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魎 - 02 你幫啦幫忙一下啊

房間內一片漆黑，連窗戶也被外面的木板堵得嚴嚴實實，光線無法照進來。

在如墨一般的黑暗中，連物體的輪廓也看不見，只能隱約聽到模糊的喘息聲，像是困獸最後的掙扎。

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是這裡嗎？」

「是的，我們把他關在這裡。」回答他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緊接著門被打開一條小縫，亮光從門外擠進來。隨著門被推到半開，房間內的物體也逐漸能被辨識出來。

一張床、擺著課本的書桌、緊閉的衣櫃。

還有房間中央吊著的一名少年。

少年兩手手臂分別用白布吊在天花板上，還怕白布被拉斷而一層一層綁了好幾條；他的雙腳自然垂下，腳背微微碰地。

方才說話的男人走進房間，他一頭暗紅色短髮，臉上戴著金色邊框的眼鏡，身上披著黑色袈裟，露出的半邊肩膀能看出下面穿了白衣。

男人一進門，鼻尖便嗅到一股霉味，混雜著淡淡的汗臭。

他皺起眉，問身後不敢進來的女人：「他這樣多久了？」

「昨天吃晚餐的時候還好好的，之後大家各自回房，他的房間突然傳來碰的很大一聲，我過來看發生什麼事，發現椅子倒在地上，他跪在地上一直拿頭去撞地板，阻止他之後他就開始全身激烈抽蓄。」女人說，「我們也沒辦法，連忙聯絡跟我們家比較熟的師父……」

男人默默的看著少年。

原來如此。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因為師父抽不開身才找他來吧。

不過，這原來是少年的房間吧？為什麼會有這麼重的霉味？

男人在心裡搖搖頭。這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他只要專心除魔就好。

女人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的背影，開口：「我需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男人邁開腳步。

被綁起來的少年死死盯著男人朝他一步步接近，他的眼睛充滿血絲，喉嚨像野獸一樣發出低吼。

男人在少年面前站定位，比起少年眼神中的憎恨和警戒，他反倒表現得很冷靜，絲毫沒有面對惡靈該有的緊張。

突然間，少年流著口水的嘴角難看的上揚，開始發出從喉嚨擠出來的尖笑。

少年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突然撲上來，惡狠狠的張嘴要咬男人，男人及時往後退了一步，加上少年手被綁著，因此他並沒有得逞。

「嘻嘻嘻嘻嘻……和尚？半吊子的和尚能做什麼？」

男人黑著一張臉。少年仍舊笑嘻嘻的，他一邊笑一邊瞪大眼睛，神情詭異，本來的少年音倏然轉變成如中年男子般低沉的聲音：「我知道喔。你被你們寺廟排擠對吧？好可憐喔，師兄真壞。」

低沉的聲音又變為滄桑的婦人聲：「不過你不覺得你也有問題嗎？明明沒什麼力量還敢死皮賴臉的活著。怎麼不早點了結自己性命？跟你家裡那個殘廢一起──」

「碰！」

男人直接往少年的側臉一拳揍下去。

站在房門口的女人瞬間愣住。

「請問這是……？」

「噢。這是那個啦、那個。」男人轉過頭，甩著剛剛用來揍人的那隻手，向女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物理超渡。」

「咦？」

「這可是很有效的。我的拳頭灌注了靈力，只要被這種拳頭打一頓，不管是什麼樣的惡靈都會乖乖從宿主體內出來。」男人解釋道。

男人抓住少年的頭髮，迫使他抬頭起來看他。

「可能會有點痛喔。」男人笑咪咪的說。

接著又是一拳，再一拳。不消多久，有團黑影從少年的嘴裡冒出。黑影中有張白色的人臉，五官扁平，瞪大的眼睛彷彿沒有眼皮，眼眶跟露出牙齒的嘴巴周圍皆是詭異的鮮紅色。

僅一眨眼的瞬間，黑影迅速的穿透天花板逃跑。男人瞪著祂離開的方向，也沒再做些什麼。

驅逐惡靈後，少年沉沉的睡去。女人著急的上前查看他的狀態。少年並沒有大礙，只是被男人揍的地方還需要花一段時間復原。

「那個……」

聽到女人的聲音，男人轉頭回去看她。

女人面帶擔憂的問：「是因為我們沒去山神的巡迴才變成這樣的嗎？」

男人想起昨天下午有某個宗教的神巡車在遊行，好像有些信徒會特地到巡迴路線參拜。

「因為沒有去參加，所以山神生氣了嗎？」女人像是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追問道。

男人在心裡翻了白眼，他壓根不覺得兩者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總要把事情牽扯到一起然後擅自合理化？但由於女人是他的客戶，所以也只能滿面笑容的回答：

「嗯，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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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從女人的家走出來，手上忙著確認信封裡的報酬。雖然女人的房子從外表看是間普通的獨棟房屋，但給的酬勞倒是挺多的。

