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田小姐,最近網絡上有網民指閣下是Nepo Baby,不知道有何回應呢?」
是夜島田光可謂萬紫千紅集於一身,她新發行的音樂專輯第三度斬獲日本金唱片大獎。打從十六歲出道起即是巔峰,先後於國內外接連獲得無數知名獎項。無論是領受獎項,抑或面對外界各種聲音,早就駕輕就熟。她從容地撥弄長髮,雲淡風輕地向提問的記者道:「我覺得那些網民對我有誤解,誠然我的父母都是知名人士,但這並不意味着我能夠簡單地依靠他們的關係就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之前的訪問也提過,我從小就開始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學習音樂,可以說我的成功從來都是靠個人多年的不懈努力。」
Nepo Baby乃裙帶關係(Nepotism)的縮寫,如今演變成一個貶義詞,形容那些出身良好,依賴家境而輕鬆成功的人士。島田光自然早就注意到網上那些對她惡言毒語的網民,嘴巴說得十分客氣,臉上堆起燦爛的笑容,內心卻在詛咒他們。
「明明這個社會遍地都是機會,但有些人卻在埋怨他人搶走他們的機會,這種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只會妒嫉別人的成功,真是一群垃圾!如果你沒有做好準備、沒有付出努力,那麼即使機會在眼前,也會失去它。有那個時間躲起來批評別人,不如想辦法堅定地去追求自己的事業。畢竟有實力的,終究會有熬出頭的時候。我為自己的夢想奮鬥,從未放棄過,這才是我成功的關鍵。所以那些總是抱怨機會不公、嫉妒別人成功的人,請不要再找借口!好好思考自己的問題,為自己的夢想而腳踏實地努力吧!」
島田光並沒有把這番說話說出口,她自負自己是成功人士,沒必要與那些水平低下的失敗者胡鬧。那怕那些網民在網絡上敲再多的鍵盤,終究動搖不到自己的地位。確實對她而言,那些在電視機前面的觀眾,終究只是一堆數字。
其中一位男觀眾,也是千萬名觀眾之一。他瑟縮在一間面積只有三坪的小公寓中,依賴半塊飯團果腹。這半塊飯團,有一半是上午吃的,餘下一半便是他的晚餐。
「接下來我會準備下一張專輯,希望各位繼續多多支持。」
「這樣子島田小姐的行程豈不是排得密密麻麻,還有沒有時間照顧女兒?」
「對啊,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原本已經安排與女兒去旅行,突然又得取消。」
「確實是很忙呢……」
那位男觀眾眼睛注視着畫面中的島田光,咬着沒有溫度的飯粒,徐徐吐話道:「沒時間的話,那換我來替妳囉。」
換我來吧換我來吧換我來吧換我來吧換我來吧換我來吧……
男觀眾滿腹的怨恨和嫉妒化為火焰,燃燒着他的靈魂。無奈怨念再深,終究是毫無作用,並沒有化為現實。
他仍然是瑟縮在一間面積只有三坪的小公寓中,看着電視螢幕中那位風光無限的島田光,而自己手中那半塊飯團卻消失了。
身為成年男子,只有半塊飯團,根本治不了肚子。他勉強撐起身,為自己倒一杯水,仰喉一吞,把胃袋灌飽。趁着胃袋好像滿足的時候,即時關掉電視機,倒在床上,拉起薄薄的被子睡覺。縱使臥在床上,脊椎及肩膀都在發痛。工作一整天,只有那可憐的收入,以及永遠退不掉的疲勞及痛楚。
這位有志於音樂,夢想成為歌手的男子,已經接近四十歲了。為追逐夢想,他離家出走,一個人到東京闖蕩。結果從十多歲努力到今天,依然只能在小小的酒吧中賣唱。賣唱根本掙不了幾個錢,為賺取生活費,他不得不在工廠工作。工廠的工作時間長而且繁重,導致每天下班後累得根本動彈不得。直接倒在那張塑膠蓆子的床上躺平,翌天又得挺着沒有完全恢復的身體繼續工作。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他連唱歌的機會都沒有。酒吧看見他出席日數太少,而且年齡太老,直接辭退了,好換其他年青人進駐。年齡成為了障礙,甚至有酒吧對他的長相有意見,拒絕讓他發揮歌喉。結果連最後奮鬥的機會都失去,像是一個被遺棄的人,從此過上渾渾噩噩的日子。
「唉,別人是十六歲出道,甫入行就可以上舞台出唱片。我也是十六歲出道,為何努力到今天,卻甚麼都掙不到呢?」
島田光在訪問中說,從小就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學習音樂,真是令他無比羨慕。男子記得清楚,小時候自己說出想從事音樂事業時,換來的是父親一頓棒打,以及母親的數落。父母沒有協助自己,更不斷伸手阻撓,拖着他的後腿。
為實現自己的夢想,他不得不中途輟學,離開那個冰冷的家,獨自來到東京。然而無人脈、無背景、無關係,甚至連相貌都沒有特別出色下,那怕歌喉再優秀,依然未能得到音樂公司的垂青。
然後……沒有然後了。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呢?
