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射手艙口的季耶摩,在左側柏油路用裝甲車上的重機槍不斷開火,持續射擊冒出黑色濃煙的敵方裝甲車殘骸。雖然在濃煙底下似乎並沒有半個生還者,可是隨後在更遠方而來的槍擊,使季耶摩縮起身子,刮花如今已經殘破不堪的裝甲車表漆。
待在有些距離外的璧文,實在很想去摻一腳,保護瑩蘭所坐的裝甲車。可是埋伏在樹後的他,可不能因為這小小的交火而現身,衝動地丟失擁有的優勢。
他於是回頭看去正前方的螢幕,尋找那個敵方開火的地點,很快便發現那群在更早之前,從半履帶裝甲車下來,徒步走進樹林的德克高兵們。
可是那些裝甲步兵把一切注意力和火力,都都投放在季耶摩身上,並沒有察覺到在山坡下方,兩台根本就他們在正前面單膝跪下,依靠樹木掩蓋身影的鐵偶。
「奇美拉,這裡是玄武一。報告狀態。」看到裝甲車緩慢後退,同樣埋伏在附近另一棵樹後的智潮馬上用無線電說道。
「玄武一,我們正脫離戰場。」瑩蘭說。
「要幫忙嗎?」
「否定。」季耶摩這時插進無線電對話:「你們別開火暴露位置,我們會有其他人幫忙。」
「收到。」沒有多餘的爭論,這是大概是智潮對於季耶摩的信任。
可是單憑信任,並不能解決當前的問題。
聯群發起攻勢的敵兵,並沒有被裝甲車上唯一的重機槍鎮懾。那相對貧弱的火力,甚至可說是為敵軍指示標的,引來各種武器的集火。
季耶摩當然意識到繼續暴露在外面,隨時都會再被某發不明來歷的子彈擊倒,她於是放開那挺重機槍,躲回車廂裡頭。
裝甲車後來不再慢慢倒車,在短暫的停留過後,便向前一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掉頭,踩盡油門往石橋方向離去。
看到目標離去的德克高軍們因此停下射擊,在零星的槍擊停頓過後,這個森林也霎時回復寧靜。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就在回復到與戰場完全不協調的寧靜那一瞬間,不同的槍聲再次猛然響起。
埋伏在樹後的士兵;在散兵坑裡用落葉覆蓋自己一整晚的士兵;用堆起的泥土作掩體的士兵;這時都伸出他們的槍管,瞄準那些一時鬆懈,沒有警戒便前進的敵人們。
身穿灰綠色迷的勞拔兵用食指壓下步槍扳機,德克高兵身上單調的黑色軍服,立刻再添上一抹罌粟花的鮮紅。沒有中槍的敵人們紛紛臥倒,或是逃進最近的掩體後還擊,籠罩森林裡的槍聲,頓時宛如傾盆大雨般大作。
這一下伏擊至少打死二十多名敵兵,但友軍這一行動同時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大約在交火三分鐘過後,在空中劃破空氣而尖叫的迫擊炮彈,就在友軍所佈設的臨時陣地中落下。
炸裂的炮彈把缺乏防禦的步兵們粉碎。就在璧文的鐵偶前,一名只剩下上半身的士兵,手上仍然握著他的步槍用雙臂匍匐前進,在地上拖出一道血跡,只是在片刻過後便趴在地面靜止下來。
隔著螢幕看到這種畫面的璧文,別開他投向右下方的視線,看回更遠的前方,尋找早在炮擊前便躲藏起來的敵人。
只是剛剛的場面在腦中揮之不去。