方才從屋子裡逃出的惡靈在男人不遠處徘徊，但又遲遲不敢靠近，只敢在天空中繞圈圈。

「啊對了，得先傳訊息跟艾黛爾說一聲。」男人從小小的束口袋裡翻出手機，開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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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亮起的螢幕顯示出昨天設定好的鬧鐘時間。書桌旁邊就是床鋪，因此光是手機震動的聲音就足以吵醒睡夢中的人。

艾黛爾艱難的從床上坐起，床旁的窗簾遮擋住早上刺眼的陽光。她磨磨蹭蹭的伸手把手機鬧鐘關掉後，發現有一封新簡訊：

「記得放學後在末日咖啡廳見喔！

啊對了，這次的惡靈我沒辦法解決，你來的時候順便幫我處理一下 d(`･∀･)b」

艾黛爾睡眼惺忪的看完簡訊，剛起床的低血壓讓她忍不住開口：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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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的天氣總是令人炎熱難耐。就算已經過了中午，周遭環境還是十分悶熱。

今天下午第二堂課要換教室。艾黛爾正抱著課本跟鉛筆盒趕路。她得在短短的十分鐘下課時間內從校舍一端到對面另一端。學校佔地不算寬闊，但因為現在主要用的校舍是新建的，且地勢較高，因此與舊校舍相連的路略為複雜，不僅彼此連通的樓層不一樣，還不一定每條走廊都有連通道。拜此所賜，雖然舊校舍還是有些教室會使用，但平常學生們沒事也不會來，導致整條走廊空蕩蕩的。

「拜託啦！就去一次嘛！」

兩名男同學轉過前方走廊盡頭的轉角，朝艾黛爾迎面走來，其中一名少年大聲嚷嚷，雙手抱著另一名少年的手臂哀求道。

他的聲音在走廊間迴響：「我自己也會怕啊，你陪我壯膽嘛！逐陽──」

「你怎麼不跟你女朋友去！」

「被她看見我瑟瑟發抖的樣子多沒面子啊！其他人都要去，我也有點好奇，而且那些人你也認識，你說！你有什麼理由不跟我去？」

艾黛爾盯著兩名少年，在她眼中，被稱為逐陽的少年肩膀跟側腹部有像是大片擴散的墨跡般一點一點模糊的黑影。

她不清楚那是什麼，但總覺得那是不好的東西。

要幫嗎？還是不幫呢？

「而且又不是去湖邊，就只是條馬路。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碰水。好不好嘛！」苦苦哀求的少年整個人貼到逐陽身上，任他把自己拖著走。

「學姊昨天才跟我說山上危險，你今天就跟我說要去，這不就是作死嗎？」

在兩名少年爭吵的期間，他們跟艾黛爾的距離也越來越短了。她能下決定的時間也不多了。

艾黛爾心一橫，在即將跟逐陽擦肩而過的時候，假裝自己被空氣絆倒，往逐陽的方向倒去。果不其然，對方立馬反射性的伸手接住她，而艾黛爾的手也順其自然地搭在他身上。

「還好嗎？」逐陽仍有些驚魂未定，但還是先開口關心。

逐陽把艾黛爾扶起，確認她能站穩才收回手。

艾黛爾假裝露出尷尬的笑：「我沒事。謝謝。」

她看見逐陽身上的黑影已經被消去，在內心滿意的點點頭。但表面上仍維持禮貌又疏遠的神色，朝逐陽道謝後便加緊腳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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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黛爾循著熟悉的道路抵達末日咖啡廳時，一眼就看到在咖啡廳的落地窗外徘徊的惡靈。可能是怕又被揍，惡靈只敢站在窗外，像是沒有頸骨一樣把頭以正面的姿態轉了一百八十度，下巴朝上，後腦杓頂著胸口，盯著店裡的人。

沒多久，祂把頭扭回來，一下縮起脖子一下伸長脖子，探望著店內，接著又像貓頭鷹一樣把臉慢慢地往後轉。

艾黛爾默默盯著惡靈耍寶，想著祂是不是很無聊。

當惡靈把頭轉到一半時，祂注意到艾黛爾正看著自己。

祂立刻衝到艾黛爾面前，用那張慘白的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妳看見我了？看得見？」

一股霉味撲鼻而來，艾黛爾皺了皺眉。

「看到了吧？妳看到了吧？嗯嗯嗯嗯嗯？」惡靈像壞掉的音響不斷重複最後一個字。

「是啊，我看到了。」艾黛爾被吵到受不了，不耐煩的出聲回應。

惡靈的嘴巴到兩耳間裂開一條縫，像是在笑。

「看到了！看到了！」祂歡快地尖叫。

接著艾黛爾抓著應該是祂身體的黑影。

電流瞬間貫通惡靈全身。

祂發出的尖笑立刻變成慘叫。不消片刻，祂的形體化成黑色粉塵隨風而去。

前方的路人因為聽到電擊聲而疑惑的看過來，正好對上艾黛爾的視線。

艾黛爾假裝吃痛的縮回手，咬著手指，一副很無辜的表情用路人能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

