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義結束了國中弟弟最後一次的家教課,說是他們要移民了,少了這一筆收入,紫義走到八方打算點也快不放過她的水餃,煩惱著該如何調配這個月的支出,最後卻反而狠下心拿著家教媽媽給的心意費,走到平常捨不得花錢的那家有夠貴的網美冰店。
既然不知道下一餐在哪,不如好好享受!畢竟她辛苦了這麽久,犒賞自己不過分吧!紫義幾乎都要哭了出來,好委屈,真的委屈極了。
「欸妳真的拒絕學長求婚喔,哇,妳該不會感情危機了吧。」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背後越來越近,紫義沒有回過頭去,她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班上的那群人,偏偏他們在她身後的位置坐下,好在這裡的沙發式長椅夠高,以致於能不被發現。
「閉嘴啦,林天天,你是太久沒被我揍嗎?」方棠,尤其不想看見妳。
「那妳幹嘛拒絕人家,還是當眾拒絕耶?」天天繼續說。
「等等到底為什麼大家都知道啦?閔閔該不會是你說的吧?」一聽到王閔也在,紫義將自己縮的更小了。
「我才沒有說。」王閔冷冷地回答。
「欸我就說你在現場你還死不理我!」天天忽然大叫,但王閔沒有回答。
「白癡喔,他又不像你是大嘴巴,嘖你給我說喔,到底是誰告訴你的,現場又沒幾個人?」方棠繼續追問。
「我要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不能說。」天天說,但很快就聽見他的慘叫。
「先擔心你自己的人身安全吧。」方棠說,其他人哈哈大笑。
「芳子說的吧。」王閔淡漠的聲音再度傳來。
「幹對齁,你是芳子的直屬肯定是他,閔閔你好聰明。」紫義真的好討厭方棠叫他閔閔,她取綽號老是沒有天份,自以為跟人家親近。
「不是,真的不是。」天天趕緊澄清。
「沒事,我現在就打給芳子問啊。」
「別了大姊我知道錯了。」
「什麼時候的事啊,我都不知道。」亞安說。
天天講了一個日期,紫義驚訝的回去翻手機的日曆,沒錯,就是王閔在涼亭吹風的那天,難道他就是因為這個才心情不好的嗎…
「妳幹嘛拒絕人家啦。」亞安的聲音有些責備的意味。
「就…就不想那麼早啊,我連工作都還沒有欸,結什麼婚啊?」
「學長養妳就好啦,妳擔心什麼?而且你們的爸媽應該都希望你們趕快結婚吧?」一聲聲悶悶的回音,天天的話看來是又引來了一陣暴打。
「我爸媽才不會逼我勒,他也不會,反正他說了,他會繼續等我,等到我準備好。」
「嘖,我看學長也是聖人,要不就是妳是狐狸精,欸王閔你別跟著她一起瞪我好不好,很可怕欸。」
「我就看你實習會不會因為那張嘴被趕出來。」方棠忿恨地說。
「才不會呢,我那麼討喜。」天天嬉皮笑臉地說。
「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個錯覺?」亞安嘆氣。
「說到錯覺我們家閔閔也有一個。」
「什麼?」王閔問。
「我們家阿紫暑假留下來在宿舍櫃檯打工啊,我就叫閔閔有空照顧她一下,買點東西給人家吃,結果他跟我說阿紫會誤會,我說先生,我們家阿紫眼光才沒那麼差好嗎?」
紫義聽到方棠的話倒抽一口氣,難道王閔那幾天做的事,都是因為方棠的一聲令下嗎?
「欸我們閔閔哪裡不好了?妳知道要追他的人繞著學校五六圈餒,就妳不懂欣賞好嗎?」天天說。
「阿你後來有做什麼嗎?」亞安問。
「沒有。」王閔斬釘截鐵的回答令紫義的心都涼了半截。
「有啊,我們家閔閔有去買飲料給她,雖然從認證照看起來是給我買錯甜度了。」認證照,紫義努力克制身體的顫抖,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一個方棠無聊消遣的東西。
「欸那你那天一臉困擾的拿進來的餅乾該不會就是她回送的吧。」奎諾,也是班上籃球隊的隊員,是王閔的室友,一番話像一拳重擊。
「我哪有一臉困擾。」王閔說。
「什麼餅乾?」方棠閉嘴!
