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來矣⋯⋯我回來了。」陳伶繡不斷反覆唸著這句話。
奪得周添賜身體後,脫離那群礙事的閒雜人等後已經過了兩天。她沒有返回周添賜的私人住宅,反而是砸了一筆大錢包下市區內整棟豪華冷泉飯店,繼續過著被當作周添賜的生活。不過,這與其說是她的意願,倒不如說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陳伶繡脫離人世太久遠了,久到不管接觸任何事物都令感到陌生,她更不可能去接觸真正屬於周添賜的任何痕跡,就算只有一丁點,那都只會讓她感到噁心。
她對著漆黑的窗戶,倒映著自己陌生卻又熟悉的影像:蒼白的短髮、粗糙厚重的手以及過於肥胖的身軀,稍微動一下就會感受到來自關節處的不適感。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刻終於到來,卻和自己想像的有些不一樣。她並非後悔做了這一切,更不是對眼前被自己佔據的這副軀體,那原先的主人有所留戀。
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是啊,肯定是哪裡不對。」她試著扯動兩頰肌肉讓嘴角提起來,但不管怎麼看都不堪入目,最後也只好放棄了。
陳伶繡摸著這副名為「周添賜」的身體,一想到她將取代這個人繼續過著本來該屬於自己的人生,心中不免燃起一絲興奮。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是維持著半死不活的樣子也沒有關係,蟄伏在幽暗不見天日的世界裡,受盡冰冷的酷寒地獄折磨,為的不就是這一刻?
那個男人──那個曾經對自己許下承諾的男人,本應該帶著自己遠走高飛。卻在許多年以前的某一天強迫葬送了自己大好青春。她錯愕、難過、疑惑、憤怒,最後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周添賜殺死了自己。就在她與周天賜在黑夜中的水岸邊背靠著背,唸著相許終生的誓言,猝不及防地,她感覺脖子被人用繩子纏緊,接著腰間一痛,不知道什麼異物插進了自己的身體。她本能地想回頭,卻只看到了眼睛發著光,露著笑容的周添賜。
他沒有說明任何理由,也不需要說明。陳伶繡雙目閃爍著波光,那是倒映在湖水明月中的悲苦。是啊,這還不夠明顯嗎?她懷中那包為了私奔準備的金條家當,輕輕鬆鬆地給扯離開身邊。她幾乎認不得印入眼簾的那個人,那個曾經說會愛自己一輩子,排除萬難都要在一起的那個人,此刻正揪起自己的梳得整齊的長髮,把自己的頭用力往水裡壓。
周添賜說,過了這條河道對岸,有不一樣的人生在等著我們。
陳伶繡這時只感嘆,原來上得了岸的只有他口中的「我」。太愚昧了,這愚昧的自己在水中滾著眼淚,水色被血液弄得腥味此時又侵入自己的口鼻。她放棄了掙扎,也無力再掙扎,就這樣垂下了雙手,跪軟在地上。
「沒氣了?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不然趁⋯⋯」
後面的話陳伶繡再也什麼也聽不見了。她慶幸自己此時已經沒有半點知覺。她只求這一切就這麼過去,活著對她而言只剩下羞辱以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羞愧。她想起了相處日子不多但幸福的家庭。他們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是否會擔心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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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戛然而止。
一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突然出現在玻璃倒映的影像中。他的臉孔極為模糊,只依稀看得出是個男性。除此之外就像是充滿雜訊的電視機,撕裂破碎的線條重疊在他的身上不安抖動。
「妳成功了。」男人的聲音像是從無底深淵裡傳出。像是爬升了無數高度後,疲軟又飄渺,很難讓人聽得清楚。
「我都看到了,是你搞的鬼吧。」陳伶繡開口,她還不習慣周添賜的聲音。
「我不過是推了那位姓周的男子一把,讓他實現他心裡本來就想做的事,明明是賜予人勇氣,卻被妳說得真難聽。但確實是如此。妳應該感謝我。」
陳伶繡眉頭一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感謝你?憑什麼。我應該感謝你毀了我的人生、感謝你讓我的家人擔心、感謝你讓我失去本來的身體,從此用一個醜陋又衰敗,最重要的是令我痛恨無比的身分活下去?那麼說起來我還真的是應該對你說聲謝謝。」
「妳言重了。」西裝客臉上沒有半點表請,當陳伶繡想再看清楚時,視線不知不覺變得模糊,彷彿難以聚焦的相機一樣。
「那個混帳,他可是稱呼你『恩公』,你還有什麼遺言要說?」