「是靜電嗎？好痛。」

路人露出了然於胸的表情。

原來是靜電啊。

他們彷彿這麼想，又繼續專注於自己原本在做的事。

見她成功撫平路人的懷疑，艾黛爾也沒有再耽擱下去，走進末日咖啡廳店裡，很快的看到坐在窗邊穿著黑色袈裟的男人。

「桑和！」艾黛爾小聲喊了他。

「呦！」桑和隨意的抬起手向她打招呼。

艾黛爾歡快地坐到桑和前面的位置，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開始瀏覽。

「我要一個『檸檬的塔』跟一杯紅茶，無糖去冰。」她一邊點餐一邊將菜單還給服務生。

等艾黛爾點好餐，整個人癱在椅子上的桑和才懶洋洋地開口：「謝啦。又麻煩你了。」

就算桑和沒有指明，但兩人足夠的默契讓艾黛爾知道他是為了她幫忙除魔這件事而道謝。

「沒事。反正今天你請客嘛！」

「說不定我明天會再請一次。」桑和說。

「你明天又要去驅魔？」

「是啊，剛剛寺廟那邊又傳訊息過來，說是師父指定要讓我處理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解決。」

「你師父不是知道你沒什麼靈力嗎？為什麼又派這種委託給你？」艾黛爾忿忿不平地說。

「因為整間寺廟只有我會用拳頭驅魔？」桑和開玩笑地說，「師父常說我跟靈有緣，既然有緣的話就多給我一點靈力啊！」

「什麼靈？惡靈嗎？」

「我也不知道。她的原話是『跟世界的根源有緣分』，但都說萬物皆有靈嘛，世界的根源不就是靈魂嗎？我是這樣理解的啦。」桑和把手一攤，說，「反正要是明天順利的話就不用再請妳幫忙了，但我覺得不可能。妳可以先想好妳明天要吃什麼。」

「你超級沒自信的欸。」艾黛爾笑著說。

「還好啦。要是那種人為造成的我也是很有自信能解決的好嗎？」桑和說，「像是家裡的人生病硬要說惡靈作崇啊，或是小孩長大後有主見，監護人就怪說是觸犯了神明才不聽話之類的。」

「打著神明的名號去傷害其他人的人很可怕呢。」

「嗯，總是有各式各樣的人。」

服務生端來艾黛爾的餐點：「久等了。檸檬的塔跟精選錫蘭紅茶。」

艾黛爾把身子往後靠，騰出桌面的空間讓服務生上餐。

送上來的『檸檬的塔』裝在杯身寬又深的高腳杯中，杯子最底部是茶凍，檸檬凝乳跟蛋白霜一層一層的交錯堆疊，最中間夾著弄碎的脆餅，最上頭的擠花裝飾旁斜斜放了一個約掌心大小的空塔皮。

「『檸檬的塔』，好怪的名字。」桑和說。

「但它看起來很好吃！我在網路上看到就一直想來吃，趁這次機會終於可以吃到了。」

艾黛爾迫不及待的拿起長湯匙往甜點裡頭挖。

桑和等艾黛爾吃了一半才繼續開口：「對了，你最近有空嗎？想請你幫我跑一趟。」

他從桌子底下的包包取出了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放到桌上。

把用於固定的結解開後，裡頭的東西便從布裡露了出來。

一座小小的、約巴掌大的石像立在桌上。石像可能年份已久，上頭的雕刻都變得模糊不清，但能從輪廓看出本來是有頭跟身體的部分。

「我來的路上撿到的，應該是哪裡的神像。這類附有力量的東西照理來說要送去我們寺廟淨化，但我實在不想過去……」

「可以啊。」

桑和露出感激的笑，但隨後心中湧上了逃避的罪惡感，他想要掩飾這股不自在，便開始用不正經的語氣開玩笑。

「唉呦，我們家黛黛人這麼好，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呢？」桑和假裝拭淚，「要是早點有男朋友就好了，記得一定要給我介紹介紹。」

「呵。」艾黛爾眼神死，「你不就是想趕快找到繼承人嗎？自己去挖角啦，你們不是常常說嗎？有緣就會遇到。」

「你這麼會看人，直接找你看上的人比較快啊！」

「反正不會有男朋友的啦！要是有的話從天下掉下來還比較快。」

「話不要說太早，說不定真的有男孩子天上掉下來呢。」桑和手肘靠在桌上撐著臉頰，一臉很有自信地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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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艾黛爾徒步前往桑和所屬的寺廟。寺廟位於山上，雖然剛開始有通往其他地方的柏油路，但後面的路就只有石階小徑，所以她也只能乖乖走路。

而正當她走柏油路走到一半時，旁邊約有兩人高的山壁上突然有人飛出來，呈拋物線的姿勢掉到她面前。

艾黛爾愣愣地看著眼前景象。

那人臉部著地，身上還沾著樹葉跟泥土，一動也不動，似乎是暈過去了。

「真的耶。」她不禁脫口而出，「桑和，真的會有男孩子從天而降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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