「沒有啊,就有一天看到王閔拿一包餅乾進來,我想說看起來就不是他會吃的東西,果然他一進房間就丟給我,我看著就像那些告白的妹子送的他老拿給我吃,這次該不會是紫義吧。」紫義覺得自己現在就像裸體被推上斷頭台。
「咦笨阿諾,你的聯想力也太強了吧。」方棠的話就像尖銳的嘲笑聲。
「是吧王閔?不然從體育館到宿舍你還能路過哪裡?現在也還沒開學,又不會有可愛的妹子。」奎諾不死心的追問。
「撿到的。」王閔淡淡的回答,明明是替紫義說話的好意,怎麼聽起來像對她的否定?王閔,連你也這樣嗎?
「幹白癡喔。」奎諾還是不相信。
「欸我覺得可能真的是撿到的喔,阿諾你沒有拉肚子嗎?」
「才沒有呢,那一看就不像會撿到的東西。」
「說到撿到的東西,怎樣我到時候結婚來不來阿,讓你搶捧花。」雖然方棠是想跳脫這個話題,紫義卻覺得這根本是在炫耀她那完美到不行的愛情,全校曾經風靡的高富帥情人,從花心大少爺被她收服成服服貼貼的綠巨人,就算當眾求婚被拒絕還一句我等妳,平常更是對她放任到不行,甚至還反過來支持她,這…這是紫義一輩子都得不到卻誰都曾嚮往的…像童話故事的愛情。
「阿妳又不結。」天天對於又回到原來的話題感到興奮。
他們後來又嘰嘰喳喳地聊了很久關於婚禮的話題,紫義早已聽不下去,她想著自己要是這時候出現會怎樣,卻沒有那個勇氣,最後反倒被迫困在原地。
「欸我們先去喔,妳慢慢吃。」亞安說,紫義看見人影起身,將自己縮的更小,好在根本沒有人看到。
「蛤幹嘛那麼趕,不是距離開始還有半小時嗎?」方棠抗議。
「要先去佔位置啊。」天天回答:「沒事,我們閔閔陪妳啊。」
「哼好啦快去,最好給我佔一個好一點的位。」方棠說,紫義聽不出他們是要去哪,但聽到還有兩個人在,還是她最不希望獨處的兩個人,瞬間煩躁了起來。
等到人都走了之後,方棠忽然開口。
「是真的嗎?」
「嗯?」
「餅乾的事情。」
「嗯。」
紫義覺得自己被出賣了,丟臉的可悲痛苦地找上她,別再說了,拜託別再說了。
「但我覺得阿紫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
別說了!別說了!紫義捂住耳朵,忍住想奪門而出的衝動。
「嗯,應該不是。」王閔說,雖然紫義也明白了,他心裡根本不是這樣想,所以他後來才不來了嗎?那為什麼那天還要載她回家?難道真的是怕方棠會生氣而已?原來從頭到尾她都只是個大笑話,王閔原先令她心動的平靜,如今看來根本是殘忍的冷酷。
「抱歉啦,我沒想那麼多。」方棠溫柔的說,就像針刺在紫義身上,憑什麼她的事情要她道歉。
「不會。」王閔說。
兩人陷入沈默一段時間,只有湯匙輕敲玻璃碗的聲響,沒想到王閔忽然開口了。
「妳真的要跟他結婚嗎?」王閔說。
「幹嘛,老是這麽討厭他,這樣怎麼做我小孩的乾爹啦?」
「我不行嗎方棠?」
「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是他?我哪裡比不上他?」
「閔閔…」方棠嘆氣,像面對個胡鬧的孩子,原來…原來王閔真的還一直愛著方棠…紫義覺得心被撕成一片一片,她本以為自己終於要成為故事的主角,卻發現其實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做白日夢的奴隸。
「我是認真的方棠,他那麼花心,怎麼可能好好對妳?」
「閔閔,他都努力了這麼久,你還要他怎樣?」
王閔悶不作聲,良久才說:「妳什麼時候開始能相信了的,妳以前不總說,別把自己想成連續劇的主角,妄想改變一個人。」
「我沒有想改變他阿,我只是想相信他的改變。」
「還不都一樣。」
「好了啦,別那張臉好嗎?你再這樣,我們怎麼繼續當朋友?」
「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沒說,可是我們就要畢業了,我也要出國了,所以…」
「所以我們更該把握剩下的時間啊大傻瓜,好了別胡思亂想,我會當我們沒說過這些,走吧,我們也該去了。」說完方棠便站起身,高大的王閔如今頹喪的如一隻氣餒的小狗,喪氣的跟在她後頭,就算被傷害還是忠心耿耿。
