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彩布放在織機旁,雲霜指著彩布,靈犀卻搖頭。她有些不開心了,為什麼不讓她看,裡頭是不是藏著容哥死去的祕密?
她說:「為什麼不能看?裡面是不是藏了李沅謹害死容哥的祕密?」
話說完有些後悔,靈犀是銀霜跟容華的師妹,彩布裡她們如何相處都說得一清二楚,靈犀對師兄的維護不假。
六年前大圻山誅仙陣,也是靈犀急急忙忙帶著李沅謹營救她們。可是她不知不覺總是針對靈犀。正後悔之際,卻聽靈犀答她:「如若真是李沅謹害死大師兄,我不會饒他!」
這句話讓雲霜皺了眉頭,這句話乍聽是對李沅謹的擔保,深思卻有第二層意思:靈犀本人也不確定是不是李沅謹害死容哥!
雲霜又問:「你不是他的枕邊人嗎?為什麼連你都確定不了?」這句話讓拋梭的靈犀分神,梭子砸到她的手,遂也停了織布。
靈犀幽幽歎息:「一個你以為熟悉的人,其實連他的真實身分都不知道,這個身份後頭或許還有第二重身份。他表面上的愛護、真誠全都包藏禍心。」
「這個人曾為你所託,用一條性命來換你的真心,那一世他死於凌虐,十指盡斷。今生重逢,自然毫無芥蒂,甚至很快有了肌膚之親,直到隔日⋯⋯」
靈犀說起她察覺端倪的那一天:大圻山大火過後,雲霜曾來找李沅謹,她接到消息趕緊下凡,躲在水榭偷聽她們說話。
她拆了李沅謹書房,李沅謹仍是好脾氣的請她喝酒、吃菜,喝醉了之後,自然是溫柔繾綣的一夜。
隔日李沅謹告訴她有個同年的文會要去,她不以為意,準備回天界,卻見李沅謹折返書房拿東西,她本想跟他告別。
李沅謹行色匆匆,見了她也不敢說話,拿了一疊紙就走。她那時畫了符咒小人尾隨他,跟到了大圻山見他撒出一疊封印的陣法紙抓了不少沙蟲,每隻沙蟲體肥且黝黑,不曉得吃了什麼,那陣法將抓來的沙蟲擠壓,擠壓到一個程度不少沙蟲炸開,整座山烏煙瘴氣。
李沅謹再度自法陣紙叫出沙蟲來,約莫三、四十隻,各自鑽入荒煙迷漫的山林。
她在李府越想越不對勁,李沅謹的陣法嫻熟,無論是抓沙蟲的陣法還是召來沙蟲的陣法信手拈來即有,何須先將陣法畫在紙上,再使用?
想來想去只得到一個結論--那個人不是李沅謹!
一個不是李沅謹的人,卻能進出他的書房找到預先畫好的陣法紙,這人理應是他的下屬,聽他的令辦事。她再想到李沅謹騙她去文會,恐怕正暗自算計著什麼。
李沅謹回來,她問他:「回來過嗎?」
李沅謹吻了她的額頭:「回來過,見你又睡著,沒吵你。」
她在心裡說:你騙人,回來的人不是你!偏偏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瞅著她,讓她想生氣又氣不了,於是她接著問:「真的去了文會?」
李沅謹答:「那當然。」
她再度問:「除了文會還去哪裡?」
李沅謹答她:「去了善堂教孩子寫字。」
她見李沅謹答得滴水不漏,悶在胸口的氣讓她落了眼淚,李沅謹取出汗巾為她擦淚,不久又拿出一疊紙,上頭是一首又一首的餞別詩。說:「我接了碧縣的縣令,不日就要啟程,今日這個文會實則是餞別會。」
「巳時回來,你還在睡。我讓姑姑備午餐給你,姑姑卻說沒看見你。」李沅謹話說完有人敲了房門,李沅謹讓進,進來的是一位約莫十六歲穿青衣的少女,福了身後恭敬的將紅漆木盒擺在桌邊,取出飯菜才答:「大少爺、大少奶奶,李姑媽說大少奶奶沒吃午餐,見你們兩個都在趕緊讓我送來。我叫青璇,另有三位青姐姐,都是李姑媽撥來服侍大少爺跟大少奶奶。」
李沅謹見她神色不豫,讓青璇下去。他拉著她坐到圓桌,拿了飯給她:「多少吃一些,神仙也不是不用吃飯。」
他見她依舊不動筷才接著說:「昨晚叫了水,一早讓我爹叫去盤問,我只好說上京的路上曾得岳父岳母幫助,在岳父岳母的張羅下與你成親。」
她腦子轉的飛快,對李沅謹說:「既然我們如今是是夫妻,我跟你到哪兒,想來也不會不便。」
李沅謹說:「對。」
她跟天界請了長假,這麼跟在李沅謹身邊,果真跟他赴了不少文會,有在畫舫,也有酒樓,也跟他到善堂,果真見他教孩子們寫字。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他:「我們是神仙,不是凡人,這麼跟凡人周旋有意義嗎?」