陳伶繡的周遭捲起了風,即便是靈魂進入了肉身,源自於渾沌的力量仍然存在。她回過身,卻已然不見那西裝客的人影,彷彿從未存在過一樣。
「周添賜注定就是個不成氣候的凡人,我從來沒有期望過他。但妳不一樣。妳擁有憎恨的潛力,雖然發生了我意料之外的事,那就是渾沌之力……妳失去了肉身,但卻獲得了比凡人更自由的力量,妳要心存感激才是。」
「哦?難不成你期待我回報你什麼?」
「這個自然。」西裝客的人影又浮現在另一片窗戶上,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
陳伶繡捏著手,暗忖對方實際的位置,等待對方一個露出破綻便要給他迎頭痛擊。
「你想要什麼?」
「混亂。我需要更多的混亂。」
西裝客的身影出現在每一面窗上,甚至浮現在鏡子上。
「我不懂。我問的是你的目的,不是想要怎麼做。」
「這就是我的目的。」
「說這種意義不明的話果然是你們這種穿得體面的城市人才說得出口。我一個鄉下女生就算花一輩子也弄不明白。」陳伶繡緊盯著對方。像隼一般的雙瞳已經勾著目標,這是周添賜一輩子都使不上的眼神。
西裝客依舊四平八穩地發出聲音,完全沒有把殺意放在心上。
「妳怎麼會不明白。我的存在就為了引發世界的混亂。從小打小鬧的紛爭到世界大戰,製造秩序的破壞和重建。這是我從有意識以來就存在的職責。」
「說得好聽。職責?」陳伶繡冷笑了兩聲,「為了你那無聊的職責,我可是受了不少罪。」
「只要能夠添增一點混亂程度,這點痛苦可不算什麼──」
西裝客話還沒有說完,連同飯店到外部景色的窗戶瞬間齊聲崩碎,西裝客的臉被輾碎成粉,直到再也拚不起來為止。
「滾。」她已經懶得再多說了。
什麼「這點痛苦」,從頭至尾自己都是某個奇特生物的棋子,只為了那虛無飄渺到荒謬的目的。她猶如活著就是在懲罰自己,即便換了一具軀體也是一樣,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換了張臉承受而已。
西裝客清咳一聲,空氣好像給震出了波紋,被無情毀滅的窗戶碎片眨眼間又恢復原狀,然而他並沒有再回應有關她遭遇的任何問題,陳伶繡覺得十分不快,眼見又要再度發難。
「嗯!」陳伶繡停下正要擺起的手,她幾乎像是觸電一樣,察覺到了來自遠處、不斷著搔著自己心窩的異樣感,尤其是附著在自己體內的渾沌之力正在蠢蠢欲動。
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靠近自己。儘管速度緩慢,但陳伶繡明顯感受到來者不善。她幾乎沒有多做思考,馬上就知曉是誰了。還能有誰?不就是這段時間內不斷敗給自己的喪家犬。自己大發慈悲地饒過這人數次,卻還是不知珍惜生命地飛蛾撲火。
西裝客也似乎有所感應,聲音又不知打哪冒了出來:「是我提點了這個男人幫妳立廟,保留妳殘破的靈魂,這才成功凝聚了怨氣,還讓妳釋放詛咒折磨他,甚至弄來了渾沌之力,雖然這件事在我計畫之外,但現在看起來是好事一件。好好想想吧,這筆交易划算至極。」
「你要我做什麼?」
「清除一些障礙。」
「障礙?比方說?」
西裝客的身影消失了,從玻璃上消逝得無影無蹤,也沒聽見他的一聲回應,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陳伶繡知道再問下去也是徒勞,只是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對著空氣講話的神經病,現在可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她是這麼想的。
那些人不除去,她難以繼續以這個身分生活下去。
陳伶繡吩咐了小弟散去,離開前特別要求把整棟樓淨空,連飯店服務人員一併輾出去。那些小弟一臉為難,但又像是早已習慣這種無理要求似的,並沒有多問,旋即去執行「周添賜」的交辦。
這張臉還能用多久呢?陳伶繡摸著坑坑疤疤的臉頰,她感到一陣噁心。
※
奕茹揮汗如雨,步履闌珊地走在人行道上,一邊抱怨這種沒有半點風的鬼天氣,一邊喝著運動飲料。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的,即便現在是晚上七點,卻還是悶熱得像是烤箱一般,好像降一點溫會要老天爺命一樣。她本來心想:在這種請況下最起碼應該也叫台計程車吧。但舒月廳的那個女人卻說自己缺乏運動,從火車站走到飯店也不到一公里的距離,最重要的是她沒打算支付計程車費用,於是才有她累得半死,差點在路上變成人乾的橋段。這女人可真的是險惡啊,早知道藍月淨這個女人肯定有事沒事就會想一些法子惡整,自己也就不去求她了。只可惜現在講這些為時已晚。
奕茹好不容易抵達了飯店,發現現場靜得像鬼屋一樣,好像整個飯店遺世獨立,從整個世界剝離。這裡沒有其他人,連櫃檯服務人員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個大廳空蕩蕩的,要不是像是宮殿裡才會出現的華麗吊燈此刻亮著,還以為這是什麼惡靈古堡裡才會出現的場景,說不定下一秒就有殭屍從後面衝出來也說不定。
「妳來了。」
瞧,殭屍這不就出現了嗎?