同樣差不多的狀況璧文都看過不下數十次,可是無論看多少遍他都不會習慣,不可能會習慣。看到那樣的情景,璧文都不禁會聯想,要是換過來自己身處外面,而不是保護在這個金屬外殼裡頭,那結局又會否跟那個人死去的士兵一樣。
不過他後來又想到,身處這個位置其實也有可能被迫擊炮直接命中。如此一來,現在會毫髮無損,其實只是單純的幸運。
「敵方坦克!正前方!」
智潮的聲音傳耳機中響起,璧文回過神來看去前方,一眼便看到處於螢幕右上方的敵人。
「玄武一,這裡是是玄武二,確認。」
又一個坦克中隊駛進這山區上唯一的柏油路,但根據不到半小時前的經驗,任誰都知道停留在路上面,就只會成為不同武器的靶子,這是一件無論敵我都很清楚的事。
「要迎擊嗎?」璧文問。
「慢著。」智潮回答。「這就像在引我們出手。」
「我有同感。」明三插進對話說道:「他們在找我們的位置。」
只是在森林裡的友軍步兵們,並不能收聽這個無線電頻道。在下一秒鐘,一發反裝甲火箭便從林間飛出,擊破走在最頭的坦克。
後面的敵方戰車和裝甲步兵,隨即以壓倒性的火力覆蓋火箭發射的位置。擊中樹木的子彈使木屑紛飛,在放大的畫面當中,只能看到一個手持火箭筒的友軍身中多槍,然後頹然倒在地面。
不過這少少的傷亡,並不能打擊友軍的勇氣和決心。
又一枝火箭從山坡下飛出,只是沒有準頭的射擊,就連戰車的表漆都沒有刮花,筆直地飛向敵人身後的山坡,炸出幾塊落石。
細碎的落石敲響敵方戰車的車頂,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然後後面的裝甲步兵上前,向山坡下方進攻。
輕武器的火光就在遠方樹林之間閃爍,密密麻麻的槍聲把一切自然的聲音掩蓋,然後幾枝火箭再從森林裡頭不同角度飛出,尾焰噴射過後的白煙,在空中畫出數道交錯的航跡。
火光,爆破聲,飛往天空的炮塔,殘餘的火藥在焚燒。兩輛在車隊前方的坦克,在眨眼之間化成一堆廢鐵。可是更多德克高的坦克在後方增援,把那兩輛礙路而且仍在燃燒的殘骸,毫不猶豫的撞下山坡。
這彷彿之前打頭陣的都是試探,就算損失多少戰車都不痛不癢。敵方的坦克隨後在路上一字排開,支援隨團裝甲步兵更具侵略性向前進攻,更是證實了這個猜想。
黑色的軍隊宛如漲潮般滲進這個樹林,他們即使知道戰車在森林內行動不便,也調用這些鋼鐵的猛獸進攻。
為數不多的反裝甲武器,很快便消耗殆盡。此時此刻,無論是地形抑或是守方的防線,都似乎不能再阻止敵軍推進。
「這裡是灰狼領袖。後退!後退!」
無線電傳來指揮部的呼叫,原本奮力抵抗的步兵們,這時都走出掩體後方,一邊開火掩護隊友,一邊往璧文身後撤退。
現在璧文的鐵偶前方,已經再沒有步兵緩衝,接下來那股洪流將會湧到自己前方,像海嘯般猛然撲來。
「這是玄武一,我們也慢慢後退。」
「遵命。」
不過,那黑潮比想像中來得還要快。
一個黑色的物體就在正前方迎面飛來。當璧文的視線捕捉到眼前的物體時,那一發應該是從坦克炮管射出的穿甲彈,轟然擊斷面前作為掩體的樹幹。
然後在那棵樹倒下的一剎,璧文認知到自己受到攻擊,下意識有所反應之際,面前螢幕便換上了一張佔據整個畫面的黑臉。那張臉像極中古時期騎兵頭盔的臉就在咫前之前,只留下眼睛位置有著一線深邃的空洞,亮著一點充滿敵意的紅光。
是人形機!是黑騎兵!
