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早晨,林槐生邀請陳沛蘭到辦公室做客。陳沛蘭摘下那頂懸著玫瑰花瓣的帽子,聰慧過人也知道他是要布置任務。人,他們倒是會做,而鬼,則需要古老而前沿的視野去表演成型。鬼延女神像,女神隱喻鬼,思路輾轉反側,她明白他要的是淒美服眾的鬼,其要點在於牽魂繞夢的色相之美。林槐生布置《紅樓夢》的林黛玉和《茶花女》的瑪格麗特,何不嘗試研讀《聊齋志異》裏秘戀書生的小狐貍?陳沛蘭說,她要的是陳沛蘭的梅琳,令上海都能變天的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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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戴著眼鏡坐在位置上,冷淡地說:「我知道妳開始在心底評判我的膚淺和庸俗,呆板無趣,但我只是想告訴妳我要的是什麽感覺,而以妳的能力妳會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增加妳的個人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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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回敬:「很抽象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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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如此看我不順眼,當初為何要與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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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我並非看你不順眼,而是你我之間存在越來越多的隔閡,重新見你就像看見一個陌生人,而我只是以新的身份與一個存在隔閡的陌生人交談罷了。況且,我說的是事實,這的確是很抽象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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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慢條斯理地摘下那副眼鏡,露出清明的眼睛,與她對視,鄭重地說:「妳比以前還要刻薄和任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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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反而說:「我想看見你作為導演的想象力,否則我很失望,你知道失望的前提是什麽,是我對你抱有期待,對你存有敬重之心,」她搖頭冷哼,望著他眼睛模仿他的語氣:「你如此看我不順眼,當初為何要與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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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問,何況我亦並非看妳不順眼。」林槐生背靠椅子,懊惱地揉眉骨,然後再戴上那副眼鏡,突然靈光乍現,他笑得出奇的開朗:「妳要記住現在的刻薄,演一個刻薄的鬼,刻薄得有感情,感情是覆雜的,愛恨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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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聞言,不喜地靜默著,明什麽知故什麽問,她不過是聽從安吉拉的安排前來上海另辟新的發展道路,他為了前途的發展和安吉拉合作,算什麽老幾?而後她坦然回到正事:「聽起來依然是比較抽象的形象,但我後面會試著讓角色進入這個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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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天空蔚藍成海,雲若鯨骨連片,柔作硬狀,浮浮沈沈此起彼伏。陳沛蘭出門打一把傘,小劉如親姊妹挽她手臂一同躲進梅花傘下避日,小劉圓潤的手腕裹著一條紅線,陳沛蘭誇讚這紅線的美麗,小劉聽後嬌羞一笑,感慨天鵝夫人總是如此近人情,小女實在受寵若驚。陳沛蘭摸摸她手腕的紅線,嘆息,不必自稱小女,妳是劉尤晴,便是劉尤晴。小劉扶著梅花傘柄,不敢恭維地說,我是小劉,妳的助手小劉。陳沛蘭無奈地揉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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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燈火高照預判著這是陳沛蘭應酬的時刻。這次地點是同香樓,包間內坐了七人,還空著一個位置。陳沛蘭進包間後只看見三張熟悉的面孔,那就是詹姆斯、秦楚明和先前為他們拍定妝照的攝影師,其余四人有男有女,估摸彼此互為眷屬。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想必這個局的主角小有來頭,但遲遲未到。不一會兒,門開,一名長相俊俏的男子進入包間,他穿著灰色西服,進門慢騰騰地挽起袖子坐下,詹姆斯和秦楚明異口同聲地喊他名字,陳俞先生。陳沛蘭很快對上號,以前她在洛杉磯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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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俞的目光甚是犀利,直直打在所有人的臉上,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各位安靜地看著他悠悠喝茶,詹姆斯用拇指關節低聲扣桌,每一下吞咽伴隨每一個扣聲。終於,他喝完了,示意大家繼續飲茶喝酒吃菜,而詹姆斯向陳沛蘭抱怨這都是何方神聖什麽禮節,陳沛蘭假裝聽不見,渾然不顧地夾菜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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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俞吃了幾口菜,開門見山:「我與秦楚明先生已經達成合作條件,這次來是為了轉達我母親的告誡。陳臨冬現在依然賭債纏身,但我聽聞他在全上海最大的賭場老板手下工作了一段時間,相當於押命賣身。母親的底線是各位堅決不能與他來往。我的條件也很簡單,懇請各位不要拉攏賭場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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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這次只是來聽聽八卦陪襯,畢竟此事與安吉拉的關系並不十分大,而與映華的關系極大,當然,安吉拉確實向映華投資了一些錢,也不想惹火上身。陳沛蘭不明白她在場的意義何在,她對此並不感興趣,然而詹姆斯總希望她出場參與,多多融入上海交際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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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領導層不插手賭場業務,但無法要求旗下演員與他們有來往,這是他們的私生活,過度壓榨有點不切實際。”看來在場的另外幾位是旗鼓相當的影業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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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因而這只是母親的告誡,也是提醒,這群人並不是心善仁慈的生意人,」陳俞略微消沈地說:「包括陳臨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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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陳俞邀請陳沛蘭到一樓茶室觀看皮影戲,重聚一回。帷帳內燈燭明亮,螢火於白幕布後大閱皮影人,盯得人誇張絢麗。