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相愛，不是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而是能夠一起看著同一個方向。」
〈透明色北極熊〉─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唯一發表在合集中的這篇短篇純愛小說，曾讓我深切感受到這個句子蘊含的強大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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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彼此雙眸的意義何在？
被棄置於井底的我也能愛人與被愛？
渴望愛情的念頭如在極圈中的一絲火光，啪擦！火柴溫度瞬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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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著雙眼，用心欣賞眼前單簧管悠揚旋律的翩然起舞，音符化身為一個個靈巧的舞者，在我心中的投射簾幕上舞動。
小約翰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在演奏者巧思改編下，呈現另一種涓涓細流風貌，伴隨溫柔輕風撫過雙頰，緩緩流入耳內，輕輕鼓動靈敏耳膜。河水恰到好處的清涼感逐漸從腳踝緩漲至腹部，水流潺潺聲響中帶著沖刷泥土河岸的自然氣味，以及一股足以安慰人心、似是熟悉的芬芳。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dQzuop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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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開雙眼獨自從藍色多瑙河中起身，竭盡一切努力確認演奏者是位女性─雖然現在的我看不見任何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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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我非常自豪雙眼視力。大學時曾幾度在宿舍陽台不經意見到遠處室內正在更衣的女孩，「那裡」的顏色及形狀都能看得相當清楚。
比起看書，我更喜歡聽音樂或坐在咖啡廳裡假裝念書，卻公然聽著他人間的對話，聆聽他人生活與幻想自己的未來，並在心中默默寫下觀察後心得，猶如一個不成熟的「喬依斯」，書寫著屬於自己的《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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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管身處多危險的狀況，還是認為不要緊。寫著「危險」的箱子，實際打開前，都會以為「不會多危險吧」。欸，不會怎樣的啦，不會突然變那麼嚴重。他們深信危險會按部就班一步步造訪，就像即使被警告會得肺癌，人們也不會戒煙一樣。
諷刺的是：喜歡的作家伊坂幸太郎在《蚱蜢》中提出的忠告，我卻完全不予理會。
是的，凡事都有例外。
這次的危險按部就班抵達，甚至還用力敲了敲我的房門後禮貌性地說：「抱歉打擾了，我來府上拜訪。有人在嗎？」
然而我卻戴著名為自信的耳機，絲毫沒聽見半點危險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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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一年後，我患了「圓錐角膜症」。
圓錐角膜症是一種漸進式的病徵發展，無法做一次檢查後就斷定角膜病變的存在。最初期，它將造成輕微視力模糊、影像變形，增加患者對眩光及光線的敏感度。
起初我一點都不在意，接著視力開始大幅變差、散光度數躍增，眼角膜弧度變彎、變薄並向前突出，就在接受治療配戴硬式隱形眼鏡也見不到輪廓影像時，這個二千分之一的「危險」拍拍屁股後離開我的房間，順便帶走眼角膜作為殘忍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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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好比被社會拋進了一口荒廢的井。
井底一片漆黑，憂鬱不時前來探望我，直到完全寄宿我的身心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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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深很深的漆黑井底，有著一小灘無法流動的死水。任何微生物均無法在那裡面存活，連「存活」本身都無法漂浮於其中。
水裡流動著一種有表情的「黑」，只是除了我之外無人可見。
起初，「黑」確實渴望著荒井頂端。
開口處投射出耀眼光芒直達井的底部，緊接著觸動生命泉源。井的深層底部不斷咕嚕咕嚕冒出新鮮泉水，把「黑」一股腦用力推上頂端，然而期待變成奇蹟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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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偶爾上升後卻又一再跌落。反復不斷，日復一日，終究放棄掙扎，癱軟地靜靜躺在井的底部。
那抹看不見的黑，終於在死水中說出心底的話語：「就這樣吧，靜靜躺著不要動喔！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沒有上升就不會跌落受傷。」
我用無人瞧見的淚水作為回應，安靜待在井的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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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演奏完畢時，坐在我身旁的病童們紛紛開心熱烈鼓掌。
「如果可以演奏德布西的《月光》該有多好。」我的內心悄悄傾訴願望。
下一瞬間，熟悉音符響起，女子奇蹟似地吹奏起《月光》的旋律。
