幽靜，咚咚蹡蹡的太鼓聲隱約隨風傳來，然而村裡再怎麼熱鬧也彷彿與他們無關。

再次對話時，曉茉的聲線已稍微平伏冷靜下來。

「你希望變回龍形態嗎？」

「嗯。」

「變回龍後，你就會離開神火村吧？」

「畢竟跟妳約好了。」

——恢復龍形態之後，再也不要出現在人類面前。

他們一開始就這麼協議，正因為這個協議，爵銀龍才會來到神火村。

幾番折騰，現在終於要完成約定了。

驀然，爵銀龍感到手袖被輕輕拉住。

他低頭一看，便見曉茉不知為何重新帶上那個仿照自己龍形態時的面具。

「說起來——你是不是問過我為什麼要成為獵人？」

悶在面具裡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焗促，也有點顫抖。

「我一直追隨著哥哥的步伐長大，每次他與他的伙伴們前往集會所，或是從原野完成狩獵回來，他們那個談笑風生，風塵僕僕的背影總令我感到羨慕——或許哪天，我也要成為像哥哥那麼厲害的獵人。

唯獨後來，我漸漸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厲不厲害並不是我想要追求的。我並不後悔成為獵人，可是我真正渴望的又是什麼呢？」

晚風吹開了遮蔽圓月的烏雲，眼前的少女亦在吐露埋藏已久的心事。

「直到和你一起狩獵過之後，雖然每次都不怎麼順利，可是我好像明白了……我羨慕的並不是身手敏捷的哥哥或是前輩，而是他們並肩作戰的背影。為什麼要成為獵人，或許只是因為——

我希望找到屬於自己的同伴而已。」

曉茉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力度，彷彿抓緊眼前人不願再放開。

「說了那麼多、其實我想說的是，謝謝你救了我的村子！還有就是……你會希望像火芽、水藝還有陽炎那樣，留在神火村生活嗎？就是說……」

換了好幾次呼吸，曉茉才鼓起勇氣接續說。

「如果你也在尋找同伴的話——我們來成為同伴好嗎？」

月色灑落海面泛起細碎銀光，海浪柔柔撲岸，曉茉那鼓起畢生勇氣的邀請仍猶在耳。

爵銀龍默看著面前這個羞澀得不敢抬頭，把臉用面具藏起來的女孩，一雙紅瞳黯然無神，難以看穿他此刻的想法與情緒。

未幾，他終於淡然開口。

「妳不是一直以來都覺得我很可怕嗎？」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只是……」

「只是？」

「和你相處久了，發現你有時候挺單純，也有溫柔一面……」

「——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們才不可能是同伴。」

月夜下的海洋深不見底，一片幽暗的碼頭裡，爵銀龍斬釘截鐵回絕了曉茉的邀請。

手袖的觸感消失，只見曉茉鬆開了手，沉默不語，面具遮擋住少女的臉龐，令人無從猜想此刻的表情。

爵銀龍亦沒有那個心思猜想就是了。

「有什麼令妳覺得我溫柔？難道妳沒有自尊沒有廉恥？只要稍微待妳好一點就高興得尾巴猛搖，什麼都忘光了？活捉妳到陌生地方，每天嚇得妳魂不附體，把妳的兄長打成重傷險死，還有那些不自量力的獵人、整座城寨高地的住民——」

他一直咄咄逼人，把曉茉推迫到角落，雙手按牆將她困在懷內，繼續質問。

「同伴？妳真的要我陪妳玩這種家家酒嗎？」

曉茉後腦一記撞到木板上，繫在頭上的面具鬆開了，暴露在月色下的，是一堵早已滿佈淚痕的臉龐。

綠眸難堪半垂，曉茉抿著嘴唇憋了又憋，淚珠仍然大顆大顆掉下來，爵銀龍此時才回神過來。最初爵銀龍想盡辦法也要看見她的眼淚，結果看過她的笑顏之後，反而不捨得她哭。

說得太過份了。

明明他怨懟的對象，不應該是眼前這個女孩。

遺憾說出的話語已經收不回去，曉茉用力推開爵銀龍，頭也不回的跑走，只遺下面具孤伶伶的擱在地上——

「哎呀……被發現了。」

還有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後方的村莊接待員火芽。

「我原本只是在集會所看到你們，擔心你們肚子餓……」

「反正妳就是全都聽見吧？」

火芽笑瞇瞇地默認了，她萬分悠哉的捧著一碟糰子和蘋果糖走近，才發現今夜月色醉人，不禁坐在樹下仰望夜空。

良久，火芽彷彿才想起了爵銀龍，微笑望向他。

「你在神火村過得快樂嗎？」

有點出乎意料的關懷，原本準備好被說教的爵銀龍登時語塞。

「雖然這種說法有點失禮，不過，你也覺得人類很有趣吧？」

似乎早已預料到對方避而不答，火芽一派淡然，隨手舉起一串糰子，與天上的明月對比起來，自得其樂。

「我不覺得自己有錯，那是為了生存——」

「我知道，可是，你在內疚對不對？」

曉茉沒有聽出來，同為龍人族的火芽卻意會了——那些無理取鬧的氣話之中，夾雜著一絲絲內疚。火芽語調溫婉，舉止悠哉，卻只是簡單幾句問題，足以令那些連爵銀龍也尚未釐清的煩惱無所遁形。

「我覺得無論有多喜歡，好不容易說出口的心意，被這樣否認的話，還是會傷心的啊？」

火芽取過一顆蘋果糖，隨手遞到爵銀龍面前。

「過去的事暫且不說，現在呢，是你不對。」

爵銀龍將蘋果糖緊緊握在手中，匆匆道謝後便立即跑回村裡，連火芽跟他揮手道別也沒察覺。

當時曉茉羞澀的邀請輕輕軟軟傳到耳中，浮現在爵銀龍腦內的，並非是與否這兩個簡易至極的答案——

而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獵人。

因受驚而失控暴走的魔物群。

最後，還有那座人去留空的城寨高地。

那些他從來沒在乎過的瑣碎事，伴隨「百龍夜行」一役，倏地化成利針扎進內心。

原來這叫內疚。

那麼——看到那雙綠眸因為自己亂耍脾氣而哭泣，那種像萬箭穿心的劇痛又是什麼？

爵銀龍遁著氣味穿過大街小巷，輾轉來到位於村子另一端的隨從廣場。平日這裡總是聚集了一群艾路和加爾克，或許都被主人們帶到慶典，現在的廣場只餘下一些散發著淡淡藍光的翔蟲，在樹蔭下飛舞。

爵銀龍繞著廣場中央的那台河童蛙訓練機關轉了一圈，卻沒有發現那個哭泣時總是瑟縮成一小顆的嬌小身影。驀然樹影微顫，他抬頭仰望，便見一隻福福鴞停泊在樹梢上，狀甚緊張的不停對著樹頂歪頭。

——是曉茉的福福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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