璧文沒來得發聲,雙手便一拉操縱杆,想要與面前這台殺氣騰騰的鐵偶拉遠距離,勉強地躍後一步。
只是面前那台全黑的鐵偶再度迅速接近,握住一把高分子合金巨型短刀的手臂,隨之揮出。
璧文靠著剛才機體向後的慣性移動,勉強避開那合金刀刃帶來的致命傷,可惜他始終都沒能完全躲開那堅硬的刀尖。鐵偶胸前最外層的裝甲,因此打斜切割出一道細長的缺口。
沒打算收手的黑騎兵連貫揮刀的動作,右臂向後一抽,接著猛然伸直手臂使出一記前刺,試圖用短刀戳破駕駛艙。
璧文立馬舉起左臂擋格開刺來的利刃,金屬之間的碰撞迸發火花,他一再後退數步,然後一個不留神便被先前倒下的樹木絆倒。
失去平衡的鐵偶向後摔了一跤,撞上地面的衝擊使璧文一時混亂。到他能夠集中注意力看回前方的螢幕時,那台全黑的鐵偶已經站在正上方,用雙臂舉著短刀,準備在下一秒痛下殺手。
沒有絕望的璧文還是手握操縱杆,嘗試舉起鐵偶右臂的步槍,想要在那刀刃貫穿自己之前,對著那個漆黑的巨人扣下扳機,作出最後的抵抗。
只是在這瞬息之間,璧文能做的事情有限,他眼前的狀況彷彿變成了慢動作。想要推動操縱杆的手腕,在這刻忽然變得無比沉重,好像一切都束手無策,僅能眼睜睜盯住那把短刀徐徐落下。
——竟然在這裡賠上性命,還真是不划算。
可是,接下來的畫面以及硬生生的碰撞,打斷了璧文心中的想法。
「喝!!!」
伴隨無線電傳來的叫喊,一台泥黃色的鐵偶突然闖進視界,一下子撞飛那台舉刀的敵機。
「沒事嗎?」
那是智潮出於關心的問候,只不過要回應他的關心,現在並不是時候。
解除威脅的璧文控制鐵偶在地上一個轉身,面向著剛才正要殺死自己,現在同樣倒在地上的敵人,然後毫不猶豫的舉槍,壓下操縱杆上連接著鐵偶步槍的扳機。
四十公釐口徑的子彈連射噴發,在這近距離之下射出的七發子彈完全命中,躺在地上的黑色的機體再也不動,保持沉默。
但是危機仍未解除。同為鐵偶駕駛員,他們深知道要發揮這種兵器的最大功效,單獨行動絕對不是最佳的做法。
「他肯定還有同伴!」璧文說道。
用不著璧文提醒,智潮已經舉槍在旁邊警戒,只是在察覺敵人的動靜之前,敵人一早發現了他們的所在位置。
說時遲那時快,數發大口徑子彈隨之飛來,擊中智潮的機體。
似是沒有大礙的智潮,馬上控制機體向下坡的方向奔跑,一邊開槍還擊一邊逃開敵人的槍口,利用周遭的樹木阻擋飛來的子彈。
「璧文,對方有三台,就在你的一點鐘方向。能看到嗎?」
三兩下操作使鐵偶以一個低姿勢重新站起來,璧文接著往山坡上方轉移自己的位置,很快便看到大約在三百公尺外的敵機。
那三台型號相同的敵機,以三角陣形背對背站著。除了其中一台把注意力都放在混進樹林裡頭亂竄的智潮,不停朝下坡方向射擊之外,其餘的兩台敵機都警戒著周圍,隨時殲滅出現的敵人。
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面前這些敵人並不是等閒之輩。
「確認。三台都是黑騎兵。」
「我想辦法令他們散開。」
就在智潮說這話的同時,數發炮彈擊中正在與他交戰的鐵偶,可是那台鐵偶只是傷及外層裝甲,沒有什麼大礙,還有能力往下坡追出去。
其餘兩台敵機似乎也相信伙伴的能力,沒有跟隨上去圍剿智潮,再次在樹林邁開步伐,掃蕩剩下的抵抗勢力。
「我把其中一台引開了。剩下那兩台,你引去明三那邊。」智潮說。
「收到。但是隊長,對方可不是什麼雜兵。」
「我知道,不用管我。我解決他之後會跟你們會合。」
「隊長,」璧文稍稍停頓,想了一下該用的詞彙再說:「可不要為了這種蠢事浪費生命。」
「喂,我也可不是什麼雜兵。」
「祝你好運。」
「走吧!」