靜謐夜色中透著暖色月光，在黑暗世界中，點亮屬於我的銀白之光，溫潤我蒼白無比的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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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上天知道我不愛看書、常偷看女生換衣服、喜愛聽音樂，索性將我的視力暫時借給他人，只是未經過我的正式同意。
圓錐角膜症伴隨著憂鬱症，使我在醫院與住家之間持續被運送著。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Z52myzwf
靠著因意外過世雙親所留下的些許保險理賠金與政府少得可憐的補助，這十二年來，我勉強過著被保護的生活。第一次的危險帶走我的眼角膜，卻在社會和我之間設下一層保護膜，隔絕所有第二次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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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層膜越來越厚實並且開始變得不透明。
白色絲線逐漸具體浮現與交織，我意識到社會與我之間將形成一個牢固的「繭」。在井底的我不得不默默步入孤獨的繭裡頭─安靜祥和卻寂寥無助。
終究只有我一個人了。
名之為社會的生物，也死亡在那灘水之中，無聲無息……
不是透明色的北極熊，我是「52赫茲」（Hz）。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SpdAAN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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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赫茲」是一頭鯨魚─世界上最孤獨寂寞的鯨魚，「52赫茲」就是牠的名字。孤單地用52赫茲頻率唱著最寂寞的歌聲，沒有其他同伴能夠聽見，沒有任何回應產生，只有純然的自己。發出沒有任何同伴能聽見的聲音，對於深海中的鯨魚而言，猶如自己根本不存在。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32bf64Z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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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遇過『52赫茲』嗎？」
「誰？妳說的是誰？」
「對呀，我到底在說誰？既然我也不曾聽過『52赫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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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著兩頭鯨魚在太平洋海底用10-40赫茲頻率隔著好幾百海浬交談。說不定「52赫茲」那時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張望，即便是不遠處，恐怕也是好幾百海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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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單的「52赫茲」游蕩在深海中，企求同伴間的美好相遇卻總是落空，孤單的自己猛然探出海面，發現能聽見牠歌聲的聆聽者，竟然是美國海軍。
這份強大失落感，如同自己龐大身軀再次接觸海面般強烈衝擊內心，浪花四濺，卻沖刷不掉身上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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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困在井底，黯然躲進繭裡頭的「52赫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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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錐角膜症」可藉由眼角膜移植而重見天日。六七年前，終於輪到我有機會向上天取回自己的視力。然而欠缺勇氣的我無法獨力破繭而出，眼前的新社會已然離我太過遙遠。縱使知道每天世界各地的新聞軼事，自己更加注意社會內的各種變化，卻無法理解實際社會的真實樣貌。
取回視力後，心可能還留在井底，但是自己必須踏出去獨自面對這個社會。一旦想像如此景象，不由得使我感到害怕。
退縮的聲音蟄伏心中，砰的一聲！在耳膜旁瞬間炸裂。
看不見、聽不到，我昏厥在繭裡頭，享受無法形容的安心感。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piAHaeE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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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主治醫師納悶問道。
「我. . .我可能還沒準備好，先給更需要的人吧！」我支支吾吾敷衍陳醫師的詢問。
「這個世界令人著迷，但社會使人感到厭倦與害怕。」我藏住心中真實答案，跟隨52赫茲鯨魚再次往深海中潛游而去。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A8WDDW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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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眼角膜，失去保護自己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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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及護理師們感到萬分不解，為何自願放棄接受移植良機？
我把機會留給下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女孩，期待她能歡欣睜開雙眼，感受光線的細微變化，努力朝未來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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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黑」帶著藐視般表情露出賊笑：「繼續待著，千萬別輕舉妄動。」然後幫我闔上雙眼，連眨眼的力氣都省了呢。