紫義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忽然感到臉頰一片冰涼,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她低著頭走出冰店,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不,她不想回去,相反地,她隨便跳上一班公車,只想離這兒越遠越好。
她在公車底站下車,也不是很清楚這裡是哪裡,四周一片荒涼,一間亮著的商家都沒有,她頹喪地屈坐在公車站牌,跑馬燈顯示下一班發車還有一個小時,至少,她還有值得等待的東西。
她想著,她那麼努力的念書,卻輕鬆被那個老在玩的方棠超過,她比誰都清楚志向的選擇這間學校、這個科系,卻因為方棠的關係屈就第二選擇,但第二選擇卻也造化弄人的給了班上的吊車尾,她家境不好,吃不起擺滿方棠面前的山珍海味,更不用說那些方棠IG的日常裡她從沒妄想過去吃的高級餐廳,而如今她當家教的那份薪水,不知何時才能再補上,還有,那個前一陣子還讓她活在幸福幻影中的人,原來,原來還是那麼那麼喜歡方棠,甚至連對自己的好,都是出於對方棠的愛,不戳破謊言,也只是種憐憫,明明她已經努力的裝扮自己、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那個人卻從沒看見過她,而方棠,那個大家都關注著、欣賞喜歡著甚至嫉妒著的方棠,總是那樣輕鬆自在,獲得她想要的一切東西,包括全校女生求之不得的男朋友,以及她唯一真正心動過的男孩。
而她毫不在乎,不管是書卷獎、金錢、工作還是愛情,她總是不滿足的還在追求,總是有想要的東西,對於這些擁有的,她竟稱之為「束縛」!像這樣不懂珍惜的人,憑什麼擁有這麼多!
一個小時的自怨自艾很快就流逝,公車的頭燈照亮黑夜,紫義宛如失了魂的屍體,僵硬的走上車,司機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抓了抓頭開了車,紫義的腦海填補著越來越多不快樂的回憶,每次方棠出現就搶走她的風采,每次大家都只想問她關於方棠的事,為什麼偏偏,偏偏她就是這個閃閃發光的方棠該死的室友,為什麼!為什麼是這個一無所有的她要來承擔這個太完美的圓?
她錯過了兩站公車,只能走路回宿舍,雖然仍舊滿腔怨懟,至少稍微清醒了一些,冷風果然有用,她卻又想到了王閔,該死,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可是又有誰能訴說,方棠總是有那麼那麼多好朋友,隨時都有人打給她,約她出去,反觀自己…紫義嘆氣,拖著的腳步也越來越重,但也總算回到宿舍。
紫義不意外打開房門時仍舊烏漆嘛黑,也許方棠今晚也不會回來,至少她希望她今晚別回來,她好需要一個人的空間,但她沒有允許這樣任性的餘裕,她也不換衣服的躺上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是被噪音吵醒的,而製造噪音的主,就是住在對門的憐清和隔壁的芷嘉。
「好了,快進去!」紫義聽見方棠的吆喝,還有其他人呼喊聲,她揉揉眼睛打開房門,看見憐清倒在地上一副醉攤了的模樣,她們這戶的其他人七手八腳的攙扶著她,方棠則已經被她拖倒在地,也不清醒的芷嘉也在後頭搖搖晃晃地大聲唱歌,齊雅努力跟著她的節奏好不讓她摔跤。
「喔幹誰幫我把她扶起來我要被她壓死了。」方棠抗議,其他人趕緊努力的要把憐清抓起來,憐清卻是死都不動,甚至開始鬼哭神號,後續又來了幾個人幫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拖起來,被她的室友和其他人護送回房間。
「喔天啊,我要累死了。」方棠坐在地上喘氣:「所以說為什麼男生不能來女宿?剛剛天天抗她就扛的好好的啊,喔,我的腰。」
「欸還有一隻啊。」齊雅發出求救,她快被芷嘉搞暈了,方棠趕緊起身,跟齊雅和綵倪配合把她帶進房間,大夥兒張羅兩人睡覺又花了好一陣子,才又在客廳會合。
「要喝嗎?」方棠從儲藏櫃拿出一支酒,眾人都搖搖頭。
「天啊妳竟然還能喝嗎?我也不行了。」齊雅一臉漲紅,看來也早喝了不少。
「欸紫義,妳沒去喔?」從憐清房中走出的憐清室友書睨很訝異的問紫義,大家聽到後紛紛轉過頭。
「欸紫義妳怎麼沒去啊,很好玩欸。」齊雅問。
「去什麼?」紫義一頭霧水。
「河畔慶典啊,大家都去了,說不定只有妳沒去。」書睨說。