李沅謹答:「我曾答應一個人好好讀書,將來當一個好官。其中或許包含與同年往來、與恩師緊密聯繫。往後有什麼政令要推動、還是什麼要緊事要上諫,才不至於孤立無援。」
她又問他:「你讓我等你是不是為了科舉?科舉不好考嗎?」
李沅謹答:「若說科舉好考,是太看不起人還是太看得起自己?我非文星下凡,如何好考?」
她想也不想便答:「你可以施一些小法術⋯⋯」她看著李沅謹臉色鐵青,知道犯了他的忌諱,兩人不歡而散。晚上李沅謹找她,既說笑話逗她,又拿甜言蜜語取悅她,幾杯黃湯下肚,她稀裡糊塗與他有了親密。
收拾妥當,她與李沅謹一道走水路往碧縣來,一路昏昏欲睡,與他們一道來碧縣的人有四青跟長隨洛歌。
到了岸旁,早有挑夫等著,幫他們上了箱籠至預定的車隊,一路又是風塵僕僕,馬兒踏著黃沙披星戴月的跑。晚間生了篝火一塊取暖,她在馬車上自有人為她拿手爐,她說不用照應她,讓四青一起坐了後邊那輛馬車。
此時李沅謹掀了帷幔遞給她一碗羊肉湯:「我們帶了薑,我讓青絮用薑祛腥,你快喝些湯取暖,夜裡還會變冷。」
她怕李沅謹背著她做什麼事,將羊肉湯放在一旁,笑盈盈伸手拉他:「你快進來陪我喝湯。 」
李沅謹聽她這麼說,便小心翼翼挪動身軀進馬車,接手羊肉湯餵她。
她喝了幾口湯解乏,一面感嘆:「真的很難叫人不喜歡你!」熱湯的水霧拂面,她的眼神不禁迷離,卻見李沅謹溫柔笑著。
李沅謹叫來洛歌撤去湯碗,陪她坐在馬車裡,他隨手掀了帷幔,恰巧見到一輪又黃又大的明月高掛,地面一抹孤煙直竄,四顧無人,又吹來寒風,於是趕緊覆上帷幔。
他轉頭與她四目相望,大掌正撫摩著她的臉龐:「靈犀,我喜歡你很久了,久到喜歡你已經變成理所當然的事。」
他深情款款的模樣讓她生氣,他撫摸她的臉龐幾乎令她落淚,她多想問他:你是不是害了我大師兄,又跟我邀功?你是不是一邊說愛我,一邊做著陽奉陰違的事?
她撥開他的手,見他詫異的表情又忍不住握住他。她不斷的說服自己:她以為的事未必是真!整件事情還沒攤在她眼前。李沅謹也曾告訴她:廁所郎君另有其人。如今她只是遇上廁所郎君與大圻山有若干關聯。
她忍不住問他:「大圻山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大師兄為什麼會死?」
李沅謹的神色凝重,好一會兒答她:「大圻山的水深得不可思議,我十八年前已經攪入這淌渾水,你別踏進來,凡事有我在。」
她說:「若讓我知道誰害了大師兄,我絕饒不了他!」
李沅謹說:「你要如何不饒?從前害死銀霜的人真是時茜?我看未必,不過是遭人設計頂了殺銀霜的罪。從前的銀霜,如今的容大河,殺他們的人一定胸有成竹,而且為了某件事才做。」
「萬不能因為銀霜轉世,就將有人害她的事一筆勾銷。那人害了一次說不定會害第二次,否則為何銀霜、容大河接連遭毒手?再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你?我就算不為銀霜跟容大河也會因為你插手這件事。」
李沅謹的話讓她淚流滿面,他沒有一句話說愛她,可他的所作所為都愛她至深。
她拿汗巾繫在他的手腕:「你別為我擔心,師兄們各有本事,三人當中我最平庸。若說旁人害師兄,我隱約猜得到原因,若要害我,我有什麼可圖?」
***
外頭篝火的聲音劈啪作響,她不知不覺在馬車裡睡熟,又讓一陣劈啪聲吵醒。李沅謹已經不見蹤影,她掀了馬車帷幔,見李沅謹不在篝火旁,內心一沉。
她隨即想到那條汗巾是天界布,裡頭織入她的符,她可以以汗巾追人!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懷疑李沅謹,如若抓不到他害師兄的跡象,再來無論如何她都會相信他!
她畫了隱身符,又追著汗巾到了一處禪房,她不敢走近,李沅謹正拿精鋼鎖著溯日鏡。她不禁懷疑,溯日鏡的主人不是袖月殿下嗎?怎麼溯日鏡落到了李沅謹手裡?