一龍一扇一女子,祈福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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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俞欣賞完彈了彈快斷的煙灰,轉頭看向陳沛蘭說:「陳小姐,很抱歉用了妳的攝影師,我今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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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點頭:「並無大礙,他們都是很好的攝影師,能與他們合作一次便滿足,我希望你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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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同:「確實如此,好的攝影師能捕捉連自己都未能發現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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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趣味盎然,笑得酒窩微露,說:「看來你深有體會,」她點了根煙,「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不知是否會冒犯到你,如果你不願回答,就當我也沒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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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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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你從洛杉磯回日本,婕斯敏就收到一封來自上海的信件,正是你母親親手撰寫並郵寄的書信,她說你並不想回上海發展,請婕斯敏在你從日本畢業後多多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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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未說完,陳俞替她接下面的話:「所以妳好奇我為什麽現在又回上海了,而不是在洛杉磯,也不是在京都,」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晦暗,「上海是我的家,我想回,自然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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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知道你和你父親已經斷絕關系了,當時你們似乎還有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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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僅剩的一點,駱駝壓死最後一棵稻草。你和你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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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笑了笑:「他挺好的,過著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十三歲那年想要去演戲,父親並無怨言也沒有阻攔,反而是我的奶奶並不看好戲子,她非常強勢,你也見過的,可是她心地善良,擔憂我的將來。我很倔強,十四歲跟她作對,她氣得跟父親說要打罵我囚禁我,可我一定要試試,哭得死去活來的,奶奶說古往今來戲子沒有好下場,尤其是女人。我沒想過我會進好萊塢,機緣巧合之下我非但進了還得到不少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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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很好的老人,也慶幸你扛住壓力做演員,你很適合,不能錯失機會。這個世界很小,遠方的近距離的,不可思議地匯聚在一起,像溪流匯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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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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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妳我很高興,密斯陳?」陳俞故意這麽喚她,然後說:「後來我走了,妳開始越來越多機會曝光,我演藝班的同學在電影院見到妳就愛上妳了,不知是演的還是真的,向我擺出六神無主神魂顛倒的樣子。我從來沒跟任何同學公開我們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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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否則你會被煩擾死的。」她大言不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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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過去,另一場皮影戲開始,官人拂袖而去,雅致香爐生煙請觀眾再賞一柱時間細品。陳沛蘭從這徐徐縹緲的煙望見行動的皮影人,排山倒海的鬼哭狼嚎,蛇精在盤絲洞前跪坐,菩薩憑光而降,指責她禍害蒼天。悟,陳沛蘭悟了這生煙生的是含蓄的乞求,乞求他們花上隨風消散的時間來觀賞形態各異的命運。他們點了兩根煙,忽而被燙到,忽而坐立不安,忽而聞到兩股在鼻翼切磋的煙味。等蛇精平靜地墜入懸崖贖罪,這煙也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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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洛杉磯的時候,他們曾經在酒保面前歡快吐煙,嚼著櫻桃,不知大洋彼岸這香爐之煙生的是什麽。陳沛蘭心思沈著,接受煙和霧這對伉儷的款款請求,註視,註視它們身後的一場大夢一串記憶一項罪孽。然後,她聽見了隔壁桌醉鬼渾厚的瞌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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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林槐生已經帶著阿歡到西湖探探風景並汲取靈感。紙傘賣藝,遊人垂釣,小橋流水,湖光粼粼,阿歡興致勃勃地講家鄉的美景和典故,林槐生在一旁悉數傾聽。走累了,他們便到附近的店鋪坐下,點兩碗豆腐腦和一盤百果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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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吹了吹豆腐腦,看門外小孩啃冰棍啃得咂咂有聲,納悶道:「老板,我們大多是內景戲,為什麽還要來這裏走一趟?不過許多傳說確實是在這裏誕生,我記得爺爺曾經給我講過武林門一個書生的鬼故事,但那結局是一個惹人笑的喜劇,沒人被嚇到也沒人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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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舀了勺豆腐腦放涼,夾一塊百果糕,答:「正是你說的那樣,許多傳說在這裏誕生,此地盛產志怪故事和鬼傳說,土壤肥沃。我們在這裏不一定會即刻得到什麽,走多了總能潛移默化地吸收一些會被我們忽略的東西。你也忙累了,來休憩放松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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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誠懇點頭,還是忍不住匯報:「最近廠裏同時有兩部戲準備開拍,一部是秦老板為陳俞先生打造的戲,還有一部就是我們這邊緊張籌備的戲,很顯然詹姆斯先生非常看重陳小姐的戲,因此許多資源都向我們這邊傾斜,但秦老板還是把定妝劇照老師請到他們那邊幫忙,這下我們就徹底少了一個拍劇照的老師,就怕詹姆斯先生知道了陰陽怪氣大發雷霆,他之前說定了就定了少改動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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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不介意地笑:「無妨,詹姆斯這邊我會應付,你們也不用太遷就他,陳俞那邊就靠楚明了,我們能幫則幫。昨晚聽說陳沛蘭小姐和陳俞先生認識,你可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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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感到放松,說:「是的,但從未有報刊雜志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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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了然點頭,這才開始品嘗豆腐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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