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鎏金掐絲琺瑯上了一盞香,林槐生坐在桌前端詳這張剛沖印好的定妝照,生出曠日久遠的陌生感,似乎這張照片並非出自他之手,而是假手於他人之作。他的雙手立在漢界,她的眼神定格在楚河,豆蔻香剪出涇渭分明的青裊,先自刎的是難以言陳的生疏感。記憶漸漸上來了,照片與他的想象的確有些出入,也許比想的好,也許比想的壞。黑白之中,他認為最好的是她的神韻,眼瞼陰森森,抿嘴無情似有情,是苦又是悲。林槐生把照片夾進一本厚實的相冊簿內,裏面貼了不少跨越年份的照片,與《申報》附贈的書花、魚港剪紙和報刊裁文一起保存。他將相冊簿合上,放置原處,然後繼續斟酌接下來的拍攝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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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清晨,搬弄聲先行,鳥鳴叫後起,人們早早頂著霧氣忙碌,不是咬著燙嘴的肉包就是因快食而漲鼓了臉,擡著器物馬不停蹄地穿梭於片場裏。到處都是做工的聲音,隔壁棚是秦楚明和陳俞的片場,拍的是與這邊完全不同類型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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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逐漸上山,梅公館沒起光,林槐生和馬霖濡在蕉綠百葉窗旁邊站著,室外一橫一橫的光間隔了他們惺忪的臉。這幾日馬霖濡夜夜笙歌興風作浪,早起當然要了他的老命,只是他五指神功掐著太陽穴醒神也得到場,否則對不住各位勞累的鄉親父老。一旦燈光師進梅公館試光,馬霖濡就被亮堂的光刺了眼,淚腺發達面容痛苦,林槐生看了幾眼,撇下因宿醉被淩遲的馬霖濡,讓負責演員的副導演記好站位。攝影師助理在外面用抹布擦好開麥拉,聽令擺正,鏡頭對著的就是馬霖濡站著的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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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開始,持續三個月的戲份被安排得很緊。按照以往習慣,他們有時候通宵達旦,從鼾睡的深夜磷火到打鳴的破曉公雞,見怪不怪。詹姆斯下發的製片教條卻極其不待見這番景觀:如無特殊取景要求,早不過卯時,晚不過酉時,並且三餐要按時。對此,有人歡喜有人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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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眾人把肉包和豆漿都吃完以後,陳沛蘭準時到達片場,杜昱和林瀟瀟也在片場的蔭涼處坐著讀劇本對戲。林瀟瀟沒睡好,杜昱見狀取了支清涼油給她,她不小心滴了一滴指甲蓋大小的油在手上,便只好自己塗抹一點,剩下的印到杜昱的手掌上,剛好被馬霖濡碰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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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忽然吊兒郎當地走到他們身邊,使壞打岔,張開掌紋清晰的手,「多了也可以給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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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瀟瀟擡頭看見他無神憔悴的模樣,再傻也知道他做了什麽事,懶得理會,埋頭讀劇本,還拉著杜昱一塊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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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妳為何沒睡好,擔憂這次演得不盡人意?」杜昱問林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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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瀟瀟應答:「昨晚在城隍廟遇見了陳小姐,仿佛在做夢,今早醒來分不清是遇到了還是沒遇到,渾渾噩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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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把旁邊的大活人當死人,馬霖濡自討無趣,摘了片桑葉叼嘴裏找林槐生這座靠山。林槐生也沒空搭理馬霖濡,他正在跟陳沛蘭講戲。幾人各忙各的,剩下這個無所事事的人嬉皮笑臉四處關心待命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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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站在馬霖濡方才站著的位置,翻閱手中的劇本,光照她臉上透亮絨毛,她安安靜靜地低頭,只聽林槐生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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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近期都會先拍梅琳做人時的戲份。這時候是早晨,請妳伸手把百葉窗拉下來,露出妳的眼睛,妳在望著庭院發呆,接著有人打斷妳的發呆,妳不需要把百葉窗放下,繼續撐著葉子,讓一號開麥拉從庭院外面拍攝妳從發呆到應聲轉頭的側臉,然後有人來到妳的面前,那個人是梅豐。」林槐生說完,上去伸手摸了摸百葉窗,指腹有灰塵,便讓人將其擦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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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昱來了以後,林槐生讓二號開麥拉在梅公館內拍攝梅豐,三號開麥拉在梅公館內拍攝梅琳。他對著二人說:「梅琳轉過頭的時候,梅豐剛好走到這個位置入畫。