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勁,總之一切都很沒勁。陳沛蘭除了拍戲,還會在聖母瑪利亞旁邊灑麵包屑,養肥幾隻不知人間憂愁的白鴿。窗麵一行鳥詩,玻璃幾筆花語,花語不可參透,估摸是警示教徒在禁閉島內安分守己,縱使花月婀娜,亦隔赤城肝腸,像是遠離曠野的絮語。她小時候還會害怕這些過度文明的景觀,皮膚白得像滿月的聖母,被十字架釘出血的手掌,吸血鬼做主的哥特圖騰,諸如此類。現今,陳沛蘭無所畏懼,人們信仰着什麼,或許是在信仰從前令自己害怕的事物,不過她不再害怕,自然也沒有威權般的震懾力叫她低頭禱告。她爲之欣喜的,是像蠟燭一樣的光,五彩斑斕,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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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還問她近來在讀些什麼書,她説,讀的是無用的書。他呢,他不假思索地説自己讀的是與電影有關的書。兩個人坐在書房內談話,第一次談得那麼認真。誰都會談,但討厭飯局似的談,他們張羅不少飯局拉攏事宜,現下是他們第一次拋開這些來談話。比方説,一些裝蒜的人文修養,畫框的存在是設立虛實的界限,畫框內嵌着與世隔絶的畫,畫框外是被隔絶的令人納悶的世界,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話題,怎麼吃西瓜,吃西瓜是吐籽還是連果肉吞籽入肚;怎麼泡茶,是熱水泡還是冷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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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到現在,陳小姐有什麼感受?」林槐生又回到這個話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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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轉了下眼珠思索,隻能説:「沒什麼感受,都是在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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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來,我這麼一問也是在聊公事,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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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們除了公事,也不知還能談什麼。談人生哲理,似乎有些空泛,而我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談,談吃喝拉撒睡,我們也談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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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説:「我們如此講話,無意義地講,唯一的意義就是打髮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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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再次一笑:「在這一方麵,我們倒是挺合拍。我拍戲也是打髮時間,你知道,我會做的事情不多,小時候燒過茶炒過花生酥,現在快忘了,不練就是會忘的。不忘,出來的味道也回不去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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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還沒吃過她做的花生酥,自然也不知道前後的滋味會有多少不同。二人不語,又是特別靜的時刻,靜得能回憶起幾秒前交換的無意義,靜得李清手剝石榴的聲音也噗通傳進書房,街道貓髮情和狗拉屎的聲音也順風而入。陳沛蘭走的時候,低頭看路避免踩屎,剛好下雨了,林槐生忘記帶傘,又離李清的家已有一段距離,隻得脫下衣服披她頭上,數三二一並肩小跑。陳沛蘭沒試過在夜上海的街上這麼跑,跑得燈影閃爍,雨水湧至她的腳踝,瀉向她的臉,後麵還有一群大頭蝦馬虎的人追着,三三兩兩一並躲到這個屋簷下,把他們倆擠得緊緊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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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變落湯雞,第二日通告繼續,劇組裡有兩個人在相同時間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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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蔭底下,小劉支支吾吾地,本來在研讀些什麼報紙奧秘,一看地闆有人影晃進樹蔭便立馬收住。陳沛蘭的聲音有些啞,幸虧她在上海拍的是默片,否則要耽誤工作。陳沛蘭坐下休憩,小劉正捲着報紙站起來,她便輕捏小劉的衣裳角,意思是要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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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啞着嗓子,啞得像被曬幹了似的,輕輕地問:「妳這樣的反應,確實會讓人好奇妳在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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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嘆了口氣蹲下,説:「就是有小報已經開始冩一些評論和鬍編亂造小姐的花邊新聞了,本來詹姆斯讓我盯着這些不要讓妳知道,但……我也不傻,還是覺得瞞着妳是蠢貨才做的事情,方才我還沒思慮好,着實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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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裝生氣:「妳是在説詹姆斯是蠢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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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眨了兩下眼睛,笑:「如果他蠢,就不會做到那個位置了。其實怎麼樣妳都會看到,我們也不知道在藏什麼,可能婕斯敏的忠告讓我們太擔心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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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報上講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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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的是妳上部戲的角色,我認爲,我認爲有一些話非常中肯,他們説妳的表演使妳與角色融爲一體,而且妳扮演的是一個精神分裂的殺手,前後轉變之大體現了妳高超的演技,但是他們有些地方批得也挺尖銳,又莫名其妙地揣測妳和男主角在戲外的關繫,甚至猜測妳是否被唐人街黑幫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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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聽後隻覺還好,不傷皮毛,説:「這比好萊塢的明星週報下手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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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小劉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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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排我私生活和品德的,我倒是不在意,評價我能力的,我會看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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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在意道:「我兩個都看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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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會心一笑,讓她熱一盃水,好潤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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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在這邊指導燈光,一些小夥聽他那聲音以爲他吃了什麼上火的東西。杜昱見狀,走過去伸手摸他頭額,燙得像茶壺一樣,立刻皺眉小聲説道,燒成這樣還來片場。林槐生低眉説,我有什麼辦法。這回,連馬霖濡也和杜昱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呵斥道,你裝什麼金剛鐵人工作狂,你以爲你不休息工作大家就覺得你很能吃苦,他媽的,你在想什麼,這都是什麼作風,你們一個兩個真是要氣死我了,你是傻了吧,吃錯藥了,不剝削人家剝削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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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腦袋燙卻不暈,他清醒得能翻白眼,可講話又是虛弱無力的,「髮燒而已,我又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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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片場的人都被馬霖濡的陣仗嚇到,他可不顧忌這些,偏要讓大家夥知道生病了就得説出來,不然就要挨罵,他氣得鬍言亂語,甩甩手走人,扔下一句:「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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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捧着一盃熱水走向陳沛蘭的位置,馬霖濡剛指責完林槐生,這邊又看見一個病懨懨的女主角,他狐疑地走過去,隻覺二人感冒得有些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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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姐,傷風感冒不是小病,還得要多加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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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那麼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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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止住心氣,默唸心平氣和,説:「這不是弱不弱的問題,陳小姐,生病就是生病。生病意味着身體髮出警告,人體某個環節出現問題,需要休息甚至是補救。」他忍不住嘀咕:「你們怎麼那麼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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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慢慢走過來,拍拍他背,「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多人等着我們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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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巴不得能放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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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聽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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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大聲問:「你們説,休息一天還是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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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交頭接耳嘀咕,眼神時不時落向林槐生和陳沛蘭身上,都在掂量怎麼説才不會惹老闆生氣。林槐生看出來大家都需要休息休息,尤其是陳沛蘭,臉色蒼白,便決定放劇組一日假。他們多多少少也知道,底下的夥計生病了不一定能有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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