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花 - 前篇第一章百合

???

這就是"她"所說的幸福了嗎？少年疑問。

他朝女孩蜷曲如嬰兒的睡姿，伸直手去，碰到的是略顯乾燥的黑色髮絲。動作輕柔的揉摩掛在枕頭邊上的髮端，像是被鬼迷心竅般俯身以嘴唇觸碰。她說，如果能擁有像鄰座香織般亮麗的秀髮，便不會被人嘲笑。縱使他說，喜歡這樣的她，仍然堅持要剪。她又說過，如果能擁有像班長宏雄般成績優秀，便可以得到疼愛。縱使他說喜歡這樣的她，仍然溫習到深夜達旦。就在剛才，她睡眼惺忪的說，如果能擁有像班上萬人迷瑠可般有父母接送，假日有父母陪伴遊玩，會有多好。縱然未聽到他說，她就閉上了眼。

你的全部，我都喜歡。

這孩子，與自己一樣，老是在羡慕。

他把自己的身體安放在她的身旁，不遠處但也不靠近，想觸碰但怕把她弄醒，於是側身看著她蜷曲的背影。

第一次知道甚麼叫約定，第一次交換約定。約定就是不允許違背的規則，一直在一起，她伸出小尾指勾上他的，他只懂看著她。

"切手指打勾勾，要是騙人的話，要吞下一千枝針。“

伴著音階的童稚聲音，可是道出的是何其殘酷的話語，她毫不自覺，還未鬆開手。

"不行。。。若然真的這樣做。。。會死的。。。“

她看他一臉慌亂，一面思索著他最近多了表情，一面笑得歡脫。

"沒問題。守約定的話，不就行了。後果愈嚴重，才代表這個約定有多重要。"

看著她一臉正經的解釋，他默默低頭，她俯身張望他的視綫去向之際，他猛然抬頭。

"就算。。。不在一起也可以。。。只要你仍然。。。在這裏。。。"

她不解他為何會面露愁容，只是一臉孤疑的說。

"我在這裏啊。"

聞言，他的不安似是一掃而空，咧起嘴笑。他笑得真可愛，任誰也會想叫他笑多一點，她曾對他說過。

所以，拼命的笑吧。

就算她眼裏沒有自己，就算她有天轉身離去，就算她不再存在，拼命的笑吧。

猶如忘記了眨眼的方法，他就一直看著看著，不捨得把她從他眼中消去，最後靜靜的閉上眼。

這就是"她"所說的幸福。少年深信。

在那被遺忘的曾經。

SCENE 1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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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熱。

凜不願打開酸痛的雙眼，用手背蓋過，然而絲毫抵擋不住刺眼的陽光，選擇翻過身去。

奇怪。怎麼翻了身，撞不到牆？閉上了眼的她，用手胡亂往旁邊摸了一把。

騙人。原本的單人床竟然會變成king size？

她猛然張開眼睛，眼前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她熟悉的，偌大的空間，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玻璃，肆無忌憚的陽光，直惹她頭昏。

她遲疑了片刻，邊抓著睡得篷鬆的及頸短髮，恍惚的下了床。

這兒是哪兒？

她往額頭用力一拍，希望從夢中醒來。事實證明這壓根兒不是夢境，剛才的一拍實在過於用力。

那兒有門，正想上前拉門把之際，咯咯數聲敲門聲，惹她渾身一震。

外面有人，她第一反應就是要躲。四處張望，生怕下一秒門便要打開，隨手揭起床單準備往床底裏躲。

可是還是趕不及。

"咦，醒了的話為何不應一聲？“伴隨著聲音出現的是一位編著髮辮，穿著斜肩吊帶與貼身短裙的少女。她近乎抱怨卻絲毫不見外的語氣，讓凜有種與她認識了很久的錯覺。

不可能。自己並沒有能稱之朋友的存在。

"你是誰？這兒是哪兒？"凜連珠發炮的問，而面前這位少女只是聳聳肩。

"用不著這麼焦急，要不要吃點東西？"

凜只是感到不可理諭。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害你的。"少女說得故意的柔和，想必是察覺了凜的不耐煩。

"甚麼我們？"