最終我選擇怯懦躲在受保護的空間，眾人無法看清真正的我，好像一株代表孤獨的石南花一吋又一吋、慢慢地被打上馬賽克。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RN09J7l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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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年前初冬的一個夜晚，哈德遜灣的北極熊忽然想起我的存在，咬著新鮮海豹肉前來探視我，出現改變人生的機會。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BWTlJi4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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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初冬將至的一場跨國的大型演講座談會，出現剝落「繭」的契機。
我和實際社會的連結恐怕只剩下環境和動物保護議題，即便暫時失去視力，我仍舊關心在繭外頭的環境與動物，尤其是北極熊，或許就是因為〈透明色北極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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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於那場集結臺灣、日本、挪威、美國與加拿大的學者專家，講述大型石油公司，在北極從事鑽探對生物及環境所產生的重大影響會議上，認識了一位讓我重拾勇氣的人，她是某國家級研究中心的助研究員，曾親自探訪哈德遜灣與北極，因此我想瞭解更多關於北極熊的實際狀態與故事。貼心的她知道我暫時失去視力、行動不便，主動邀約在飯店內一起享用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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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北極熊毛色其實是透明的嗎？」
她愣了一下。敏銳的我可以聽見她心底萌生的好奇從永凍土裡瞬間鑽了出來。
聽完〈透明色北極熊〉故事後，她發出爽朗清脆笑聲，同時也讓我的「繭」再度軟化成「膜」。
透明色北極熊佐鮭魚白醬義大利麵，是我所吃過最美味的晚餐。
第一次，我願意想讓人看清楚自己，渴望讓她看見更多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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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是看著相同的一個方向啊。」她悄然吁嘆一口氣。
「就算無法凝視彼此，似乎也能相愛。」我有意無意加重「似乎」這一個詞。
雖然看不見，我可以察覺她正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逐漸失去鑽石光彩的一種束縛。
我們用第五杯紅酒結束充滿北極熊及輕聲歡笑的晚餐，離開座位時，我不慎絆了一下，順勢倒入她的懷裡，那層膜輕易地被撕開。我尷尬連聲道歉，她卻笑而不語。溫暖左手牽著我，引領我進入電梯，拋卻忐忑與不安，我們一起踏入了飯店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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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言語取代自己雙手，指示我慢慢褪去她的典雅套裝。
如同北極熊在加拿大邱吉爾鎮焦急等待海面結冰，但揮之不去的燥熱感卻籠罩一望無際哈德遜灣一般，我的手腳及心情顯然焦躁難安。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FDnjsPQ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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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十二年了，上一次已經是十二年前的往事。」我咀嚼回憶對她低聲傾訴。
「慢慢來，沒有關係。」她用右手輕摸著我的臉頰。
我笨手笨腳解開她襯衫全部鈕扣，面對二分之一罩杯的內衣挑戰，我倒是很順手解決，她驚訝笑了出來：「沒想到這關你這麼熟練，以前時常單手解嗎？」我用親吻取代回答，試圖蒸騰出潛藏於她體內更迷人的女人味。
「接吻技巧也非常好，老實說，上一次根本不是十二年前，對吧？」她努力逗弄我逐漸放鬆的情緒。
井底的水開始流動，呼嚕呼嚕冒出新鮮泉水。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3MAOXDt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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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你的腳步，來，跟我一起來。」
我在她的指引下，步入了浴室之內。
我喜歡她使用「一起」這個字眼，使我不再感到深深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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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蓬頭灑出的水溫恰到好處，每一滴都如同甘泉般珍貴。在溫暖淋浴間裡，她仔細擦拭我的全身，因長期服用抗憂鬱藥物而難以蓬勃的狀況，霎時不復存在。
「我很會吹唷，學過單簧管及口琴很長一段時間，還不錯吧！」她吐出極度挑逗的雙關語，我笑著享受此刻的美妙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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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細膩地花了一點時間呵護那筆直狀態，忽快忽慢的節奏，讓那狀態更加勃發─52赫茲鯨魚從深海中一躍而出，海洋在鯨魚龐大身軀之下閃耀藍色光芒。
無法凝視彼此，也能相愛。
長期久居繭之中，我佈滿灰塵的心在此時充分受到愛的洗滌。不知不覺中，「那裡」彷彿感動落淚般，不小心漏出了幾滴「眼淚」。
「舒服嗎？狀態不錯唷。」她繼續著充滿律動的節奏。
