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竹的臉色非常陰沉,他不斷思考著自己上輩子究竟犯了多少錯,才會和秦尹有著怎麼切都切不斷的孽緣,不過是走到住家附近商店買個東西都會巧遇此人。
「這麼巧你也來買東西啊,裝逼男。」
這回秦尹的身邊沒帶上其他小弟,顯然是真的碰巧與他相遇,而不是像上次那樣刻意在路邊逮人。夢竹一邊思索要不要把胃藥加入購物清單,一邊無力地表示:「我們當作互不認識行嗎?」
「不行。」秦尹抬起下巴一笑,大有你奈大爺我如何的意思,「清高的形象不適合你,何必隱瞞本性呢?你真以為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就能改變自己是異類的事實?」
面對持續不斷的攻擊,夢竹依舊面不改色。若是以前,他肯定會用「行動」回應充滿惡意的言語,不過現在的他只想這麼說:「都大學生了,成熟點。」
秦尹的臉上頓時一片青白交錯,內心很不是滋味。
其實他也不是非得和眼前這人過不去,只是一想到只有他自己還糾結在過去停滯不前,他的死對頭卻擺脫過去越漸成熟穩重,就非常不甘心。
「你不知道放下心結的方式就從套近乎開始嗎?」
夢竹抽了抽眼角,怎麼?他這是被教導做人的道理了?
雖然內心有千百個不願意,但為了把麻煩的傢伙打發走,他只好勉為其難地配合一下,假裝「關心」對方。
「所以你讀甚麼系?」先問起來,以後離那個系所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秦尹輕搥胸膛,驕傲地說:「視覺藝術。」
「......噗呵。」夢竹一聽,忍不住笑出來,「跟形象也差太多了吧!」
望著那張純粹的笑容,秦尹一時怔住了,下意識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你、你這個人......!」
夢竹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到他了,猛地提高警覺,把人推開後倒退幾步,沒注意到自己已越過行人道來到柏油路上......
「你有甚麼問題!」
「不是,你......」
說時遲那時快,遠方正巧有一台轎車奔馳而來,眼看就迫在眉睫,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
距離自家戀人出門已經過了半小時,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玩到睡著的忘川忽然收到電話通知,鈴聲響起的瞬間,他嚇得從睡夢中的遊戲登出,急急忙忙接起電話。
「喂,砂華?妳找師父甚麼事......甚麼?」
得知夢竹發生意外的消息,睡意一下便煙消雲散。他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般,好像隨時會崩塌,不顧手機還在通話狀態,他一把塞進口袋然後飛也似地奔向門外,無視被他撞到的鄰居在身後罵罵咧咧,一心只祈求在乎的人平安無事。
師父的存在就像他生命裡的一道光,在黑暗之際照亮了他的人生,是值得他用一生守護的人,是他活著面對明天的意義。所以師父不能有事......絕不能有事!
剛經過一處轉角,遠遠的他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沉下臉色,快步走了過去。
「喂,」他來到對方面前,一把揪住那人領子,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師父不想理你,你三番兩次找他麻煩是甚麼意思?」
不知為何,秦尹的模樣與稍早前相比狼狽許多,似乎與人發生過衝突,臉上出現紅腫一片。心情已經夠糟的他此時又被人拽住,只想揍翻眼前這個不會看人臉色的小鬼。
他拍開忘川的手,沉聲警告:「滾一邊去,別招惹老子!」
「要不是因為你這個狗東西,師父肯定好好的!」
「我操,你罵誰狗東西?下賤的巫族才是狗東西!」
「忘川!」緊接著出現的女孩拉住忘川的手臂,大力將他倆分開,阻止一場隨時要爆發的肢體衝突,「你冷靜點,師兄絕不想看到你搞事。」
經砂華提醒,忘川才想到眼下還有最重要的事情。於是在對方的帶路下,他們輾轉來到一家超商——一名白髮青年就站在門口,袖口染上刺目的血跡。
忘川看了心臟差點停止,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緊緊將人攬進懷裡。
「師父,我以為你怎麼了,幸好......幸好你沒怎樣。」
夢竹摸了摸他的頭髮,安慰受驚嚇的大男孩,「抱歉讓你擔心了。」
彷彿確認本人平安還不夠似的,忘川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蹭蹭,貪婪地攫取他的氣息,「覺得抱歉回去就和我做。」
「不要得寸進尺!」夢竹羞憤地把人推開。這小子的羞恥心去哪了?光天化日之下說甚麼話!