手心冒汗的智潮,重新捏緊被汗水沾濕操縱杆。他的雙眸因為一直盯緊螢幕而變很乾澀,直到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過眉毛,不經意流進眼眶之中,他才因此而眨眼。
就在他眨眼之際,黑色的鐵偶從右上方的一棵樹後冒出。
智潮馬上把螢幕中央的準星對上那台筆直跑來的敵機,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槍口追著那在樹林間行進的敵機噴出火舌,掃倒三棵無辜的大樹。
三十發的彈匣就在數秒內清空,智潮又再換上一個滿載的彈匣,等待敵機為了縮短距離而跑出掩體。
只是步槍的彈藥總有用完的時候,再這樣下去的話就會變成白刃戰。
倒不如反過來先接近他好了。
用步槍兩發點射壓制敵機,智潮接著踩盡腳踏控制機體加速。即使在駕駛艙內也能聽到引擎提高出力的隆隆響聲,高速移動的機體不單傳來地面不平的顛簸,而且還傳來一些不正常的震動。
這應該是之前中彈,打中避震之類不重要儀器而已。雖然像是要散架的震動令人很不安,但是要再撐一下好了。
只要再撐一下,等到所有平民撤退,那就完成任務。
不過當敵機發現智潮原來離開了掩體,朝上坡緩慢行進時,便連續不斷的射擊,打斷了智潮那些美好的大想頭。
落下的彈頭濺起了泥塊,在槍擊的壓力之下,智潮一個操作失誤踩錯腳步,鐵偶便腳底一滑,面朝下摔到地上。
他下意識射出煙幕後,眼前的螢幕頓時暗下來,駕駛艙內在這瞬間變得漆黑一片,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耳邊迴蕩,大聲得蓋過引擎的聲音。
然後機體忽然傳來兩記小小的震動。雖然沒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但是智潮憑經驗判斷,那肯定是中彈了。
那接下來會是致命的一擊嗎?
智潮一眨眼睛,到再次睜開眼皮時仍是一片漆黑,他想要吸一口空氣,只是無論怎樣用力,都像窒息般無法呼吸。
「我死了嗎?」智潮心中這樣默念。可是駕駛艙內突然再次亮起的螢幕,正在告訴他這樣的設想是個錯誤。
畫面上先是出現外面白濛濛的一片,跟著大量機體自行檢查訊息迅速掠過,最後一個紅色視窗彈出,警告機體出現了什麼問題。
電池和燃料只剩下不足15%,避震和傳動系統很理所當然的出現問題,驅動左臂的馬達也有故障,似乎剛才中彈並不是錯覺。
但是武器系統沒有問題,機體下半部也大致上正常,這鐵偶還可以戰鬥。
把動力轉換到低功率模式,智潮不動聲色地操作鐵偶一個翻滾,躲進附近的一棵樹後,回復到單膝跪下的基本姿勢。
他就在那裡盯住駕駛艙內的螢幕,在漸漸散去而變得稀薄的煙幕後方,看著那個在不久前應該是敵方機體的所在地。
只不過並沒有發現。
是敵人隱藏得好在暗中觀察,還是已經乾脆離去,智潮都不敢莽下判斷。易位思考的話,敵人就算認為自己擊破敵機,都應該會接近來確認戰果,不會離開太遠才對。
在這種時候反而更加不能大意,一台依然能夠活動的鐵偶本身就是個威脅,對方不可能丟著自己不管。
一定要引他出來。
再冒險離開掩體往上坡走一段路,智潮想要接近剛才敵人躲藏的樹後,然後數發炮彈便接連飛來。
飛來的炮彈沒有準頭,只是落在智潮走過的路上。他馬上躲進一個掩體後還擊,同時觀察到敵人就在山坡更上方的位置開火,那位置大概是一開始交戰時,與璧文分頭行動的地方。
看來對方都有想過要跟同伴會合,用人數來迅速解決這場戰鬥。可是智潮任務的目標就是要在這裡拖延時間,每牽制敵人多一分鐘,車隊就有多一分鐘過橋,直到這一句話的來臨:
「灰狼領袖通知各部隊,所有平民已經撤離完畢,半小時後最後點餐。」
無線電中間混著一些沙沙的雜音,可是這都無阻貝爾馮斯少將把這個消息,清楚地傳遞給戰場上每一位友軍。
「全員。立即離開防守位置,盡快前往集結點。」智潮說。
「玄武二,遵命。」
「三、四,收到。」
「奇美拉,正在運送步兵過橋。」
明明不久之前就是想拖延時間,延續這場差不多陷入泥沼的戰鬥,可是現在卻下了這樣的命令,想要盡快結束與這裡的敵人糾纏,這還真是一件不易的事。
真是矛盾。
智潮一個苦笑後,用鐵偶探頭看出去掩體,不難發覺敵機依然瞄準著這邊,等待一個確實那擊毀自己的機會。
要是現在背向敵人,全速奔往石橋逃跑的話,鐵定能夠在炸藥引爆之前過橋,可是這樣守候已久的敵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呼……就爽利地解決他吧。」
深呼吸一口駕駛艙內侷促的空氣,再細心觀察周圍每一個細節,留意地形上凹凸不平的陷阱,在腦海中規劃好一條接近敵人的路線。
好吧,就這樣。
一對一的鐵偶戰鬥,關鍵要素除了機體性能之外,就是近距離的戰鬥技巧。論機體性能,智潮駕駛的壇西奧四式絕對是黑騎兵之上;至於戰鬥技巧,從先前的交手就知道對方不是新兵入伍,一點都不能大意。
行動。
呼出一口氣,智潮把鐵偶換回戰鬥模式,用力踩盡腳踏。鐵偶的腿部驅使這龐然大物向前,關節來回高速活動,在繞過一棵樹後向上坡奔馳。鐵偶全身的機械零件都嘶聲哀號,發出尖銳的高頻聲音,好像即將會在奔跑途中解體。
可是敵機投來的炮火,使智潮都無視這一切危險的信號。他憑著動態視力,捕捉到在遠方樹蔭下迸發的閃光,操作鐵偶勉強側起身子避開飛來的彈頭,以人類不可能平衡的姿勢疾走,然後在高速移動的同時開火。
儘管加上鐵偶的穩定儀瞄準,可是這樣沒有固定平台的射擊就注定沒有準頭,飛出的曳光彈就在空中畫出散亂的孤線。
不相信幸運的敵機,還是為了躲避那偶然而來的一發而縮回樹後,等待那一連串從鐵偶步槍傳來的炮聲過去。
當炮聲停下,敵機再次探頭觀察。
然而,智潮已經接近敵機,到離他只有數步之遙的距離,並且把手上那把巨型槍械投擲出去。
對方始料不及那把巨型的步槍居然會朝臉飛來,從驚愕到有所反應虛耗了數秒的時間,但正是這短短數秒,令猝不及防的敵人作不出一個動作,任由畫面裡頭的小小影子變成一塊巨大的黑幕,覆蓋上駕駛員的臉。
鐵偶的步槍就這樣直擊敵機的頭部,把上面的視覺傳感器和通訊天線,搗成一團形狀扭曲的金屬塊。
智潮一個箭步,撞上那台已經失去平衡的敵機,然後騎在那台黑色的機體上面,把它壓在地上。他拉起操縱杆再用力壓下去,鐵偶的手臂宛如同自己手臂的延伸,接連用力揮出幾個拳頭,狠狠地敲上敵方正面的裝甲,砸出幾個坑洞。
受到不明的衝擊,敵人進一步混亂,變得毫無章法的操作機體,猶如一匹野馬般亂動,想要掙脫這個看不到的困境。仍然握著步槍的右臂胡亂揮舞,敵機最後觸碰扳機,盲著眼往不同方向開火。
從左到右掃過的槍口,閃著擊發炮彈的火焰,掀開智潮鐵偶最外層的裝甲。其中一發穿甲彈就這樣竄進駕駛艙裡頭,毀掉最左側的螢幕後,在智潮臉旁邊嗖一聲掠過。他的左耳霎時聽不到半點聲音,半晌過後臉頰感受到令人刺痛的熱度。
駕駛艙前方的結構徐徐剝落,弄出一個可以清晰看到外面的大洞,濃烈的火藥味隨即傳進鼻腔,敵方擊發所有子彈的巨大步槍散發著熱氣,因為溫差而冒出縷縷白煙。
坐在駕駛席上的智潮左腕再一壓操縱杆,控制鐵偶用左手按住敵機持槍的右臂,接著繼續用右手捶打敵機。
可是兩拳過後,智潮便發覺這實在太沒效率,於是撿起之前丟出去,現在落在手邊的鐵偶步槍,把槍口對準敵機駕駛艙,扣下扳機。