從冰原竄出的女人香繚繞在膜的周圍，化為一隻又一隻的觸手，不停嘗試穿刺那層膜，想要把我從裡頭給拉出來。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yKS0Ef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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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熟練打開手機並調整音量，揚聲器緩緩傳來德布西的《月光》。
「這兒還有我的心，它只為而妳跳動。」
笑聲打破尷尬。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pXIF8nYHk
「你很開放直接喔！」她把浴袍一解而下，一絲不掛躺在我身旁。
「不是的…不，我到底在說什麼？」我的內心糾葛背德情緒與無法阻擋的強烈情感，完全打亂言詞表達能力。我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德布西的這首曲子是《貝加馬斯克組曲》當中的第三首，靈感來自於法國詩人魏崙（Paul Verlaine）的作品。剛剛的句子是魏崙很有名的情詩，但是我最喜歡《月光》創作靈感來源的第一句。」
「真的嗎？你用法文念給我聽。」她吻了我的左耳，輕聲要求，好似初墜情網的少女。
「Votre àme est un paysage choisi.妳的靈魂是絕美風景。」我用心感受她此時最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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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我呈現大字型躺下，轉身跨坐在我身上，石南花上的馬賽克已然全部去除。她主動抓起我的右手放在她的胸部上，極度柔軟的觸感反饋到我的內心，我觸摸倏然立起的敏感部位、腹部緊貼著她溫暖毛髮，一絲一毫都牽動我沉眠已久的神經。
調整角度緩緩進入後，她略顯生澀地扭動身軀，矜持叫聲依然壓抑著不自由的心。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fLPizVq6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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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的八十八個黑白琴鍵，能演奏出無限的可能性。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m5t9yrH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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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一點，我想要多享受這樣的結合感。再深一點…」她抿著嘴唇用氣音指揮我的行進。「啊…」她終於壓抑不住囚禁的情緒，嬌喘呻吟放聲而出。
我赫然發現有另一頭52赫茲鯨魚從幾百海浬外疾游而來，我倆的叫聲頻率相同，開心相遇在「叔本華的深藍海洋」之中─孤獨、悲觀與無限的絕望，僅有此刻溫存是最真實的生命感受。下一刻，或許她的52赫茲頻率將永久消失，深海中的再會變成遙遙無期的渴望。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qfAJuy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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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手輕扶她的腰際，瞬間坐起親吻胸部與頸部，舌尖味蕾貪婪地摸索她的鎖骨。自然原始的叫聲從害羞矜持牢籠中被解放，彼此緊緊相擁，親自用自己的心感受她的心跳後，我再次躺下將自己完全交給她，任由她享受這場無法凝視彼此的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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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你駕馭我，就像還是個大學生時那樣衝動直接，用自由奔放的姿態與速度。」情緒高漲的她巧妙轉換身形，讓我毫不費力進入已呈現俯趴姿勢的她，彼此驟然升高的體溫使我更加賣力。
「對、對，就是那樣。把全部都給我，包括你的靈魂。」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wONCak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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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快速度律動，自然地閉起雙眼，想像彼此在北極冰屋中生火取暖的景象，外面似乎有幾頭北極熊忍俊不禁、摀著嘴正在偷看，同時也掩住小北極熊的好奇窺探。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WaEn1zt9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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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啪滋、啪滋燃燒，附和我倆的低吟聲，譜寫出獨特美妙卻原始的協奏曲。此刻，極圈之中只有她和我…以及那些努力求生的北極熊們。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DgSMET5s
頓時，我重新找回了「身體的自主權」。一直被繭強力裹住無法動彈的身軀、被棄置於黑暗井底的乾涸心靈，在此時充滿生命力而回歸本體，帶回了原本屬於我的生命熱情。我默默流淚並猛力噴發隔絕社會已久的情緒。
我無法看清她的神情，但深切明白她已重返久違的北極圈，充滿自由奔放的叫聲，至今仍存在我心中的留聲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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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揚聲器仍然播送著旋律，一個音符連接下一個音符，彷彿形成一個結界暫時保護我與她的結合，彼此徹底卸除身心的桎梏，享受一次又一次被送上浪潮之巔的快感。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7yR3Oz4ze
"The wounds on your hands never seem to heal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QfAuanMuY