他已經接近四十歲了,人生最寶貴的青春都沒有了,連退路也沒有。要是現在回家,免不了被父母冷嘲熱諷,證明他們當年的看法是對的。半睡半醒中,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盡頭。無論心中如何不甘,卻沒有任何出路。
「假如我從一開始就是可愛的女孩子……投胎到更好的家庭中出生……人生肯定一帆風順……」
沒錯,如果自己是美少女,像島田光那樣出身在優秀的家庭中,自小得到重點栽培,出道時有父母打點人脈及關係,肯定能夠闖出一番事業。
「你真是這樣想嗎?」
「當然啦……嗯?」
男子呢喃間,有人在枕邊與自己對話。他無意識地回答後,良久覺得有點不對勁。感覺不像是造夢,而是身邊真的有人。他睜開雙眼,藉由外面的燈光,看見枕邊真的臥着一位美少女。
這位美少女留有一頭柔順且鮮豔的粉紅色長髮,彷彿在黑暗中發出微光,披散在男子的手臂旁邊。她的眼瞳透着金光,直勾勾的注視向男子。男子嚇了一跳,第一時間彈起身。得益於房間太狹小,幾乎手一舉,就能拉動電燈開關,看清楚這位不速之客。對方穿着一件蕾絲花邊純白連身裙,仰起嬌美的臉龐,向男子露出友善無害的笑容。她的外貌像是十五歲左右,五官像是雕塑一般完美,細膩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簡簡單單雙手撐起身,便散發出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感受着美少女迷人的體香,男子好不容易才把持住理性。突然有一位陌生少女闖入自己的房間,對於年齡等同單身資歷的他而言,不諦是平生最大危機,即時與對方保持距離。可惜房間太狹小,那怕他再如何努力,二人根本就像貼在一起,沒有分開多遠。
「妳妳妳妳是誰啊?怎麼突然出現在別人的家中?」
門窗緊閉,她是從哪兒進來呢?男子思考時,那位美少女站起身,再次認真詢問道:「我再問多一遍,你心中真的是那樣想嗎?」
「想想想……想甚麼?」
「想變成美少女,出身在更好的家庭,那樣子就能像那位島田光,成為全球知名的歌手嗎?」
美少女的眸子,像是直射進心坎深處。男子憋了許久,終於願意坦白道:「沒錯!我自問自己歌喉不輸給那些歌手!就只是因為沒有一副好的相貌,又沒有出生在好的家庭,才會努力一輩子都沒有任何出息!倘若我是人見人愛的美少女,有支持我的好父母,人生才不會這麼失敗!」
對方俯身貼上來,男子避無可避,整個人背貼牆壁,半閉雙眼,不敢再與之對望。
「咦,那麼我就想辦法,實現你的願望。」
「呃?」
這位美少女在說甚麼?