帶著鬼面具的黑衣男將接過的精鋼鏈在禪房的另一端:「主子,您如此佈置,真能引來那人?」
不知不覺精鋼佈滿整間禪房,皆繞溯日鏡數匝,此時溯日鏡忽然說話:「斯年,你將老子鏈在此處,若沒給一個滿意答案,老子連你都吸乾!」
鬼面男吼道:「媽的破鏡子,囂張個屁!慕白若在,定將你修理得精光!還不乖乖聽主子的話!」隨即扔出一枚狀如鷹爪的鈎子,電光火石間被溯日鏡擊退!
她的眼皮直跳--鬼面、鷹爪、溯日鏡、慕白。彼時天界出兵魔界,她聽人繪聲繪影地說:「魔界左護法夏木戴著鬼面,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長相,他的兵器是一枚鷹爪的鈎子,被鈎子勾到,整片肉掀掉都算小事。天魔大戰之際,夏木擲出鷹爪鈎,勾出一排人的心臟、眼珠,收鈎時,那堆心臟成了一灘爛泥,眼珠在爛泥上跳動!魔界右護法叫作慕白,是從前溯日鏡的主人,後來慕白被殺,溯日鏡到了天界,成了天帝壽宴仙女競舞的獎品。」
對於慕白寥寥數語,如何使用溯日鏡也不曾說,她隱約知道溯日鏡能溯回時間,是一件非常特殊的異寶!
溯日鏡冷笑:「哼,慕白哪裡夠格做我的主人?你這蠢人遠遠比不上斯年機靈,好歹斯年還騙來袖月餵飽我的肚子!嘖,聽說袖月轉世了,不如再將我送到袖月身邊,讓我再飽餐一頓?如此老夫就原諒你們的無禮。」
她看到此處簡直頭痛欲裂,李沅謹讓夏木稱作主人,又是溯日鏡如今主人,還曾騙天界三殿下讓溯日鏡飽餐一頓--倘若這些事情全建立在斯年是魔界少主上,那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潛伏天界、害死袖月殿下也是為報父仇!
大師兄運送溯日鏡回天界,殺她二師兄以警告天帝?
對她,為什麼要說喜歡她?她不在乎委身於他,可如今她的心還收得回來嗎?
***
靈犀斂了自己的悲傷,告訴雲霜兩次撞破李沅謹的事,此外她什麼都不知道。
雲霜追問:「那面溯日鏡究竟在何處?」
靈犀回想當時撞破李沅謹身份的地方:「在碧縣的碧山寺裡。」
雲霜說:「關於李沅謹是不是害死容哥的凶手,我想溯日鏡一定有答案。我要親自問一問溯日鏡!靈犀,你幫幫我好不好?」
靈犀說:「不行!大師兄已死,李沅謹包藏禍心,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再見你出事,雲霜,我求你乖乖回去好不好?」
她無助的在雲霜眼前落淚,大師兄的事她無能為力,可也許李沅謹在碧山寺設伏是為了二師兄,她怕二師兄莽撞,回到洛縣畫了符人引二師兄自投羅網,將二師兄困在畫中。
雲霜將她抱在懷裡,說道:「如果你沒有騙我,這三卷彩布的事全部是真,想必你對銀霜的同門之誼深厚。銀霜一定無法忍受有人害了大師兄卻逍遙法外,你幫幫我好不好?只要帶我到溯日鏡所在的禪房就好。」
她鎮定的回:「不行,溯日鏡不是善類,袖月殿下都為此丟過性命。」
雲霜卻說:「即使你不幫我我也會想盡辦法知道真相,你能困我多久?困到我老死?或者我現在就死?」
雲霜拿出一把匕首欲往手腕畫,她施了法術彈走匕首,雲霜以髮帶捲回匕首,不知是不是她以羽衣阻擋的緣故匕首落在織機上,彩布嘶了聲破成兩截。她心疼的想要搶救彩布,一轉眼一個巨大的珠子出現在她的眼前,雲霜在珠子之後。
雲霜說:「我以自殘騙你,又拿匕首劃破你的彩布,你一分心,便將你困在佛珠裡。如今你困我,我也困你,看看究竟誰放過誰?」
她在佛珠裡輕輕敲了珠壁,心想她能打破玄鐵,不只能不能打破這異寶?可是打破異寶之後呢,繼續與雲霜自相殘殺嗎?
她說:「雲霜,我認輸,我幫你就是⋯⋯你且在畫裡靜待時機,我找機會取李沅謹心頭血。到時畫亮了,你莫遲疑,連忙穿過亮光直到亮光終點,溯日鏡在那裡。」
「到時你拿李沅謹的心頭血要脅溯日鏡,儘管問出你想問的事。」話說完她才驚覺自己滿臉淚水,她害李沅謹失了溯日鏡後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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