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屋 - 粉絲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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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天空其實是大海的影子。」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抱著大腿坐在溫暖的沙灘上。

「這是因為，天空其實只是大海反射出來的幻象而已。」

我把手放在額頭上，有些艱難地看向遠方，海平線清晰的分開了現實和幻影，上方萬里無雲的藍天雖然清澈明亮，卻遠遠不及底下大海的湛藍與壯麗。

「但是以前的人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以為天空本來就是那麼藍。」

焦急的白色浪花，時不時爬上沙灘，輕撫著腳尖催促我。我看出了它的意思，搖搖頭表示先忍耐一下，現在還不是時候。

「所以我在想，會不會其實這個世界也是幻影。她並沒有離開，只是在跑到了海底，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等著我呢？」

耳邊呼嘯而過的海風，讓我體驗了一下魚聽到的聲音。同時它細心地把魚腥味灌進喉嚨，讓我對等下的事情，做好了心理準備。

「你說呢？」我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牠，希望牠能給出建議。但牠似乎沒有興趣回答，只是看著海面，發出了呼嚕聲後打了個大哈欠。

「⋯⋯算了，畢竟你也只是隻肥貓而已。」

我無奈的笑了一下，伸手從塑膠袋裡拿出烤魚放在地上。悠閒自得的牠，在看到魚後也沒有失去這份高傲，翹著尾巴走到烤魚身旁大快朵頤了起來。

就在這時，海風突然失去了本來的腥味和強勁，變成了涼爽的清風。而波浪也乖乖地退到遠處，不再侵擾我的腳尖。

我想，大海應該是看到了我的行為，認為我還有回心轉意的想法吧？但可惜的是，它誤會我了。

「俗話說知恩圖報，你就吃慢一點，聽我把故事講完好嗎？」我熟練地撫摸著牠的頭，而牠也很給面子，豎起了耳朵。

「我依然記得，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後⋯⋯」

午後的公園內，我坐在溜滑梯上用書本蓋著自己的臉，假裝自己在睡覺，偷偷的看著她。

她專屬的鎂光燈在高空中閃耀，她黑亮的秀髮隨著涼風飄逸，她優雅的舞步揚起了地上的沙塵，就像是舞台上的乾冰特效一樣。

「這個動作是這樣，然後抬起肩膀⋯⋯」

其實我也想認真地看她專注練習的樣子，她那舞動的身姿、清爽的笑容和可愛的雙馬尾，這一切都讓我為之著迷。她的身姿是那麼的耀眼，但像我這種陰沉的書蟲，就只會玷污那道光芒而已。

「轉身！點點點點，伸腿彎——呀啊！」正當音樂逐漸接近高潮時，她冷不防地摔了一跤！隨後她跪坐在地上，摸著腳踝低頭不語。

見到此景我瞬間翻身跳下溜滑梯，連滾帶爬地衝到她身邊。就在我氣喘吁吁地開口關心時，她卻突然抬起頭，笑著對我說：

「這也才對嘛！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呢？想看就靠過來看嘛！」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我故作鎮定地推了下眼鏡，隨即轉身想逃離現場。但是她迅速的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拉，讓我摔個四腳朝天，然後跪坐在地上皺著眉頭說：

「為什麼你要逃走？我跳的舞很難看嗎？」

「我⋯⋯我沒有那樣想！」

聽到我的想法後，她露出了笑容。那是我一生都沒有忘記的，純粹美麗的笑容。隨後她彎下腰，在我的額頭上留下她的印記。

「我叫做拉娜，這個是給粉絲的特別服務，以後也要支持我喔！」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蓋，轉身就要離開公園。此時我慌忙地從地上爬起來，對她的背影大喊：「等一下！我叫做，亞伯特！」

她轉過頭來，纖細的兩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腰笑著說：「那就明天見了！亞伯特！」

那天她離開的背影，直到今天我都在追尋。

後來我們成為了朋友，我每天都會跟她見面，而她練舞練累了，就會坐在我旁邊，告訴我關於她的事。

「我的夢想，就是當上偶像，然後到世界各地巡迴演出！就連海底跟高山，也會成為我的演唱會場！」

「海底的話有點難，畢竟那邊的壓力會很大。」

「壓力很大？為什麼？難道那邊的食物很貴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身為跟我一樣無父無母的孤兒，她卻沒有像我那樣自卑。她會做我做不出的夢想，會說我說不出的想法。儘管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她卻沒有排斥我，而是不停地對我訴說，她眼中的風景有多美，多絢麗。