少女泰然自若般往身後一轉，手伸向門邊，拉來了一個一頭黑色短髮一身暗色的人。

"來，不要怕生。"少女捉住那人的手腕，生怕他會逃走似的，於是，雖然一直背對著她們倆，但是迫於無奈也要轉身。

第一眼，凜陷入混亂。說是男或女也不會引人質疑的容貌，判斷是男的原因只因他的衣著。老實說，凜不認為現代還會有人穿成這樣。

那近似是和服的穿法。他身上有著不同深淺的暗布，看不到任何規則般相互交疊，包裏了好幾層，看起來笨重又悶熱。

他稍不期然斜眼看她一眼，只是單純的看，尋不到任何情緒，但卻足已令她錯愕。

那雙眼睛是琥珀色的。很美麗，令人過目不忘的那種美。

他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我叫緹雅，是這宅子的管理人。這傢伙也是。。。"中途停下來的少女一手撘著旁邊他的肩膞，凜才察覺到少女還比他高一點。見他毫無反應，她索性轉頭跟他說。

"你也自我介紹。”

"。。。"

聽見她重重的嘆息，像是勞心勞力的母親抱怨不成器的兒子一樣。

"對不起，這傢伙是啞巴。"木無表情的吐嘈惹凜不知如何反應，少女深深的看他一眼，像是要確認一些甚麼，然後才開口說。

"他叫安德魯。如你所見，是個不懂跟人相處的自閉。如果可以，要你多多關照。"見她差點要躹躬的神情，卻說著毫不留情的壞話，害凜也不知應否認真對待。

而被稱作自閉的當事人看來沒有為自己伸冤的打算，依舊一語不發。

"多多關照？”

“沒錯，你要在這裏待著。”她猶如說著列在手册裏的某條校規，訴說著這句話的不可爭論性。

“為甚麼？”凜下意識的回問。

“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就當是尋找留在這兒的理由。”少女突然深邃的眼神，令凜遲疑了片刻。

“很奇怪。我確實沒有要聽話的理由。”

“你當然有。”少女不動聲色的瞧了旁邊的他，繼續說。

“你明明不想留在那邊，你不是想要個逃避場所嗎，那麼這兒，再適合不過了。”她挑著眉，洞悉一切的眼神，猶如向凜下落戰書一樣，惹她動搖。

確實。一想到他輕蔑的眼神，她慣於假裝的技能也全部化成顯而易見的演技。

凜不自控的咬著唇。

“為甚麼你會知道？理應是第一次見面。”凜處於半放棄的態度問道。

靜默了片刻，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你睡著的時候，是不安的人才會有的姿勢。”

“倒是與猜測別無分別。”凜忍不住吐嘈。

面前的她掛起不敵的笑容。

“你管我。反正我就是猜得中。”

但是這種笑容，凜並不討厭。

“有太多想問的問題。首先，我的手機呢。”

少女挑起嘴角，乾脆的回答道。

“你要衣服之類的話，這兒有大量。理應不需要行李，手機姑且是你最珍惜的貴重物，我也不捨得就此捨棄，就在你衣服的口袋裏。”

凜馬上打開來看，電量充足，可是最大的問題是無信號。

“你明白了嗎？來到這兒，沒有退路。”

凜再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如果你還有甚麼問題的話，不用客氣。”緹雅踏著瀟灑的步伐，迎門而出，留下他們倆。