I thought all I needed was to believe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Cotfeqj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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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e am I, a lifetime away from you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r7JCOK2IO
The blood of christ, or the beat of my heart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7Pmtt56Xi
My love wears forbidden colours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EKiDTrQz
My life believes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PKZ1yT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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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nseless years thunder by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XHgwGWMh
Millions are willing to give their lives for you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G6b4cCaAZ
Does nothing live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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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與大衛．席維恩（David Sylvian）合作的〈禁色〉（Forbidden Colours）鋼琴前奏以極細小的聲音流瀉而出。我曾聽過演奏版原曲"耶誕快樂，勞倫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極簡旋律的絕美哀戚感，久久不能自已。此際離耶誕節還有一個月左右，大衛．席維恩滄桑嗓音在坂本龍一溫柔鋼琴伴奏下，吐出我囚禁已久的真實靈魂。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d4eylev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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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你，也成了透明色北極熊呢！」她愉悅地將緩緩流出的乳白液體塗抹在我的胸膛上。我倆發自內心放聲開懷大笑，暫時忘卻那抹「禁忌之色」與即將消失的頻率。
激情過後，我們像對大學情侶般躺在床上任憑時間流逝，誰也不敢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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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最奢侈的浪漫。一點一滴消逝的時間是如此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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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熊其實相當孤單，一年之中，公熊與母熊在一起的時間非常短，甚至交合一次之後，再也無法相遇，留下母熊帶著小北極熊寶寶覓食與生活。可是…」她率先打破沉默卻欲言又止。
「母熊會挑選最強壯、剛猛的公熊，不但能給她短暫幸福，也能確保將來出生的小北極熊一樣是堅強剛毅，能夠在長大之後好好獨立生活，以時速四十公里的速度在冰原上奔馳捉捕海豹，也能每天游上一百公里找尋食物，開拓屬於自己的一生。那樣就足夠了。留住短暫相處回憶，對於能邂逅彼此的公熊與母熊來說，並不算孤單。」我搶先她一步，執拗地把話一口氣說完，不留任何解釋餘地。然而公熊實際上是非常非常的孤獨，孓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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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幫我倒了一杯溫開水。我幻想杯裡冒出的水蒸氣從她手中化成一條白色絲線，奮力突破那層膜，使勁刺穿我的左胸膛，連結到孤單心臟。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EVXOen6Rt
砰砰砰的心跳聲鼓動出每一滴血液，把所有僅存的溫暖輸送到她的手中─那是我想留住的最後回憶，一滴又一滴直到無法再眨眼為止。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6Ghv9uM9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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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有小北極熊了，正確來說是已經長大了。」她自己喝著剛泡好的金萱茶，即使芳香濃郁的氣味撲鼻而來，也無法掩蓋她所說出的既定事實。
「我想也是，他能在學校操場用時速四十公里奔跑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笨蛋。」
我刻意用冷笑話試圖凍結那不願聽到的事實，顯然就像目前哈德遜灣的海水結冰一樣失敗，不過她依舊低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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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我的是一顆雞蛋。」她口中迸出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文學獎典禮上發表的『雞蛋高牆論』嗎？妳永遠要當一顆雞蛋？」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4smzL19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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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當年在爭議聲中前往以色列，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突然在典禮上發表著名的「雞蛋高牆論」：以卵擊石，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
