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伯爵之戀》 - 月下細雨私語時（下）

曉茉並不知道急切關心自己的忠心隨從反而暴露了藏身之處，當她看到爵銀龍沿著藤蔓爬到樹頂的時候，不禁面露驚訝。

唯獨半晌過後，她故意扭轉身子，背向那名剛剛令自己非常難堪的兇手。

樹頂的空氣好像凝結了，曉茉等了好久亦只有海浪聲，始終沒有聽見對方開腔講話。怎麼了？爵銀龍不是來道歉的嗎？還是說、只是又來純粹看她掉眼淚而已——

「這個時候，我該說什麼？」

「欸？」

超越常識底線的問題從天外飛來般，打斷了曉茉的胡思亂想，更嚇得她難以置信地回首。

「惹別人生氣或傷心、傷害到不想傷害的人時，要說什麼？」

彷彿在憂慮對方沒聽懂，爵銀龍思考了一下再加以解釋。曉茉鼓著腮子，看著面前這個神情認真誠懇的少年，實在不知該生氣該哭泣還是覺得委屈。

為什麼她必須教導一個她現正怒火中燒的對象如何哄自己？

內心幾番掙扎過後，曉茉深呼吸一遍，好像跨越了什麼心理關口似的，轉過來面向爵銀龍。

「『對不起』。」

「對不起。」

「『請曉茉大人有大量寬恕我』。」

「請曉茉大人有大量寬恕我。」

「然後雙手把蘋果糖奉上來。」

聽罷，爵銀龍恭恭敬敬將蘋果糖放到曉茉掌心。雖然客觀來說其實是自己哄自己，可是曉茉仍然不爭氣的，氣消了一大半。

「你傷害我哥哥還有前輩的事，我的確有生氣。」曉茉把玩著蘋果糖，總覺得不可以就這麼算了，還是要好好澄清才行。「可是我們都明白，獵人狩獵，也總有被狩獵的時候，這是自然法則，我們都是抱著終有一天會命喪原野的覺悟而成為獵人，所以沒什麼怨不怨恨。」

「那成為同伴這件事？」

「你不也說了我們不是同伴嗎？」

曉茉頃刻既羞且怒，明明都打算原諒爵銀龍了，怎麼他忽然又提起？他真的是來道歉的嗎！實在無法忍受接二連三的打擊，曉茉伸手打算投出翔蟲——

豈料手才剛伸出，就被爵銀龍緊緊牽住了。

這、什麼……曉茉呆掉不懂反應，只見爵銀龍將她的手拉回來，四指揉捏著她的指頭。

「妳有五根手指。」

然後他又伸手來到曉茉的唇邊，拇指輕撫過她的犬齒。

「只有短短的尖牙。」

接著手掌往上移，搓揉著她的耳殼。

「耳朵形狀也圓圓潤潤。」

雙手順勢捧著她的臉頰，迫她正視自己。

「還有動不動就流淚的眼睛。妳說——」

最後，他俯首，輕柔舔走曉茉眼角的淚珠。

「我們哪裡是同伴？」

曉茉的臉蛋通得紅快要像她手上的蘋果糖一樣。

「不、不是同伴就不是吧……」

她不想再計較這些有的沒的，只想趕快跟爵銀龍保持距離，不然她的心臟快要負荷不了。唯獨曉茉想要撥開對方的手，卻再次反過來被牽扣住，她最終只能緊閉眼睛，消極地迴避那雙熱切凝視的紅瞳。

「雖然我們如此不一樣，但我的確希望留在妳身邊。」

綠眸訝然睜開，曉茉如坐雲霄飛車，撲入五里迷霧裡。爵銀龍用行動和言語來證明他倆不可能一起，現在卻又在說他倆的心意……其實相通？

曉茉未敢想像爵銀龍的想法，心臟卻擅自期待起來，悸動不已。

爵銀龍欲要開腔，卻驀然察覺有些東西令曉茉分神了。他順著綠眸的視線而望，只見圓月之下，飄著像紅葉一樣的飛蟲——

「噬生蟲……」

不只曉茉，爵銀龍亦同樣詫異。

為數不少的噬生蟲破繭而出般，不受控制的從爵銀龍背部湧現，它們糾纏了曉茉一會，被曉茉硬生生用苦無驅趕後，又來到半空盤旋不停，未幾忽然得到共識般，朝著村子的方向飛去！

「快阻止它們——」

任憑曉茉投擲苦無，再怎麼精準亦只能撃斃寥寥數隻，她心急得央求爵銀龍幫忙。爵銀龍也很想遵照曉茉的吩咐，唯獨別說發號司令了，他從樹頂躍下，忽然連眼前的景象也糊成一團。