「什麼叫我來了,你們這群人搭計程車的好意思講這麼多。」奕茹白眼翻到後腦勺去了,眼前的人不是什麼殭屍,而是貨真價實的藍月淨。她穿著平常在店裡常見的水藍色洋裝,配上這富麗堂皇的飯店,就像是要來度假一般毫無違和感。
「妳是打算辦完事後直接住下來嗎?」
「說什麼傻話,我看起來這麼有空嗎?我是直接從店裡過來的,為了配合時間,根本來不及換衣服。」藍月淨掃著裙襬,裙尾露出的是她穿著球鞋的雙腳,和她的衣裝十分不匹配。「當妳說感應到渾沌之力出現的位置我馬上就衝了過來,一點時間都不敢耽擱。」
「哼,那就不能等我一起搭車過來嗎?叫我自己從家裡走路是什麼意思!」奕茹見四周沒有別人,很主動地幫自己從櫃檯飲水機倒了杯水。她一路趕來沒有停歇差點渴死了。
「妳感應得到陳伶繡的渾沌之力,理所當然對方也找得到妳。就是這麼簡單。」
「妳省略太多東西了,說明白一點。」
「簡單說,我和兩位新朋友得提早到這裡做一些事前準備。妳太早來一旦被感應到就會礙事。」
「那妳也可以叫我晚一點出發啊。等妳場佈完我再過來不就剛剛好。」
「確實可以。不過等妳到恐怕又會拖得太久,事情容易生變,說不定我們會被對方察覺,這就功虧一匱了。所以乾脆同步進行,這樣比較保險。」
奕茹側著頭皺眉,正在思考藍月淨的這番話。
「懂嗎?」
「好像⋯⋯不懂。這怎麼可能懂啊,你根本把我當白癡在耍。」
「隨便啦,時間不多了。」
「話又說回來,妳剛剛提到我能感應到渾沌之力這件事,現在反而讓我感到有點困惑。好奇怪⋯⋯。」
「嗯?我想妳是指從妳踏進這間飯店以後,就突然失去目標一樣,不知道對方的正確位置對吧。」
「妳猜對了。難不成妳早就知道了嗎?」
藍月淨輕握拳抵在自己下頷,說:「倒也不是『早就知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只是我猜當對方感應到妳逐步靠近時必然會有所準備,就像我們有備而來一樣。那女鬼──陳伶繡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別忘了她可是連續讓妳中計的女人,想必也是心思縝密。所以我預先想了幾種可能性,第一:由內而外佈下天羅地網,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在自己的主場使喚周天賜底下的人來面對我們,畢竟我們都還是人類,當人類面對人類時,衝突起來總是要顧慮很多,既不能下殺手,又要以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對付一個有渾沌之力的女鬼,條件太嚴苛了,這對我們而言這是最不理想的選項;第二,製造出適合自己表演的舞台、完美的主場,讓我們像是進入森林一樣,她在暗我們在明,好讓她冷不防對我們偷襲。」藍月淨說到這裡便不再說下去。
「但是──為什麼她不用第一種方式呢?妳不是說這種做法對她而言是最有利的?我必須承認,一旦有普通人加入戰局,我可能反而會想盡辦法抽身。渾沌之力一旦打在人體身上是會很嚴重的⋯⋯」
「妳仔細想想,她在地巖水庫的破廟裡和妳交手的時候,陳伶繡只使用了學生當作誘餌,事實上她並沒有真正的傷害那些人。」
「妳想表達的是⋯⋯她其實還存有善心?別開玩笑了!」
沙、沙沙──嚓!
