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穎姿散文日誌》 - 《關於被定義自我價值的焦慮》

我每天睜開眼起床，

在刷牙洗臉以後便會拿出體重秤，

站上去看看昨晚會否因為吃多而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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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習慣大概是從某次，

胖到連自己也看不過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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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目前依舊不是那種該瘦的地方瘦，

該胖的地方胖那種人。

我亦深信自己永遠都成不了那種人，

因為要維持實在太累，

而且我身體裡一定被遺傳到過多的肥胖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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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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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重秤前有面大大的鏡子，

某次脫去所有衣物站上體重秤，

與面前鏡子中的自己對視，

我開始思考這習慣背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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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被養育得像個小男孩，

當別的小女孩穿上漂漂亮亮的泡泡裙時，

我是穿上過季的龍珠T裇，

那是兄長已經穿不下而被迫繼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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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也會羡慕那些穿得像公主的女孩，

但很快我也意識到，

長得不像公主就別再妄想了，

何況我比較想當皇后，因為比較有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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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小時候一直穿得像個小男生，

一直到第一次戀愛我才開始「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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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升上大學，

才驚覺長得好看會打扮的女孩，

原來可以有比較多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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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正常人類都能拿得動的物件，

總會有人衝過去主動幫忙，

餐廳上排個隊，找個位置，

都會是較漂亮的會有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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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種不會隨便撒嬌的人，

就只能自己搬最重的東西，排最長的人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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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

反正是正常人類都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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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步入社會，

連親人也會開始質疑我的獨立，

怎麼就不接受一下異性的善意的社交禮儀呢？

我才再次反思自己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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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那個把龍珠T裇傳承給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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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改變，

開始適時地撒嬌，

開始學習女性化的說話技巧，

開始把自己塑造成較討人喜歡的模樣，

開始習慣把重物直接留給異性去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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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其實都能獨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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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

因為我寫了個情色的故事放上網絡，

起初我只抱着有些事情需要被記錄，

有些故事想要被流傳的心態去寫。

大概亦是一種自我的了解，

和滿足對寫作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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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寫到自己咁正咁大波，都係想引狗公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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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想投胎做女人，大家冇懷疑過你正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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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之後我收到各式各樣的評價，

除了是對故事的評價，

亦是對故事中「我」的形象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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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真係有咁多男人揾你只係想傾感情問題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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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故寫到你咁淫，你一定係M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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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都能一笑置之，

笑着回應作者本人只是個肥矮毒柒二百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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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我漸漸發現，

其實我是十分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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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他人對自己的定義，

在意別人對故事中「我」的窺探，

在意到底所謂「讀者」，

是否大多都跟質疑的聲音一樣，

閱讀故事背後是有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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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乎的是故事，他們在乎的是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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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假如將故事中的男女角色全都對調，

就能劃掉這堆質疑的聲音了嗎？

為何男性寫情色故事就是風流，

女性就只有下流的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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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tch先會落街買個餸都要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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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化妝品唔買都買咗，咁幾時先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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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近一次收到的被定義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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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會有「女為悅己者容」，

現代就不能修改成「女為悅己而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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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時候化個妝都要變成被批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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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種種的流言蜚語我開始崩潰，

開始質疑自己筆下建構出的故事世界，

是否就不及虛構的胴體來得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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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文字是建基於他們對女性的窺探，

而非對我筆下的世界有所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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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個拍攝過三級片的演員，

即使在人前穿好衣服，

但在他們的目光下卻一直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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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赤裸的部分從來只有文字，

即使我從未為過誰脫下任何一件衣裳，

但卻一直被視為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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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從沒打算過公開容貌，

為甚麼都要一直面對價值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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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都能承受，但原來我依舊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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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該裝着若無其事扮演女權鬥士，

或者我的在意只會讓抨擊者更為爽快，

或者我早該看清這個醜惡世界的可惡，

或者這段文字公開後會被指責想討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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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一直被灌輸着自我的價值，

一直以別人的抨擊去定義自我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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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我從未想像成為的一個女子，

一個被攻擊卻不懂去憎恨的女子，

一個用別人的定義去定義自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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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自己能挺着憤世嫉俗的模樣面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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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穎姿 2023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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