暗衣少年欲跟著離去，凜喊著等等，他也只是停下腳步，欲開口最後卻作罷，輕輕的推開門。

甚麼？這個還是我認識的世界嗎？

窗邊旁邊的白色百合彎著腰，彷彿挑皮的笑了。

SCENE 2 屠宰

若然是近乎軟禁的狀況，她便可以順理成章偷逃。

可是一天過來，她無法欺騙自己說要走。

最重要的還是美食，美食，與美食。少女的廚藝令她思索，到底她這十八年的人生裏，吃的是甚麼。吃了一口，已經禁不住驚呼出聲的自己有點難為情。

再來的就是，倘如度假的生活。她想不起有多久沒睡到日上三竿，不用趕著出門，還可以吃早餐（？）吃到不想再吃。這種頹廢的生活真是她的夢寐以求。

唯獨是身處這種特殊環境，才了解到自己需要休息。

說直話，有了應該留下的理由，也有了不願離開的理由，凜還依稀有點保留。

這麼老實，乖乖聽話可能就有點不正常。這姑且當是大家各取所需。

但是。令她生疑的是，不只是這兩個人的來歷，而是更加大範圍的疑問。潛意識中要去尋找某東西，但是卻連是甚麼東西也不清楚。

明明知道存在，但是被蒙上黑布。

猶如自己本身缺了甚麼東西，惹她害怕。

天快要黑透，睡得十多小時仍未夠，可以倒頭就睡。使勁搖頭，企圖拋下快要佔據她腦海的懶蟲，本來想在屋內走一走，隨便走了一圈，觀感由最初的讚歎到後來的不為所動。

大，的確很大。生平第一次踏入所謂豪宅。

只是，走到處處都是同一片風景，沒有多加修飾，諻論看見主人的性格，連酒店也稱不上，充其量是睡覺的地方。

眼到之處就是一片整潔，但感受不到人氣。

沒有留戀般移過目光，冷不防被引過視線。

外面一片白色，認真一看是用花拼成的。

類近房間裏擺放的百合。

應該就是這裏唯一令她有興趣的景色。

拉了拉大門，果然沒有鎖上，看來是看穿了她想逃也逃不遠。

這裏到底是哪兒，想要知道大概。

她毫不猶豫的踏了出去。

這裏被綠色包圍，看得出是遠離市區。難怪無信號。

放眼一看，高木的中央，明顯的撘出了一條路。那應該就是通往外頭的路。

已經入黑，出了去才是危險，她也隱約的感覺到了。

好奇心會害死猫，這個道理她當然明白。

事後，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神差鬼使的踏出腳步。

那時的她不明白，如果自己沒有踏出這一步，結局將大大不同。

沒有燈光的照耀，再加上樹木的遮擋，近乎漆黑一遍。走了好一段路，凜發現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取出手機，數字剛跳動成七時四十五，她沒關上屏幕，靠著光循著筆直的來路走。

幸好這路是直路，那種摸黑中找不到方向的無助，單是想像已教人毛骨悚然。正當她茫然的想著，一聲巨響佔據了她的耳朵，使她猛然打了一身顫。

用了幾秒鎮定了下來，與其說那是巨響，似是只能於寂靜中彰顯存在感的零碎聲響。

猶如迫使她再度確認，同樣的聲音再度傳出，那是有些重量掉落到草叢中的沙沙聲。

是腳步聲還是其他不願多想的緣故，她不得而知。

可以肯定的是，這兒，就在不遠處，有著她以外的人。

繼續向前走還是回頭看，凜有認真的掙扎過。

直至她嗅到了，除卻草木本身獨有的氣味外，瀰漫四處的鐵鏽味。

合理的解釋就是，血的氣味。

理解到的瞬間，她就知道她已經失去逃離現場的最佳機會。

雖然如此，逃離危險似乎是人的本能。她加緊腳步，邊祈求後面的不要追來。

她聽見了喘息，是自己走得太急之故，但是就算她停下了腳步，耳邊的喘息反而愈演愈烈，混雜著微弱的求饒聲。

在理性運作之前，她已經回了頭。

哪怕透過屏幕的光，眼前的只剩輪廓。雖然如此，已足於令她腳軟乏力。

站著的人影以雙手握著某些尖物，快要朝下刺去，她才要發現，雙手抓著草地以勉強撐著上半身的另一個身影，即使是如此昏暗的環境，能讓她清楚的看見般，劇烈的顫抖。

就在她眼前，那利刃以無法抵擋的勢頭直抵入體內，看來是直中要害，那人不加抵抗，就此徹底從後倒下了。

這一切，大腦拒絕處理，亂成一團，唯一可做的，就是強忍著當場跪下的衝動。

站著的那人緩緩蹲下來，同樣以雙手拔出沒入於體內的利器，隨著那人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她發現，比起腳步聲，更刺耳的卻是某些循著刀刃朝下滑落，與某些碰撞的聲響。大腦後知後覺的發出警告，可是她無能為力，猶如等待著無法逃避的命運的家畜，只能閉上眼睛。

直至涼風吹過一陣又一陣，因慌亂帶來的汗濕接近乾透，用力合上的眼睛也引起了酸痛的時候。

"吶。"

近乎呢喃的呼喊，讓她一下子放下了戒備。稍為打開眼的瞬間，下一秒心臟有了停頓了的錯覺。

猶如發著暗光般的，琥珀。

"剛才的，你看到了？"他茫然的目光捕捉到她難以聚焦的視綫，問道剛開播的劇集你看了沒，那樣的語氣。

她左手緊握著仍然放著光的手機，右手拼命按著左手手腕，企圖止住顫抖，可是看著他衣服上好幾塊乾透的痕跡，手上染上暗紅的匕首，抖震的嘴諻論一句話，就連一個音節也吞不出。