藍月淨頭上的吊燈突然開始閃爍,像是受到干擾似的,光線忽明忽暗地飄動起來。她的表情看了來像是「妳廢話太多了」那種感覺。
「不是吧,我水都還沒喝完欸。」
「所以我就說,這種情況妳太早到或太晚到都不行,看吧,現在時間剛剛好。」
趴嚓,燈滅了。
兩人立時止住鬥嘴,迅速移動腳步,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藍月淨和奕茹豎起了警戒,兩人很有默契地背靠著背,屏氣凝神地關注四周變化。
唰──唰唰!
藍月淨橫臂壓低奕茹的身體,同時自己迅速低頭一閃,一道白銀色兇光不知從何而來,自她眼前削過。好在她提前有了防備,不知道用了什麼技巧得知襲擊的發生,有驚無險地避開。
鏗噹!不知道是什麼被擊中了。也許是銅像還是石雕之類的,這間飯店到處都有這種華而不實的裝飾品,聲音敲聽起來異常地響亮。黑暗中的聲響像是在山谷裡迴盪,隔了好一陣子才逐漸散去。
就此再無動靜。
奕茹不敢掉以輕心,伸掌正準備發動渾沌之力的同時,卻馬上給藍月淨攔下。奕茹本來還想抱怨幾句,但立刻就意會了她的想法。
此時此刻,一旦發動了渾沌就等於在黑暗中告訴對方自己的所在位置,像是螢火蟲一樣的亮眼,這無疑是不智的行為。奕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雖然視線朦朧,但是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已經足以讓兩人辨識現在的處境。陳伶繡不在這裡,但顯然對於他們這群不速之客沒有半點歡迎的意思,透過類似渾沌之力形成的保全系統正在搜尋著敵人。
藍月淨用拇指朝客房通道的方向比了比,用氣音說:「往裡面走。已經準備好了。」
奕茹點點頭,壓低身體跟著藍月淨移動。
唰!銀光似乎又感應到了動靜,又朝兩人的方向殺來。
這回奕茹舉起檯燈奮力一揮,只見銀光擊碎了燈,燈罩碎得滿地都是。
「跑!」藍月淨沒有說出口,但她的嘴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藍月淨跑得飛快,朝通道長廊奔去。她腳尖落在地毯上迅雷無聲,只剩下空氣中受到擾動的風聲外,什麼也沒有留下。等到銀光察覺到藍月淨的位置時,她又遠離原先的位置數公尺外了;奕茹沒有藍月淨這麼善於逃跑,只得沿著牆壁慢慢移動,還好銀光緊追著藍月淨不放,她這才放心地果斷踏出腳步。
只見藍月淨跑入走道中央某一房間的門口,她開門躍入,登時人影隱沒其中,奕茹緊追跟上,在銀光察覺到自己以前,她拚了老命向下壓低身體,雙手前伸,膝蓋奮力朝地面蹬躍,整個人用撲壘的方式也闖入了房間。
「Safe!」奕茹灰頭土臉地抬起頭,只見藍月淨雙手向外一攤。「就差一點點,妳再慢一步就會被發現了,到時候就Out囉。」
「有時間說風涼話不如來拉我一把。」奕茹趴在地上伸出一截手臂,本來以為藍月淨會拉自己起來,沒想到過了老半天都沒有動靜。她嘖了一聲,最後還是乖乖地自己站起來。
當奕茹站起來後馬上被眼前的景色嚇了一跳。房間裡不僅只有藍月淨和自己,還有另外兩個人,正是阿善和他師父趙天師。但嚇到奕茹的並不是這兩人,而是房間內的布置。八坪大小的客房內貼滿了黃色符紙,雙人床被搬開立起挪出空位,取而代之的是掛著「萬法宗壇」字樣桌圍的歐式方桌,上頭用有一塊插著香的金紙磚,那桌子不知道是從飯店哪裡搬來的,看起來和桌圍一點都不搭。
桌上擺著幾項道教法器,奕茹一個也不認識,但阿善趙天師手上那塊紅布她就熟悉多了。
「嗨。」打招呼的是阿善。他一副很忙的樣子。
「找了兩個道士來幫忙真的就治得了那個女鬼嗎?」奕茹話說得很不客氣,她很清楚怨魂搭配上渾沌之力的厲害,自己可是接連吃了好幾次虧,這次可不能掉以輕心。
阿善搔了搔頭,說:「畢竟之前我們都是各自面對那位小姐,沒有一起合作過,團結力量大,說不定從道術加上妳的渾沌之力雙管齊下會輕鬆很多。」