幾年後我成為了教師，我們就順利地搬到城市，過上了全新的生活。而拉娜成為了偶像事務所的成員，為了她的夢想每天勤加練習。

那時一到放假，我們就經常跑去看海。她很喜歡在沙灘上漫步，任由海水浸濕雙腳，再讓太陽為她曬乾。

至於我的話，說來很糟糕，但我其實不喜歡海。我喜歡的是她戴著遮陽帽的從容，潑水時的調皮，黏滿沙子的纖細雙腿，還有回家時，她玩累了趴在我背上時，那神秘的觸感。

她永遠都像個笨蛋一樣，又傻又惹人憐愛。

「亞伯特，你知道海水為什麼是鹹的嗎？」

「有鑒於你剛剛嚐了口海水的行為，我建議你不要問這個問題。」我推了推眼鏡，暗自祈禱著她能了解我的溫柔。

「你難道覺得我是個膽小鬼嗎？快說！海水為什麼是鹹的！」

「因為魚在裡面尿尿！哈哈哈哈——」

「什麼！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搖晃我的肩膀洩憤，委屈又生氣的表情讓我止不住笑意。「你這是欺負我！不要笑，不要再笑了！」

見到我沒有停下的意圖，她索性撲倒了我。就在我以為她要動粗時，她卻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我的嘴！那長達三秒的初吻，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忘記。

「怎麼樣？海水很鹹對吧？」她擦了擦嘴，自信的笑容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無比燦爛。就連臉上的汗滴，都成為了亮麗的珍珠，落在我發紅的臉頰上。「你也喝到尿了，這樣你就沒有資格笑我了！」

就在那一天，我的夢想成真了。

後來的她沒有成為偶像，反而因為網路的盛行，搖身一變成為了知名的網路歌手。而我也因為認真工作多年，被提拔成了學級主任。

經濟比較有餘裕後，我們就經常去各地旅行，我們在雪白的高山上眺望，在湛藍的海洋裡遊戲，在蔥綠的樹林裡漫步，在亮紅的黃昏下照相。

「亞伯特，你覺得，魚會哭嗎？」她坐在一旁，看著大海，牽著我的手說。

「應該不會吧？魚沒有進化出淚腺。」我摸了摸腿上的橘貓，一如既往地認真地回答。

「那牠們一定很幸福吧！」

「嗯？怎麼說？」

「因為牠們不會流淚阿！而且就算會，也看不出來。」

「說的也是⋯⋯嗎？那你想變成魚嗎？」

「我覺得，也好！」

這奇怪的回答，讓我覺得有些好笑。但這時她卻突然轉過頭，笑著對我說：

「要是我變成魚的話，就永遠不會難過了！」

她的雙眼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她的聲音在風中搖曳。那一刻的時光，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我一直都覺得，是她把色彩帶到了我的眼裡。是因為有她在的關係，我才會覺得這些事物，這些畫面很美麗。

但是這樣的生活，沒能持續下去。

三年前的聖誕節，我正在教室和孩子們一起慶祝，我們會一起唱歌、吃餅乾和寫卡片。就在我準備要玩交換禮物的時候，醫護人員卻突然衝進來要我跟他們走！直到這時，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當我到醫院時，她人正坐在病床上休息。我拔腿狂奔到她的身邊，和她緊緊地抱在一起。

「亞伯特！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好害怕你不在我身邊⋯⋯」

「不用害怕了，拉娜！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那晚直到她睡著前，我都沒有鬆開自己的手。這期間我們什麼話都沒說，但從她的啜泣聲，抱緊著我的手和顫抖的身軀，我知道，她很不安，很害怕。

後來醫生告訴我，雖然她被推倒的樓梯高度很高，但萬幸的是傷勢並無大礙。不過我還是讓她在醫院多休息了一段時間，這不僅是為了讓她恢復健康，也是為了安撫她和我的情緒。

在醫院的這段期間，我因為工作繁忙的關係，只能在每週的週末才能來看她。雖然她的傷勢有在漸漸好轉，但還是需要別人幫忙才能自由行動。

「亞伯特你不用每週來也沒關係，你這樣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明明你工作都這麼忙了，還要照顧我什麼的⋯⋯」拉娜愧疚地抓緊棉被，兩眼直盯著床鋪。

「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是你的粉絲！哪有粉絲會放著偶像不顧呢？」我抓住她的肩膀，堅定的告訴她：「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再讓妳發生那種事！」

「⋯⋯謝謝你，亞伯特。」

看到拉娜的表情並沒有變好，我也不敢再說出任何話。當時的我不了解她的想法，我以為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會走出那段陰影。

然而在這之後，拉娜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亞伯特先生，我們已經有好幾個護士被她攻擊，其中甚至有人已經萌生了辭職的想法！拉娜已經越來越不受控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會去安撫她。她現在還沒走出陰影，所以才會有這麼偏激的舉動，真的很抱歉！」我對著護士長不停低頭致歉。