正確的對立面不一定表示錯誤，但往往是「需要卻匱乏」的一方。他選擇當一顆雞蛋，勇敢對抗代表既定體制的高牆，藉以抨擊以色列轟炸巴勒斯坦的不當戰爭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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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想偷渡村上春樹的「雞蛋高牆論」來降低背德的不安愧疚感，並且讓她感到順其自然的安心。出軌是既定事實，但何嘗不是因為極度匱乏愛欲情感的慰藉？即使是錯誤的，也不必以此更加束縛自己。
這次她沒有發出笑聲。「我大概知道你想表達的涵義，放心，我的小北極熊都已經長大了，我也並非那麼無知或脆弱。」她喝了一口熱茶繼續述說：「我的愛情是顆雞蛋。」
我怔了一會兒。
她在我的左手掌上畫了個碎裂愛心。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G9jFjqb65
「太早步入婚姻，對於戀愛與愛情的理解體悟不夠多，使得自己的愛情與婚姻變成一顆雞蛋。」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Sv4FucM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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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顆雞蛋，那是自己形塑出的脆弱雞蛋。
母雞被規訓必須獨自孵著蛋，心心念念蛋能孵出美好結果，然而公雞卻在外四處遊走，不知是忘了或認為理所當然─母雞「必須」辛苦孵著蛋。
母雞偶爾也想起來走動或歇息，卻只能惦記身軀下的脆弱雞蛋。愛情雞蛋終於在母雞失神中出現不該有的裂痕，而逐漸崩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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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的不是母雞，而是兩隻雞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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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機會二度造訪北極，因為必須照顧孩子而被迫放棄。遲遲升不上副研究員也是因為家庭事業兩頭兼顧的窘境，孩子的爸似乎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甚至要我辭掉工作，專心於家庭，重拾以往喜歡的音樂，把既有研究工作當成業餘興趣就好。可是為何不能『腳踏兩條船』？在丈夫扶持下，同時踏著自己喜愛的工作與家庭，緩緩航行在社會洋流上。」她絕望語氣就像52赫茲的孤獨歌聲。
我輕擁著她，盡己所能給予短暫的依靠，如同小心翼翼捧著珍貴的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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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時，自己被鎖在雞蛋內。」她弓起身子讓我能完全抱著。「在雞蛋內需要對方細心呵護，才能孵出最美的愛情。對方卻忘了雞蛋本質的脆弱與懷有的希望憧憬。好比莊子筆下的『徐無鬼』住在深山幽谷中，足音跫然，突然聽見陌生人的腳步聲，便感到萬分開心。那時我好比是雞蛋內的徐無鬼。希冀愛情跫音，可是等到的卻是背離方向、越來越遠的腳步聲，蛋殼內空氣越來愈稀薄。不論是雞蛋外或蛋殼內，這兩種愛情雞蛋都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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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在繭裡頭，她孤寂地瑟縮在蛋殼內。
我們都被某種東西給囚困，明明有機會能夠逃離，卻又不知該走向何方？
北極星無法指引適切的方向，我們只能繼續把自己放在原處，自虐地享受名為「習慣」的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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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繭之中。」
「繭？蠶繭那樣的繭嗎？」
「很類似吧，我無法自己破繭而出，但是妳可以喔。」我撫摸她的背部，想像這裡伸展出漂亮的白色羽翼，一隻鳳凰從蛋殼裂縫中翩然飛出，朝烈日奔去，鳴叫出動人的聲音，展開雙翅，炫耀著自由，在無比湛藍的天際中畫出一道絢爛豔紅。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3aajwmE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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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敲碎太多雞蛋，一顆又一顆，還剩下多少呢？」
「那就再敲碎一顆！」我忽然轉身把她壓制在床上，她嚇得差點叫出聲音，不過隨即接收到我的「頻率」而發出輕柔嬌笑。
她以俏皮語氣對我說：「做愛時，那裡也會產生有益身體的微生物STM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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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回到繭裡頭之前，再一次讓自由灌滿全身細胞。我不由分說地直接進入她的身體，沒有絲毫猶豫。她悶哼一聲，雙手環抱我的頸部，接受此時我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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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聲，大象無形。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UiXWezmCS