「你們的感情還是一樣好呢。」
由於方才只擔心夢竹的安危沒特別注意,如今忘川才發現他的身邊站了一名男子。此人身穿整潔乾淨的西裝,眼戴酷炫的太陽眼鏡,五官端正俊俏,不知是哪位追求時尚的企業老闆,若是額角沒有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一切就更完美了。
「哇喔,哪來的殘次品?」忘川直言不諱地說出感想。
「......」
男子無奈一笑,摘下太陽眼鏡,露出完整真面目。
這下忘川總算認出他來了,「大師兄?」
漢名為傅齊聖的雅修在巫族裡是個大名鼎鼎的「修道者」,甫成年時便離開部落,在外地四處遊歷,一走就是許多年,只有收到長老的「返家令」,才會偶爾回家鄉探望族人與親友。
對時尚產業感興趣的他,近年來在鼓勵青年創業的法人團體補助下,成立了個人的服設公司,事業持續穩定發展,被譽為當代年輕有為的才子之一。
砂華在三人敘舊之虞到鄰近的藥局買了些急救物品,回來幫他做簡單的傷口處置。
說到雅修臉上的傷從何而來,這要從十幾分前說起。
原先他開完一場會議,正悠閒地開車回公司,豈料半路遇上倆人起爭執,其中一人貌似被推出行人道,情急之下他只能緊急剎車,因為強烈的後座力,才會撞上方向盤受傷。也就是在夢竹主動上前關心,他才知道自己差點撞上的人是師弟。
眼看因為自己的過失,師兄才會受傷,夢竹當下非常自責,怎知某個罪魁禍首非但沒感到抱歉,還吐出一句「你家狼狗知道你在外面有男人嗎」,讓他頓失理智,回頭就是一拳飛過去,要不是雅修及時下車阻止他,「不良少年」夢竹就怕要重出江湖。
「總之一點小傷而已,你就別放在心上了。」雅修偏了偏頭,讓砂華好清理傷口,一手摸了摸夢竹軟綿綿的頭髮,「你和忘川先回去吧!等我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畢,再去拜訪你們。」
眼睜睜看著大師兄熟練地撫摸師父的頭髮,縱然知道這只是單純疼惜後輩的表達方式,忘川仍不免醋意由生,把夢竹抱過來宣示主權,「我會照顧好師父的,大師兄就別費心了。」
雅修笑笑不說話,心裡感到十分無奈。
今天醋桶子依然正常發揮呢。
回家的路上,忘川難得走在夢竹前方,而非與他並肩而行,途中沒說過半句話,讓夢竹很是莫名,短短的路途一下變得遙遠不少。夢竹無言地瞪著他的背影,只不過多關心一下許久未見的師兄,這人就不知在鬧甚麼脾氣,從告別師兄和砂華他們,到買完東西都不發一語。
細數過去交往的日子,他們很少爭吵,唯一吵過最嚴重的一次就是他倆剛交往回族裡的時候,當時他們還未向族人公開他們的關係,一個常開他玩笑的傢伙某次喝酒喝歡了,竟當著眾人面前道出他小時候的糗事。
『你以前不是吵著要和師兄結婚嗎?快點阿!趁師兄今天也在,你倆趕緊喝了交杯酒成親吧!』
眾人聽完皆一笑置之,唯有忘川放在心上,事後和他大吵特吵。
他承認,過去有段時間曾戀慕過師兄,雖然自他懂事以來,見過師兄的次數少之又少,但是每當這位比他年長的哥哥把玩具和糖果遞過來給他,又或是伸手溫柔地摸他的頭,他對這人的好感就一次比一次高漲。
或許,他對師兄的情感有過迷惘之時,但是隨著心智年齡的成長,他才逐漸明白這番感情只能算是對兄長的尊敬之情,而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始終對他鍥而不捨的人才是他真正應該去愛的人。
他輕輕落下一聲嘆息,走在前方的人聞聲頓住了,回頭如一隻被拋棄的奶汪,丟來受傷的眼神。
夢竹沒好氣地說:「說好不隨便亂吃醋,」
「我......我忍不住。」
「......」
他主動走過去抱住奶汪,蹭了蹭小聲地說:「別不理我。」
忘川這才意識到,此般賭氣的行為有多好笑。其實他並不是在氣大師兄和師父,而是在氣自己,氣自己沒有大師兄成熟,沒有大師兄那般才華洋溢,只會給師父添亂,除了對師父的愛,甚麼都比不過大師兄。
但是轉念一想,這些都不是多大的事,光是師父選擇和他在一起,他就覺得比大師兄幸運多了。
「不會了,師父。」他回抱住夢竹,道出永遠刻在心裡的誓言:「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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