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我所想 - 回家（文學獎散文）

微寒的深秋，襯著妳踽踽前行的身影，漸行漸遠。

一片泛黃而乾癟的葉，脫離枝條緩緩墜落在地，毫無聲息。早晨的微風替大地剝去一些肅穆的氛圍。隨著一聲長啼，白頭翁以牠獨有的叫聲，劃破靜寂的夜。旭日東昇，清晨的曙光將天上的帷幕拉開一道裂縫，柔弱的熒光晃呀晃，晃到山嶽、晃到河海、晃到熟悉的景物，最後停在一幅鑲有黑邊的相框上。

鬧鈴的聲響將我從睡夢中喚醒。這一日，我起的很早，熟悉的身影早已在廚房忙進忙出，一會兒拿著掃把掃地，一會兒大喊著：「順仔。」像是深怕我還沒起床，將會趕不上公車。

　　我起身換上校服，洗漱完畢後步下樓梯，一股獨特的味道漫布在空氣中，夾雜著熟悉的飯香，奶奶的背影有點而模糊。她總會在出門前叮嚀我許多事情，今天卻是不發一語，也許是在想著遠方的爺爺吧！隨著年紀越大，奶奶忘的東西也就變多了，她曾經抓著我的手焦急大喊：「順仔！遮是佗？厝欲安怎轉？」

　　第一次，我被她突然的這一問嚇到，後來我也才知道，那是一種病，一種使家人心碎而不得不接受的病。奶奶總是堅持每天回想一遍她尚能記得的事，這讓她相信可以將記憶多少挽留下來，至少多留一會兒也好。

　　我和奶奶間的關係十分緊密，沒有父母在身邊陪伴的小孩，也許無法體會所謂的父母的愛，但我十分感謝奶奶爺爺的照顧，是他們，告訴我什麼是家，給予我需要的愛。那是整日活在一群同伴的身邊所無法感受到的，那是阿姨們無法給我的溫暖。自從，自從他們以親切的笑容帶我回他們稱之為家的地方的那天開始… …。

　　下著傾盆大雨的夜裡，踏著濕透而泥濘不堪的路，在回家的路上，遠方傳來沉沉的誦經聲，忽然有著什麼好像被我遺忘了！但就是想不起來。耳邊傳來細語呢喃，盡是我聽不懂的言語，倒也不是風的聲音。柔柔的，暖暖的，有點兒熟悉。

　　遠處的家燈火通明，一閃一滅，一閃一滅，晃蕩的熒火像是在觸動著我的記憶，幽暗的深處裡有著什麼逐漸鮮明起來。奶奶站在隔壁街口，像在尋找著什麼，一看見我，她朝著我快步走來，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接著，她回憶起一切，開始說起好多她曾經忘記的事，彷彿內心思緒從未如此清晰過。

　　誦經之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真實，眼前場景轉而朦朧模糊。

　　突然，奶奶轉過頭來看著我：「順仔！𤆬我回轉。」

回家，回到那個因妳而溫暖的家。瞬息之間，一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彷彿胸口有著什麼倏地炸裂開來，灼熱感將喉嚨燒灼得喘不過氣；猶如原先平緩的溪流，剎那吞噬周遭水氣，大力沖刷河岸，眼淚如流水般瞬間潰堤。

眼前景象陷入一片黑暗。那被深埋的記憶一片片拼湊起來… …。

那一夜，看妳平靜的躺著，不再因噩夢而呻吟驚醒，閉上的雙眼微微上挑，慈祥的臉龐感動在場所有人。原本，因妳而豐富、因妳而多彩的人生就這麼殞落而去。而妳在夢中笑了，燦爛的笑顏使我內心悸動不已。

時間，使人年老體衰，然而人人卻也避不了這樣的命運。奶奶走了，在她離去的七天之後，回到我的夢裡，要我引她回家。

複雜的思緒在我腦海中來回交織。

曾幾何時，這顆堅毅的心從根本上產生動搖，微風徐徐的吹拂著、搖曳的葉片紛紛墜落，在月光的點綴下，江面起了一波波漣漪。

詩人看見如畫的美景，我卻為生命的殞落而感傷。試問，他們去了哪裡？枯萎的花朵、凋零的葉片在日夜侵襲下化為塵土，隨風而逝。而我又屬於何處？何處是我的歸屬？和緩的月光，蒼茫的江畔依稀閃著燈火。林中獸鳴逐漸沈寂，轉眼間，我竟也化為天、化為地，化為萬物之外的一縷意念，遠眺著世間所發生的一切。

我明白了所謂情為何物，體悟自身所立的世界為何物，也洞澈自己的心境。像一個渺小的存在，佇立於廣闊無邊的山坡上，向著天空伸手，輕輕一揮便繚起束束璀璨星光，仿佛能以自身微薄之力，撼動無邊浩瀚星河。

這樣的心境，非為不可訴，而是無字、無語能訴；非外在、非內求，唯有將意念拋至物外、忘卻世俗的叨擾，而真理便如泉湧入內心，那是一種天地融合、超然的狀態。

這也使我明白，自古多情傷事，皆為心所造、意所創，當我嘗試跳脫，桑梓景物、世俗之情，又有何能在我江心掀起波瀾呢？於是，萬物皆是我的歸屬，一切皆使我容身。

也許，我曾經醉心於這樣的懸想世界。然而人心卻是矛盾的，奇遇就是這麼剛好的出現在眼前，不管是邂逅他們的當下或是一個真實的夢，不早也不晚，時機抓得太過恰當，甚至來的令人措手不及。

因為，我們是人類。無法忘卻世俗的美好，嘴上說著不去理解、忘卻本心、追求理想，卻也不免是逃避而不負責任的做法。而奶奶的存在，就是我的一切，是無人能代替的關懷、無人能取代的慈愛。

在星河閃爍、璀璨無比的夜空中，星星究竟亮著幾顆呢？我的奶奶，是否也在眾星裡，看著，聽著，我的一舉一動呢？我相信，藉由這樣內心的聯結，她仍在上蒼，在天之靈，給予我無限的關愛。

　　慈母之心，無以回報，但是奶奶，請給我您的雙手，握著我的。這一次，讓我用溫暖的溫度，帶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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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文學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