一下腳步踉蹌，爵銀龍跪在地上。

好餓。

「你還好嗎——」

「借我咬一口就好。」

曉茉趕到他身邊，以為他說的是蘋果糖，匆忙遞過去。

手腕被粗魯拉扯過去，爵銀龍將口而噬，尖牙刺進的不是脆糖皮與果肉，而是曉茉的頸項。

溫熱腥甜的鮮血流往舌尖，瞬間填滿了強烈的空腹感和空虛感，爵銀龍回神過來，乍見白晢的肌膚上破開了兩個可怕的血洞。

還不是愣呆的時候——傷害重視的人已成定局，爵銀龍努力撇開紛亂來襲的思緒，扶好轉而變得虛弱的曉茉，再一次盯著失控的噬生蟲群。

這次，噬生蟲終於有所回應，陸續飛往他的身邊，乖巧的潛進衣服裡。

雖然成功在釀成災禍前阻止一切，唯獨殘局尚未收拾，經已有人循著空中綻放的徬徨之炎，趕來隨從廣場查看。

「這是——」

一名身穿綠衣的短髮女商人趕至，目睹簡直難以置信的一幕。

只見噬生蟲縈繞著那名進村不久的龍人少年，而少年懷裡躺著一名面色蒼白、滿頸殷紅的女孩——

龍人少年的嘴巴仍殘留著血，一雙紅瞳目露凶光。

「莫非你是，弄傷我姊姊的——」

女商人二話不說拔出太刀，畜力橫揮，豈料都被指揮而來的噬生蟲輕鬆擋下，她甚至沒辦法靠近爵銀龍半步。

女商人咬緊牙關鍥而不捨繼續進攻，她高舉太刀，然而爵銀龍指尖輕彈，紅黑色的能量球直直砸在刀刃，女商人沒料到對方有此一著，刀柄隨即脫手，回旋數圈最後狠狠刺落在交易船甲板。

「隆蒂尼，等一下——」

或許騷動過大，火芽與水藝亦匆匆趕至，令隆蒂尼驚訝的是她們並沒有被眼前的情景嚇壞。

「先冷靜下來。」

「讓我們過去，曉茉受傷了。」

火芽與水藝拉住了隆蒂尼，同時輪流朝爵銀龍揚聲勸說，遺憾猶如噬生蟲的防禦網依舊絲毫沒有退讓。

倏地，一隻手輕撫過爵銀龍的臉龐，曉茉也虛弱地出言安撫。

「沒事的……」

半晌過後，盤旋在爵銀龍周遭的噬生蟲一哄而散，紛紛竄回爵銀龍的背後——

然而尚有幾隻忽然不聽命的，猶如隨風飛舞的落葉，緩緩潛進深海，這都被隆蒂尼一一目睹了。

「你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是爵銀龍？」

眼見火芽與水藝將曉茉扶到一旁進行治療，連隨後趕來的傅賢與風登也只是一臉凝重，隆蒂尼恍然才理解在場只有她一人不知情。

「你們怎麼可能給這隻怪物進村！」

「他不是怪物……」

「妳怎麼還替那傢伙辯護？難道妳不知道他會惹來什麼嗎？」

曉茉搶著替爵銀龍辯護，唯獨被隆蒂尼反問得一臉茫然。

「當年正因為爵銀龍出現，引來冥淵龍現身，附近棲息的魔物荒亂而逃，那個慘況就如神火村的『百龍夜行』，我們加雷亞斯提督的故鄉一夜間被摧毀——就是現在的城寨高地！」

這個瞬間，凋零的城鎮廢墟一幀一幀閃現曉茉眼前，她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蹟。

也就是說，如果爵銀龍留在神火村的話——

曉茉始終難以置信，她多麼渴望這只是個來自艾爾卡多的童話罷了，然而爵銀龍彷彿在逃避她一樣，由始至終沒有與她對望，沒有承接那雙綠眸投過去的求助目光。

「只要有爵銀龍出現，深淵惡魔一定會伴隨而來！」隆蒂尼愈說愈激動，甚至奪去倪泰的太刀，刀尖直指向爵銀龍眉心，以示威嚇。「難道你們要留這種怪物在村裡嗎——」

刀鋒近在咫尺，爵銀龍只滿不在乎地擦擦唇邊的血跡，未等喋喋不休的隆蒂尼說完，他已索然站起，直接轉身走近曉茉。

曉茉有很多疑問，豈料她稍微挪動，失血過多的身體便立即攤軟下來。她只感視野愈來愈迷糊，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看到因自己亂動而慌惶失措的火芽與水藝——

還有爵銀龍半跪下來，彬彬有禮地伸手邀請，平日總是帶點高傲的龍瞳，此刻充斥著痛苦。

「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同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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