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
明天是你的生日了,生日快樂。已是很久未有給你寫信,你近來可好?
請容我說一個故事。聽到熟悉的情節請不要緊張,陌生的片段也不要驚訝,就當作是一篇魔幻寫實風格的小說吧。
想來你必然知道,我老早就愛上你了。我常常覺得,同一天出生的我們,生命早就似血脈般相連,愛的產生也不過自然而然。
近來,小時候的片段就像魅影一樣,總是倏的浮現眼前,閃現腦海,又或是在夢裡回放。啊,我多麼希望永遠留在夢裡。
那時我倆每天拖著手上學去,直走到學校門前才捨得放手。當時我還不明暸這種怦然心動,後來才知道那叫愛。一天,你說:「爸爸死了。」凝視你輕皺的眉頭,痛心的我意志堅定,決心從此擔當他的角色,照顧你、看護你。
可恨那時還年少,能做的不過偷偷從家中錢箱取出十元八塊,買雀巢牌的雲喱拿雪糕給你吃,希望博你一笑。偶然奏效時,我可是樂翻了天。然而年月過去,你眉頭卻鎖得愈來愈深,像是永遠痊癒不了的病。
幸得年月過來,我漸漸長大,做到的事也更多了﹗我會在課餘時工作,把錢都儲起來給你。朋友們都說我笨,但他們根本不懂:金錢買不到愛情,然而付出可以。十四歲生日,我鼓起勇氣說愛你。你摸著我的臉,哭得厲害,說我像爸爸一樣。你答應了我的愛,我也答應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娶你。
然而,愛情亦使人疲於奔命。一天,自小喜歡跳舞的你拉著我去學芭蕾。舞池中,你跳得多好看,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可惜我們不能共舞,我在一旁,左支右絀,不時仆倒地上。仆了幾次,也就賭氣不再起來,只坐在地上看你跳舞。那刻,我只覺得你跳得真了不起﹗可到了後來,我卻發現除了跳舞外,畫畫、溜冰、讀書等你都比我更快上手,連做人也比我來得圓滑與世故。你的成熟是種壓力,我仿佛一世在你身後,看著你的背影,追趕追趕。
我們的戀情由瞞著世界開始,在曝光一刻終結。
十七歲零三百六十四日,我下班回家,你把燈都關上了,漆黑中只亮了根蠟燭,要我陪你跳一支《雪景》。漆黑之中,我們首次共舞,舞姿是多麼完美,我們步伐也終於一致。我在你耳邊輕訴著四年前的承諾,你望著蠟光,搖搖曳曳,睡前你嘆道﹕「燒的是如煙的希望,流下是血紅的眼淚。」翌日早晨,你攤睡在床上,從此沒有醒來。旁人說你自殺是因為我的成長,那時我莫明所以。但現在我知道他們是對的,你家人又怎會允許我們的愛情呢?
有些時候,我也恨你。我常常在想,為甚麼你要在我十八歲當天自殺呢?難道不能在八歲、不能在廿八、三十八,又或是四十八歲的那天嗎?若果在早些的時候,我未懂愛情,或許不會像如今刻骨﹔若果在遲些時候,我的心被世界打磨得灰朦麻木,大概也不似現在銘心了。
你離去後,我嘗試找些跟你相似的女生交往。起初我也怕自己的愛帶著病態,但後來讀書發現有理論解釋這些現像,也便釋懷了。然而,每當想到這許多的女生不過是我腦海中對你的投射,頓時又覺得不如不愛了。
我就這樣過著沒有你的日子。突然一天,我忽然想到死去的你已不能再進步。於是我又重新去學跳舞,一跳便是十數年。現在,我已經跳得很是不錯了,偶然會參與些劇團公演。而今天傍晚,我在大會堂有一場演出,跳的正正是《雪景》。
追趕很累,做人也很累。明天,我三十二歲生日了,是爸爸去世的年紀。這個年齡,應該有足夠的能力去照顧你了吧﹗所以,就讓我追隨你最後一次,學著你的方式離開吧。你不應拒絕,也無從拒絕。我對世界已無期許,只希望世上果真有天堂,讓我們終於能再次遇見。到時,我們在金光映照下,於諸神跟前,聽著天使伴奏,再跳一次《雪景》,好嗎?
我愛您。
兒子 霍以德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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