不是夢，也不是錯覺，是現實。

"害怕？"他稍一皺眉，淡淡的不解，眼裏的情緒卻連淡然也稱不上---除了存在本身，甚麼也不剩。

"為。。。"就連問句為甚麼也說不出口，凜對這樣的自己近乎絕望。

"因為仍然生存。"他再朝她走近幾步，近到嗅到他身上殘留的腥氣。

"因為不應該生存。"似乎聽見他話中的斬釘截鐵，她只是當場怔住了。

"不害怕？"他歪著頭，像是每事必問的小孩。

她有種突如其來的窒息感，然而她只敢輕輕吸了一口氣。

"為甚麼不逃走？“漸漸他臉上的孤疑變得無法掩飾，她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

兩人猶如忘記了時間的流動，就這樣靜止不動，他似乎在要求某些答案，而她亦因此焦躁不安。

他輕輕閉上雙眼，稍微俯頭，然後又再次抬頭，兩雙眼睛相會成平行線，她企圖從他眼中洞悉到任何東西，即使是些微也好。

"真奇怪。"是他先移過目光，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話，就這樣越過了她。

留下她一人呆站原地。

???

他似乎還記得，那天，下著雪的那天，純白被染上鮮艷的那天。

所有所有也被徹底破壞的那天。

永遠陷入沉睡的兩具軀體，開遍滿地的紅花，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怪獸終被擊退，於是他成為了下一個怪獸。

故事理應就此終結。

如出一轍的場景，他握著同樣的匕首，她擺出同樣驚恐的神情。

只是，所有也不再一樣。

在呼喊著誰人的身影與急步逃走的身影，明明已經被捨棄到角落。

啊。真想快點完結。

少年淡然的想著。

SCENE 3 本意

"你到底在想些甚麼？"惱怒的聲音絲毫不差的進入他的耳裏，他只是默默的回望著聲音的主人。

"你真是！平時你想做甚麼，我都不管，為何你偏偏要在她的面前！”少女向著他大喊，見他絲毫也不為所動，她也懶得看他，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怎麼辦。她絕對起了戒心。明明不是為了變成這樣，才帶她過來的。。。"她雙手掩臉，聲音有點顫抖，看來很苦惱。她的表情轉來轉去，可以一直看下去，他在心裏感嘆道。

"嚇怕了她的話，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她久久不抬頭，於她背後的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疑問。

其實從一開始，目的又是甚麼？

啊。對了。

"吶。"猶如第一次遭老師點名的學生，緹雅馬上抬起頭。那是一個寫滿意外的表情，在她臉上還能洞悉一絲不敢置信。

這刻她嘗試思索，他會主動尋話的場面，又有多少次。

除了對一個人例外。

兩人同住十年，不足夠了解一個人，她是真的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就連那個人對他的意義，隨著時間過去，她也漸漸變得不能確定。

曾經待她如世界，現在卻不聞不問。轉捩點到底是甚麼，無論緹雅怎樣思考，也得不到答案。

真正知道所有的，只有他一個人。然而，他並不企圖讓任何人知道，就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

即使如此，還有她親眼見證，那些忘記了的都是存在過的。她也決意不容許這個事實就此埋葬，就算存心把其埋葬的正是當事人。

這個絕好機會，可一不可再。

"。。。何時才足夠？"過於沉浸於自我世界，她只意識到他的後半句。

"欸？"

"她就這樣，待到何時？"他一貫如初平靜的語氣，一定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等於擲下了炸彈。

"甚麼？"少女只能皺眉，試圖不向想到的方向去想。

"快點想想辦法。"他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如果你真是想要保護她的話。"

"在達到你這個目的之前，可能我就先，把一切破壞掉。"

少女自認好勝，工作不做到最好不罷休，戀愛不處於高位不心息，賭博沒有一定勝算，絕對不會參與其中。

這是她遇過最危險的賭博，ALL OR NOTHING.

只是想相信。

相信他們之間，存在過的仍未消失。

相信他，已經變質的仍未被沾污。

哪怕只剩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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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第一章 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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