阿善這裡稱呼那位女鬼為「小姐」乍聽之下有些怪異,但他從趙天師和藍月淨那裡聽說了陳伶繡生前的故事後便覺得有些同情。
「這種東西要不是我親眼看到你用過,不然我還以為你們只是神棍而已。」
趙天師聞言,脾氣險些發作:「呸!真沒禮貌。什麼神棍!我可是靠這行賺錢的,沒一點本事早就死了啦。我勸妳放尊重點嘿,不要以為有點超能力就目中無人。」
「好了啦,你看我們都差點窮死了。」阿善忍不住吐嘈。要是真的賺得到錢,宮裡早就大修大改了,這年頭當道士哪裡真的賺得到什麼錢。
「那是你學藝不精,這麼廢我有什麼辦法。」
「不對欸,你自己接案子還不是一樣⋯⋯」
藍月淨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得開交,馬上打岔:「算了算時間,我們該開始了動作了吧。馬上就會被發現的。」
趙天師「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帝鐘開始搖起鈴噹。阿善則是從趙天師手中接過紅布,雙手捧著十分恭敬。
「現在呢?我該做什麼?」奕茹問。
「妳不是感應不到那傢伙嗎?既然如此,山不轉路轉,我來開路幫妳們找到那鬼魂的所在,等等妳就從這間客房出去,跟著光走,神明會一路領你們到那個女人所在的位置,阿善會跟著你們去。」
「怎麼不是你去?你不是道行比較高嗎?派個菜鳥去行嗎?」
「妳看我這樣子一腳都踏進棺材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撐不下去,這種苦工當然是年輕人要負責啊。」
「嘖嘖,說得真是理所當然。」阿善攤手。
「紅布的另一種用法我教你了,記清楚了沒?」趙天師表情肅穆,一提到這塊紅布他就特別正經。
「知啦!我有記住。這也不用你提醒了,反倒是你不要撐不過我們到達目的地就先倒下了,我一直叫你去看醫生都不去看,到底是要拖多久?」
「靠夭喔,你比我媽還要囉嗦。」
「這兩個真的行嗎?」奕茹轉頭問藍月淨。只得到她一個聳肩的姿勢。當奕茹詢問她等等會負責什麼工作的時候,藍月淨也沒有正面回覆,只說她很忙。
帝鐘鈴響,響得地動天搖,彷彿整個房間都扭曲了。空氣中散發著線香和金紙燃燒的味道,雖然沒有什麼煙霧,但總是格外迷幻。
「──出發!」趙天師大喝,接著嘴裡唸著請神咒語,拜請列位祖師引路,他將帝鐘壓著桌上擺放的黃符用力一揚,被帶起的黃符像是棉絮一樣飄散在半空,趙天師把握住時間捏紙掐訣,黃符竟同一時間憑空燃燒形成了數團火焰!火焰熱氣逼人,它們彼此圍繞、分散、碎裂,最終卻像是彼此間有著引力,在空中集中成了一團大火球。
火球並沒有因為燒起來後而灰飛煙滅,反而是真的有如燃燒中的「球體」,附有生命力一般不斷朝門外的方向而去。「時間有限,快動作!」趙天師吆喝著,阿善和奕茹對看一眼,立刻打開房門奔出。
咻咻──火光如流星,當門剛開了個縫,火球立即領在兩人身前,不斷往飯店走廊更深處向前,兩人不敢輕忽,也加快了速度。
然而縱使是在華麗的飯店當中,在失去燈光照明的情況下拔腿狂奔也是相當吃力。就算知道前面可能是直路一條,心中面對晦暗未知的通道仍舊會令人心生懼怕。奕茹是見過大場面的,自然是無所謂,但是阿善可就不同了,他雙腿邊跑,手指又不斷交疊著,光看面相就充滿不安。算一算,阿善也不過總共面對那女鬼兩次,更何況都是慘敗坐收。
「欸,你知不知道具體來說我們看到那女鬼後到底要做什麼?」
「蛤?妳現在才問!藍小姐沒有跟妳說嗎?」阿善感到更焦慮了。「我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她只跟我說晚點就會知道。我哪知道她在講什麼,她都這副高深莫測的德行,你要習慣。」
「哪有可能啊。藍小姐也說到時候跟著妳走,事情就會水到渠成。該不會被騙了吧!」
「啊──又來了啊,那傢伙又再亂誇海口了⋯⋯」