「我會讓你變成可愛的美少女,在優秀的音樂世家出生。那樣的話,你應該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吧?」
男子覺得對方不像是開玩笑,結結巴巴問:「那個……妳究竟是……」
美少女輕輕提起自己的裙子,半瞇起雙眼,露出愉悅至極的天然笑容:「我乃執行正義,糾正一切不公之人——『命運』之魔女.莉潔特(Lis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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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田光在一陣寒意中悠悠轉醒,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處身在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陌生的窗外風景,以及陌生的床鋪……總之一切都很奇怪,與自己記憶不符。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hrM7nupM
她記得清楚,昨夜第三次取得日本金唱片大獎,接受完傳媒訪問,回到家中放好獎項,享受了舒適的沐浴後,便上床睡覺。
那是非常舒服的三人大床,讓她可以在上面自由滾動,伸展手腳。然而現在睡覺的床卻換成雙層木板床。床鋪硬得根本無法好好躺平,而且窄得只勉強容下一人。一旦她稍微轉半個身,就會從上層床舖掉到地上。
「搞甚麼啊?是綁架嗎?」
島田光第一時間猜想到,注意到手腳沒有受到任何束縛,而且窗外有晨曦的光線射進來,視野良好,即時從上層爬下去。
「咕——」
僅僅是撐起身,頭就撞上天花板。
島田光從小到大都沒有睡過雙層床,而且住的地方樓底很高,從未曾試過屈身於如此狹隘的空間。因為大腦被撞了一下,開始注意到更多異常的地方。
她的手腳變短了,仔細打量,皮膚十分粗糙,一點兒都不像是自己的手腳。她內心越發恐慌,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興許是之前看過外國的科幻電影,想像到某個答案,然而內心拒絕接受。為全力否定那個想法,她急急從上層爬下來。因為從未曾試過上落床架,途中更差點踩空。要不是腳趾幸運地踩在下層床鋪上,保證整個人活生生摔倒在地上。
下層床鋪有一位女孩子睡着,看她留有黑頭髮,估計同樣是日本人吧?只是年齡十分幼,估計是小學生。因為島田光用力踩在床鋪上,震得對方驚醒,張開雙眼望來。
「呃,對不起。」
「姐姐?」
姐姐?
島田光以為對方是同樣被綁架的人質,沒想到對方會叫自己「姐姐」。那種恐怖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她毅然扭頭,拉開房門衝出去。
房間外面是非常狹小的走廊,從間隔布局,很像日本傳統鄉村的木製洋式民居。從牆身及地板透出的的霉味,估計有相當的屋齡。島田光越發不能接受,她必須找一塊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是甚麼樣子。依照印象摸索,果然在一樓找到洗手間。她衝進去後,即時朝向鏡子,觀察自己的「外貌」。
鏡子中映着的,是一副陌生的臉孔。
那是一位大約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相貌平平無奇,甚至有點過於平庸,毫無特色可言。
那不是島田光的臉。
島田光從小時候已經是美人胚子,才不是這副相貌。
最恐懼的事終於發生了:如同那些虛構的科幻電影,「島田光」變成另一個人!
島田光無法接受,她堅持一切都是幻覺,拉開洗手間的門,打算撥打電話。雖然外貌變了,可是記憶沒有變化。她只要撥打電話,聯絡認識的人,說明情況,肯定能夠得到救援。別的不說,她那位外藉丈夫,平素最喜歡看科幻電影,絕對會相信她的說辭。
甫拉開洗手間的門,門外就是一位肥胖的大媽。
「光,還不快點煮早飯?」
「嗄?」
那位大媽拉住島田光走向廚房,對方手腕十分有力,讓光無法掙脫。半拖半拉的來到廚房,對方二話不說,從冰箱中拿出一堆食物。看見光呆立在身後,生氣道:「看甚麼看?還不快點動手?」
「動手?甚麼動手?」
「妳傻了嗎?煮早飯呀!」
煮飯?開玩笑!
不是島田光自誇,她活了三十年,從來沒有進過廚房半步!她的雙手是用來填寫歌詞、彈奏鏡琴及結他,創作無數偉大且知名的音樂,才不是煮飯!