這一場戲,講的是梅豐得知梅琳吸食鴉片上癮後與梅琳產生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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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知道他們二人心中對如何拿捏角色都有個譜,也就不再繼續講戲,讓他們自由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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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豐並沒有大發雷霆,他失望而不怒,眉頭緊鎖地看向梅琳,而梅琳轉身看見兄長,還沒從失神緩過來,頭低著,望著木地板上的光斑,全然沈浸在發呆的世界裏。直到梅豐伸手撫她的肩重重地搖她,她才有了反應,重新聚焦視線,很慢很慢地擡頭看向他,看清他的表情後,她不禁憋笑,冷嘲熱諷。梅豐這才怒得要擡手掌摑她,她還在笑,似乎要慫恿,他最後咬牙一松,大手放下,甩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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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一結束,一道突兀的掌聲響起,來者正是喜愛看熱鬧的馬霖濡。他清嗓說道:「妙啊,妙啊!只是我覺得,梅豐還不夠冷漠。我剛開始寫,便覺得梅豐要冷漠且自私。杜昱兄,我認為你還需要多琢磨琢磨,而陳小姐就演得太好了,在下實在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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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示意拍第二遍,阿歡擦掉場記板的第一鏡,改寫為第二鏡,眾人準備就緒,好奇二人接下來的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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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豐俯視梅琳,盯著她,她不回應,他還是伸手搖醒她,得到她的回應後,他嗤了她一下。梅琳反而瞪起雙眼,他卻毫無反應,把她當作玩物一樣推開,撣撣手灰,轉身離去。梅琳瞪完,忽然笑開了眼,笑得眼神又憂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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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生看完後,不等馬霖濡發話就喊過了,準備拍下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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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坐到林瀟瀟旁邊,吃悶了氣。林瀟瀟講,在片場少發幼稚脾氣,不歡喜了就整人,別以為大家看不出來。馬霖濡反駁,第一鏡的確不符合我的預期,只是他悟性高,改得快,再者陳小姐也變換自如,說明他遇到了極好的對手,能幫助他盡快改戲。巧的是陳小姐如此變換都符合我心目中梅琳的樣子,真是奇了,要是妳跟他對戲,都不知道要多少鏡才結束。林瀟瀟笑,你有眼無珠,完全不識泰山,我和杜昱搭檔如此多年,自然有的是默契。你再搗亂,當心槐生把你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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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多時,林瀟瀟也上去與杜昱一起演戲。陳沛蘭有時間歇著了,到蔭涼處坐下,小劉遞一杯溫水給她,她已口渴,喝完閉目養神。馬霖濡還在原位坐著,阿歡手持場記板在鏡頭前跑來跑去,林瀟瀟和杜昱在門前交談,而林槐生正指點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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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忍不住感慨:「陳小姐,詹姆斯說得沒錯,妳果真適合演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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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聽後睜開了眼睛,「詹姆斯一個看不懂中文的美國人,怎會知道我適不適合你們的劇本呢,是你們講古講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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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難得正兒八經地說:「並非如此。楚明和陳俞的戲也有一個女性角色,當初我們向詹姆斯同時推薦了兩份劇本,講的都是一樣的精細,只不過他選中的是我的這份。不知道妳有沒有參觀過隔壁棚,他們演的是左翼電影。詹姆斯拒絕那份劇本的原因是,裏面的女性角色是勞苦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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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蘭打趣:「他們不想我再和陳俞搭檔罷了,我們二人一塊演戲就會按我們私下商討的路子走,攪得導演心煩意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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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霖濡當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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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生,我十分好奇的是你為什麽會這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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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這就是玄機,紙一攤,鋼筆一落,郁悶的時候去奧迪安或者維多利亞一坐,突然出現了梅豐和梅琳這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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