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夢 - 二：辭九年而不復兮，獨煢煢而南行

再次醒來之時，我身邊已多了一個陌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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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儀表堂堂，俊美絕倫的臉龐稜角分明，卻又略帶文質彬彬之感。他身穿民國時期的深藍色唐裝長袍，披著一條雪白的圍巾，頭髮整齊地向後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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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戰戰兢兢問：「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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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地說了句：「你覺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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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他剛才憑空出現的樣子，又想起這兩天的怪夢，鬼使神差地道：「鬼。你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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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似有點吃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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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他的樣子，噗嗤一笑：「怎麼了，你還想嚇唬我嗎？」多次冒險的經驗使我冷靜地接受了他是鬼的事實，但是當真正跟一隻鬼談話的時候，心裡難免有點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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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懼怕死亡，懼怕亡靈，姑娘倒是與眾不同。」男人坐在病床邊，道：「還記得防空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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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有預感，於是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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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道：「那個時候，你將一硬物砸到洞壁，而那個位置正是我靈魂附屬處，你這麼一砸，就把我給喚醒了。如今你便是我新的靈魂附屬處，所以我不能離你太遠，必須時時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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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我崩潰了。我一手無搏雞之力的弱女子到底該如何跟這麼個鬼魂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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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方法能撇下你嗎？」我不自覺將內心那一句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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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一變，之後便淡淡地說：「若姑娘能助我投胎，那我自然能離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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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樣才能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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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需替我找兩樣物件：一是我的眼鏡，二是我的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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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樣物件好像便是夢中那個男人拿著的，於是我趕緊問：「最近我總是做一些奇怪的夢，是因為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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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並不知情，我便沒再問，根據他說的要求又問：「那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你的眼鏡和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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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道：「眼下我也離不開你了，便能與你一起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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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慮良久，最後道：「幫是可以幫，但是我快要考試了，待遲些我再幫你吧。」考試只是藉口，我只是不能如此隨便答允一隻鬼的要求，誰知道他說的孰真孰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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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好像也真的接受了這個解釋，我居然真能如此搪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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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道：「對了，談了這麼久，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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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秦，名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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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打算跟他握手，但他似乎有點猶豫，於是我尷尬地收回了手，道：「我叫藍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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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雨。」他點著頭道，「出自《詩經》《鄘風•定之方中》，靈雨既零，有及時雨之意，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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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學識還真淵博啊。」我讚嘆道，「這樣吧，我們先回去我房子，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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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面有難色，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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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那偌大而冷清的家，秦復南這隻鬼的存在，倒是令其更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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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這裡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十分好奇，尤其是我那電影院屏幕般大的電視機，他看得睜大了眼，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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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感慨道：「藍姑娘所處的時代真幸福啊，應有盡有，絲毫不像我當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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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喚我藍姑娘了，叫我靈雨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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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搔了搔頭，說了句：「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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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變得有點尷尬，於是我先開口：「要不我們先坐下，你還沒有跟我說你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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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樣子似有幾分不情願，但也無法反駁，於是他說：「我是民國人，那個時候街上都是日本鬼子，死時二十三歲，未婚，是獨生子和大學生，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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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還未婚，在你那個時代倒是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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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我基本背景了，我也不好再為難他，於是換我說：「我今年十七歲，中學生，大概······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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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今教育制度，也如昔日那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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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你是說四書五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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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還有洋文，現在也是這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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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們會讀英文，可是四書五經？也有的，但我想更多的是學會如何答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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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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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即便你有自己的一番見解，若是跟考試準則不同，還是會被當作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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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了眼睛，頗為激動道：「那麼學生能得到的不是智慧，而只是一些······一些回答題目的技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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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中的！」我彷彿找到靈魂伴侶，繼續道，「可就是這麼個制度，影響了數萬莘莘學子的一生，你說，這是多可笑。再說，學生真的能學到任何知識嗎？這也是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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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屈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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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屈服也屈服不了啊，我根本不適合生存在這個制度下。他們說，低分就是不勤奮，可誰又想過，低分只是因為制度與人不適合？」說著說著，我居然委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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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嚇到了，只好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但拍了兩下又收回了手，換輕聲細語道：「靈雨，你與眾不同，而這不是值得哭泣的事情。也許你在我那個時期讀書會更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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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會是開心的。」我擦了擦眼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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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大笑起來：「當你讀到自己喜歡的東西，話可就不是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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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讀到自己喜歡的科目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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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意外地投契，我也不再去猜想他的背景和經歷，也全然忘了他是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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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道：「若是你生在我的時代，定是數一數二的女知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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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俊不禁：「你不過跟我談了一個小時，就對我如此了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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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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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現在每個女子也是如此，外面有許多比我優秀的女子，明天我上學你便能見識了······對了，上學的時候我可不能讓人看見你，你能隱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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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南抿嘴一笑道：「放心吧，只有你才能看見我，別人不是我的靈魂附屬處，不會看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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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表示理解，想起阮蓁蓁，又問道：「我有個朋友很喜歡鬼神之說，我能告訴她你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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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遲疑，然後一口拒絕了：「我的存在，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坊間有許多靠滅鬼混飯吃的人，我不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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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是我的朋友，信得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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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頭，若有所思的，然後輕笑一聲道：「靈雨，千萬不要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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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辭九年而不復兮，獨煢煢而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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