兩人邊跑邊交談,這時剛上了四層樓梯此時已經氣喘吁吁了,火球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個過程中,火球完全沒有跑入任何一間房,反而是篤定地筆直往樓上跑,這間飯店樓層與樓層間的距離遠得離譜,挑高的天花板把整棟樓都給拉長了。
「媽呀──」阿善哀嚎一聲,現在根本沒空解釋這些了。
奕茹這邊也不遑多讓的淒慘,藍月淨只跟她說有辦法,接著就叫自己在特定時間出門,但是作戰計畫根本聽沒幾個字,這個時候就要上樓去赴死,未免也太整人了,下次真的不能再聽這個女人的話。
兩人隨著火光又跑了一陣子,火球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不,說是停下來也不盡然準確,那火球像是燃燒殆盡的天燈完全地熄滅,最後化成灰燼。至此,阿善早就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幾層樓,他氣喘如牛,後悔沒有帶杯水上來。
「我們到了麼?」奕茹被抵著樓梯欄杆,她目光掃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是那邊嗎?不,不是。她根本沒有辦法感應得出來。對方靠著鬼魂的怨氣藏得太好了,以至於渾沌之力就像是電波蓋台似的完全被干擾。
奕茹試著聚精會神,仍舊無法感應到渾沌的存在。此時,奕茹的手機震動了。
「幹嘛?」奕茹看來電的是藍月淨,立刻便接起來。
「為什麼要妨礙我。」電話那頭聲音冰冷無情,並不是藍月淨。
一團黑色的濃霧從角落的某間房間溜出。
「看來我們到了。」奕茹把電話放下,但聲音持續依舊。阿善站穩身體,試圖調節好呼吸,但額上仍是不斷冒汗。
濃霧逐漸形,一個肥胖醜陋的身軀站立其中,他好像本來就站在那裡,頭低低的,就如同有魂無體的稻草人。
「妳不應該再來,你也是。我以為知難而退是作為一個人的基本常識。但你們並沒有。我不想知道你們有什麼非阻止我不可的理由。為了這個男人賣命?我不相信。」
周添賜的身體,陳伶繡的靈魂,憎恨和貪婪邪惡的綜合體,真要有什麼足以具體讓「惡魔」兩字體現在紙面以外的地方,那麼無疑就是眼前這個人。
「不要告訴我什麼『報仇是沒有意義的』這種話,這只不過是凸顯你們的虛偽。」
奕茹舉起雙手,說,「妳要不要報仇不關我的事,但是把我牽扯進去就不能當沒看見了。說坦白說吧,我是來拿回我的渾沌之力的。」
阿善好不容易抑制了顫抖,讓身體冷靜下來,他今天可是有件任務要達成,可不能在這裡漏氣了。
「我是來傳話給妳的。」阿善掏出紅布。「妳在宜蘭老家的養母很擔心妳,雖然她們都過世了,但是她依然想知道妳過得好不好。」
「就只是這樣?」
「我希望妳和她聊聊,雖然是養母,但我知道她很在乎妳。」
陰風突然一陣狂襲,渾沌之力正在迅速往周添賜身上凝結。
「看看我這副身體吧,我現在正在活著。我正在過著我最恨的人的人生,但我依然沒有半點後悔。你們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現在才跟我說在乎?是呀,她好在乎,那麼就不要阻止我,讓我好好活下去。這是對我的懲罰,是我的命罰。」
周添賜的兩隻手向下一擺,兩道熊熊的火焰從她的手上噴發而出,如同湧泉一般狂瀉,洶湧之勢就連海浪都難以比擬。
「看來是講不聽了。喂!讓她停下來吧。」奕茹縮指成拳,更大更強更猛的黑炎從她的身體如火山爆發,這次她不會再手下留情。
「也只能這樣了。」阿善將紅布攤開在兩掌之間,指頭比了個請神印。接著將紅布纏在頭上。
「讓她停下來吧。」他的眼睛裡閃爍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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