「我不會煮!」
島田光按照那套科幻電影,隱約猜到這位大媽,很可能是現在自己這副身體的母親。儘管如此,要她下廚煮飯,根本是辦不到的事。
「妳在發甚麼神經病?」那名大媽用力關上冰箱的門,「啪」的一聲震得耳朵都要聾掉。島田光嚇得心臟幾乎停下,對方面對面劈頭罵道:「再不快點,爸爸和小明醒來後沒飯吃,一定打死妳!」
「他們想吃就自己煮啊!」
大媽二話不說,扯着島田光的耳朵。無視對方痛呼,拉到洗手盤前:「廢話少說,快點洗菜!」
「嗚……放手……」
「媽媽,我來了。」
同一時間有第三人進入廚房,島田光一看,竟然是剛才那位叫自己「姐姐」的女孩子。
「小焰,小光今天是不是病了?竟然說不煮飯!」
「誒,我也不知道。」
「時間無多,妳快去處理那些土豆。」
「哦,知道。」
等等,瘋了嗎?
那位叫「小焰」的孩子,還是小學生啊!怎麼可以讓她提起刀切土豆皮?
「看甚麼啊?快點動手!」
島田光無力反抗眼前這位粗壯的大媽,被迫忍受住冰涼的水沖刷蔬菜。由於她根本沒有經驗,隨便用冷水沖一沖就算數。那位大媽看見了,又是罵得狗血淋頭。彷彿她除去罵人以外,就不會正常說話。光忍無可忍,不堪受此大辱,督定一會吃飽早飯後,就立即借由上學之便逃走。
幸好仍然身在日本,只是不知道在哪兒的村落中。一旦可以離開這個家,聯絡上東京的朋友,自然有人救出她。此時島田光仍然懷有希望,她猜想是出於不明原因,自己與這位叫「小光」的女孩子對調靈魂。
「沒錯……丈夫與女兒絕對會發現現在的『島田光』變得奇怪,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找回我。」
僅僅是懷有這個希望,讓島田光支撐下去。
早飯連同午間的便當差不多準備得七八分,大媽叫兩位女兒去整理桌面,鋪設碗筷。島田光根本不知道這個家的布局,都是跟在叫小焰的妹妹身後打點幫忙。她拿起桌布,隨便拭抹幾下,就當作完成工作。伸伸腰骨,原本就睡得不好,起床後又一番操勞,害她的脊椎叫痛。
「呃……唔……」
挺身伸直腰骨時,視線盯在前方,那塊掛在牆上的月曆。
「這……這這這……」
小焰捧來碗筷放在飯桌上,沿着島田光的視線望去,同樣注意到牆上的月曆。嬌小的她即時一跑一跳,抽起一張小小的椅子當作墊腳,取來紅筆刪去「23」這個數字。
今天是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廿四日。
島田光記得清楚,昨天明明是公元二零一三年二月廿三日!為何時間會跳回去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廿四日?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標注在「1997」前面那行文字。
「平成……平成……九年……」島田光即時抓住小焰:「平成……平成是甚麼……甚麼意思……」
「姐姐沒有讀書嗎?平成是年號啊!」小焰一副聰明的樣子指點姐姐:「姐姐,今年是平成九年!」
開玩笑!
島田光從來沒有聽過「平成」這個年號!
大正、昭和、光博、万通。
公元一九九七年,應該是光博五十六年!平成九年是啥鬼?
「平成……九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止是時光倒流,還穿越去平行世界了。
假如身在「另一個世界中」,搞不好根本不存在「島田光」這個人。當然這樣亦意味着,沒有人認識「島田光」這個人。她注定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孤立無援生活下去。
「姐姐?」
「……哈哈哈……別開玩笑了!」
島田光可不是一般人,那怕遭遇上如此荒謬的遭遇,不僅沒有害怕,反而令她的心智更加堅定。雖然不知道這是意外抑或人為,可是自己決不會輕易認輸。即使身在平行世界,她也有自信,能夠闖出一番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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