我彷彿聽見蛋殼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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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過去了，不知她過得如何？
每當不知何來的絕望潮水，逐漸在黑暗囚牢中吞沒我的意志及希望時，那一晚記憶總會即時伸出雙手，將意識瀕死的我給猛力拉出，輕撫失去溫度與血色的雙頰，甚至按壓胸腔讓我順利再度恢復呼吸及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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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力量，遠超乎人類的想像。
「一個人只要學會了回憶，就再也不會孤獨，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無困難地憑藉回憶在囚牢中獨處百年。」
我確實憑藉著卡繆寫在《西西弗斯神話》中的這段話，繼續在黑暗世界裡獨處三年。然而卡繆忘了補上：「記憶隨著時間推移，將變得越來越不可靠，即便每日反芻咀嚼每個片段與細節，依然會無情地一點一滴改變或消逝，甚至摻雜自我投射情感後，進行部分重組，形成新的認知。無論那認知是好是壞、美麗或憂傷，都與原先的歷程有所不同。心與記憶的距離是如此貼近卻又遙遠。在時間河流中，兩者還會聯合起來欺騙你！比現實存在的社會更為荒謬，重點是你無從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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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卡繆思想的「阿基里斯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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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毫無止盡的孤獨黑暗中，我好比西西弗斯推動巨石一般，反覆撰寫那一晚的記憶，縱使如此，些微偏差仍舊不知不覺透過墨水干擾我孤單的記憶書寫。無法反抗，莫可抵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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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n，怎麼啦？這次想通了？」主治醫師反而開起我的玩笑。
「該不會是遇到想見的人吧？」護理師曉雯在一旁敲邊鼓起鬨。
「我想要擁有新的回憶。」
醫生與護理師一頭霧水卻同時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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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小時之前，主治醫師告知今晚可讓我重見社會面貌。有位年輕女士曾簽署器官捐贈同意書，如今她因故辭世卻遺愛人間。這次我強烈渴望攀爬上井的頂端，讓刺眼陽光再次灼痛我的視神經。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XD6ro51Vd
我打算睜開眼，重新瞧一瞧這個全然不同的社會，並且把餘生都留給北極：我將前往那裡當志工，甚至最後讓北極熊將我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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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裡透著甜甜的味道
樹林哼著寂寞的旋律
無法自己發光的月亮
在黑暗沉靜的嘆息中消逝
兀自佇立於灑落一地的銀白
用看不見的雙眼，靜心聆聽孤獨月之歌
品嚐對妳再也無法表達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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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我用聲音寫下這首獻給她的詩。待我能再度向未來眨眼時，將親筆寫下並寄給她，感謝她解開繭對我的無形禁錮。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6NKGKz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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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演奏女子彷彿看穿我閉塞的心─耶誕快樂，勞倫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前奏響起後，倏然停頓數秒。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qEEPS3d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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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tre àme est un paysage choisi. 你的靈魂是絕美風景。」演奏女子輕輕開口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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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起回憶的憂傷旋律與熟悉氣味，再次縈繞身旁。單簧管樂音與那句魏崙寫下的詩，使我在重新睜開雙眼之前，落下解脫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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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節錄自《消滅ＯＯ的對決：只想住在哈德遜灣的陰陽師》=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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