兩發穿甲彈擊發,確確實實的貫穿敵機,只是當智潮再扣下扳機時,自己的機體便突然沒有反應,無論怎樣搖晃操縱杆,都沒有任何反應。
「壞了嗎?」
智潮舉高右手,打算用上方的控制面板重啟鐵偶,不過當指頭輕輕觸碰那放著不同開關的板子時,整塊面板便向前掉了下來,遭後方的電線懸吊在半空。
然後在正前方的主螢幕也忽然掉落,撞上駕駛艙的地板,沒再遮擋著早前被敵人擊穿的空洞。
現在駕駛艙內,就只剩下右前方的螢幕安然掛著,顯示出大量以紅色表示的圖表,以及在最上面引人注目的「!」。
視線所及的數據都在告訴自己這鐵偶的慘況,對這破爛機械莫可奈何的智潮,呼出一口氣,肩膀都放鬆下來。腎上腺素在戰鬥過後慢慢減退,他開始感覺到臉頰傳來的痛楚,然後那疼痛逐漸擴散,遍及到整個左半身。
低頭看去自己身體各處,不見得有什麼皮外傷,泥黃色的軍服上也沒有血液滲出表面,伸手去摸撫疼痛的地方,都沒找到一個傷口。
還好。這只是肌肉酸痛以及撞傷的痛楚,沒有要處理的外傷,至於內傷就聽天由命吧。
只有疲勞和厭倦生活的智潮又嘆一口氣,接著解開安全帶回頭看去駕駛席背後,看去那發之前擊破駕駛艙的穿甲彈,所貫穿的地方。
盯住那個比人頭還要大的坑洞,回想起那發炮彈剛才居然在臉頰旁邊飛過,智潮這時才感到心有餘悸,雙腿一軟,差點就跌倒在地上。
「撿回一條命了嗎?」
看來這台鐵偶代替自己死亡,要是一直留在這失去動力的機體裡頭,也只會浪費時間。智潮於是用右操縱杆下方的按鈕,嘗試打開駕駛艙的艙門。
沉重的艙門還是可以徐徐向上打開,可是當打開到一半時,上方的電線突然短路迸發出火花,打開艙門的機件亦因此停頓下來。
「該死的……」
諸事不順的智潮再次唉聲嘆氣,接著一腳蹴向艙門,把唯一的出口踹開。
嗆喉的火藥味隨即傳進鼻腔,使智潮不停地咳嗽,他馬上用手掩住口鼻,可是這都阻止不了縈繞周圍的硝煙刺激眼睛,分泌出來的眼水矇矓視線。
大概幾分鐘過後,他習慣了那種味道,於是放開手淺淺的呼吸,一眨有點發痛的雙眸。接著轉身蹲下,在抽出收在駕駛席底下的一個墨綠色救生包後,抬頭看去這個駕駛艙最後一眼。
「辛苦了。」
智潮站起來面對出口,伸手握向在駕駛席左側的一個紅色手把,先是逆時針旋轉動,然後再用力一拉,把連著手把後方那條不太長的纜線拉到盡頭。
纜線及後慢慢收回機體內部,而智潮很清楚纜線將手把拉回原本的位置之前,他有三十秒時間離開這個駕駛艙。
他先把那個枕頭那麼大的救生包丟出去,再從駕駛艙跳到那台依然被壓在下方的黑色機體上面,在那並不平坦的表面穩住腳步後,再從那個都有差不多兩公尺高的位置跳下去。
落地的時候的一個翻滾,再增加身上已經多不勝數的疼痛,智潮及後用雙手撐起自己,費盡氣力的站起來。
接著一聲並不大的爆炸聲,在他鐵偶的駕駛艙內響起,把艙內的儀器和控制元件,一切屬於機密科技的東西都通通炸毀。
——回去之後一定放一個長假期,不然就很對不起這天的自己。
滿腦子想著要去一趟北方大陸旅遊的智潮,走近並在地上打開之前丟出來的救生包。他先掃開放在上層的急救用品和軍用口糧,翻來藏在底下的手提式無線電機,接著拿出口袋的指北針,再看一眼戴在左腕上的手錶,經過短短的思索過後,選擇朝著下坡的方向邊走邊說:
「這裡是玄武一號,有誰聽得到嗎?」
「……」
智潮的說話在無線電裡頭,只換來一堆沒有意義的雜音。
在這刻,誰都沒有聽到他在樹林中的呼救。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UQVY9T8q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