「什麼河畔慶典?」紫義還是不懂。
「就是河濱辦的音樂會啊,今年好多大咖藝人都來了餒。」
「我不知道啊。」
「什麼?妳竟然不知道,妳沒看群組嗎?」齊雅說。
「什麼群組?」
「就酒酒酒群啊?」齊雅說,一旁的綵倪忽然打了打她,已經醉了的齊雅不明所以,大聲的問:「幹嘛?」
「喔沒有啦,沒事啦,明年還有明年可以參加。」相反的還算清醒的書睨馬上理解了狀況,紫義也明白了,她不在群組裡,而且可能是班上唯一不在群組的人,她轉向方棠,沒想到她正在講電話,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好啦都回去睡覺。」書睨一聲令下,眾人歪歪斜斜地一哄而散,當方棠打完電話時,餐桌只剩書睨以及仍站在房門口的紫義。
「欸大家怎麼都不見了?」方棠問。
「回去睡覺了啊,妳也該去睡了吧,把那瓶酒給我放回去喔。」書睨命令。
「嘿嘿,閔閔他們要來陪我喝,妳要一起來嗎?」方棠緊抓著酒不放。
「妳還喝啊,都喝多少了?不管了,我要去睡了,明天早上的課不能翹還記得吧?」
「知道啦別擔心。」方棠說完這句話,一溜煙的跑出大門,書睨往房間走,抬眼看見紫義還呆楞地站在門旁邊,書睨對她搖搖頭。
「當她的室友真辛苦啊。」她拍拍紫義的肩膀回房,紫義靜靜地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關上房門。
三點,方棠總算回到房間,還算是清醒,不像平常要死不活的早晨,沒想到忽然隔壁床傳來一個聲音,一轉頭方棠看見平時睡下的紫義,在黑暗中盤著腿坐在床上等她。
「阿紫妳要嚇死我了。」
「那個群組,是怎麼回事?」
「什麼群組?」
「就是那個,沒有我的群組。」
「哪個群組?」剛剛沒參與到討論的方棠一頭霧水,當然,其實她也沒注意到紫義沒來,畢竟通常那種場合她們本來就不太會玩在一起,自然不會留意,而群組裡有誰這種事,她更是壓根沒在意過。
「我不知道,就是你們大家都在裡面,只有我不在的群組。」
「阿紫,我真的不知道是哪個群組。」方棠揉揉太陽穴,酒精作祟讓她整個腦子轉不太過來:「阿紫我們明天再說好嗎?我想睡覺了,明天還有很早的課。」
「妳覺得我很好笑對不對,覺得這樣不如妳的我,可笑又可悲對吧。」
「我真的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好嗎?我們明天再好好聊聊好嗎嗯?我現在真的也沒有很清醒。」方棠嘆氣,在紫義眼中,就像是對自己的不耐煩,這一陣子胡思亂想的情緒湧了上來,方才在冰店的憤怒與羞恥一齊發作,她忽然克制不住地衝向方棠,將她推倒在床上,方棠想大叫,紫義趕緊用棉被蓋住她的頭,雖然會基本的防身術,但在酒精的威力下,方棠根本毫無反擊的能力,她不斷掙扎、想發出求救聲,卻徒勞無功,最後,她那細緻的小手,就這樣垂倒在一旁,紫義這時才嚇得往後跳,拿開枕頭,驚駭地看著方棠那張絕美的面容表情痛苦,彩妝被抹到整張臉像隨意的塗鴉,但她怎麼,還是好美呢?總使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卻還是像個漂亮的洋娃娃,安安靜靜地躺在那。
「方棠...?」紫義輕聲呼喚任看了都不可能再回來的方棠。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aWK0KMc55
酒精在所有人體內發揮作用,這分明製造出了巨大聲響的夜晚,卻沒有一個人清醒過來阻止,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方棠沒去上課,轉向紫義發現她也沒出現,還懷著兩個笨小孩睡過頭要嘲弄一番的玩笑心,沒想到一打開房門卻成了畢生的陰影,憐清放聲尖叫,惹來更多同學的聚集,大家害怕地看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方棠,還有坐在她一旁靜靜看著她的紫義。
她們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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