「唉！亞伯特先生，看在你經常來幫忙的份上，我跟護士們是不會怪罪你。但再有護士受傷的話，我就只能通報到管理層，申請轉院了！還有這個——」護士長拿出一張收據遞到我手上。

「這是毀損物清單，小東西我已經備用品補上了，所以不用你賠。但是其他的儀器設備，我真的幫不了忙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會想想辦法安撫她，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送走護士長後，我轉身打開了房門。然而就在我看向拉娜的瞬間，一支筆就像飛鏢一樣，撞上了我的額頭！突然的攻擊讓我頓時慌了神，身子一晃撞上了一旁的門！

「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你冷靜一點！拉娜！是我，亞伯特啊！」我摸了摸濕潤的額頭，赫然發現自己的皮膚已經被劃開，正在流出細細的血絲。

還沒等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拉娜又轉身拿起了一旁的杯子，作勢要向我扔過來！我立刻上前按住她的手！就在那時，我看到她正在流淚，她那彆扭哀傷的表情，讓我察覺到了異樣！我放下了她的手，轉身快步離開了房間。

隨後我找上了她的主治醫生，告訴了他我的想法和疑慮。而在他聽到了我的想法後，才將一切的真相告訴了我。

其實在摔下樓梯的那天，拉娜就已經被診斷出了『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也就是俗稱的，『漸凍症』。

醫生告訴我，這是世上最難治療的絕症之一，也是最痛苦的病症。這種疾病最可怕之處在於患者在兩三年內逐漸出現神經肌肉萎縮、四肢癱瘓、無法言語、無法吞嚥、甚至呼吸衰竭的症狀！

患病的人無一例外，最後都會變成意識清醒，但身體卻動彈不得的植物人。就像是將活生生的靈魂，禁錮在一副瀕死的軀殼一樣，是這世上最痛苦最糟糕的病症。

我聽完後沒有任何猶豫，火速回到家後開始收拾行李，寫辭呈並把所有錢提出來。接著在隔天凌晨來到拉娜的病床旁，牽起她的手說：

「拉娜！我們去旅行吧！」

看到我異常的行為，拉娜深知她的病情已經暴露了。她抿嘴一笑，甩開了手，淚眶泛淚地看著我。

「亞伯特！你真的，真的好笨！你明明可以安靜的離開，為什麼你要回來！為什麼你不願意離開！」

「你才是真的笨蛋！你為什麼要獨自承擔一切！你為什麼不願意讓我陪你走到最後！」

「你個大笨蛋！你還有美好的人生！我這種人就只會拖累你啊！」

「妳不在的世界，我怎麼可能會過的美好！！」

「你只是還沒想好！你根本不知道你還有多好的未來！」

「妳才是什麼都不知道——」

「妳的存在！就是我的幸福阿！！！」

見到她愣住了，我伸出手輕撫的她的臉頰。緩緩落下的的淚痕閃閃發光，照出了我們的悲傷。她嚎啕大哭的聲音，比鉛筆更加刺痛了我的心。但她傾盡全力擁抱著我的那雙手，卻早已沒辦法讓我感到一絲疼痛。

自那之後，我們跑遍了世界各地。在天火燎原般的日出下嬉戲，在宛如深淵的峽谷上野餐、在白如紙張的雪原裏打雪仗，還有在世上最藍，最美的海邊相擁。

在最後的那一天，我們回到了這裡。黃昏的天火沿著海面燃燒，如同流金般的景象讓人無比感動。但可惜的是，那時的拉娜已經無法說話了。看著她眼裡閃爍的大海，我知道，她正在想什麼。

「如果妳能變成魚就好了⋯⋯」

聽到我說的話，她艱難地搖了搖頭，手指不停地顫抖著！我低頭仔細一看，發現拉娜正在用力伸直手指——指向我。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重新握緊了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眼中有蔚藍的大海，有徐徐的微風，有午後的公園，有愛做夢的女孩，還有一個很害羞，卻很喜歡她的男孩。

「明天見了，拉娜。」

「距離拉娜已經離開一年了，對她的思念，徹底壓垮了我。」

「沒有拉娜的世界，比地獄更令人難受。」

望著腳邊熟睡的橘貓，我嘆了口氣。此時海風吹走了我臉上的淚水，落在橘貓身上喚醒了牠。牠睜開雙眼，起身對著我點了點頭。

「⋯⋯謝謝你。」

我抱起身旁的盒子，起身挺胸走向大海。溫暖地海水漸漸地沒過我的膝蓋，就像拉娜一樣，溫柔地擁抱著我。

『喵～』

聽到聲音後我疑惑地轉頭看向岸邊，此時的橘貓正看著我，舉起右掌揮了幾下。

『喵～哈！』

「拉娜你看見了嗎？真是不枉費我們一直來餵牠！」我笑了笑，抱緊了拉娜，轉身潛入海中。

柔順的水流壓過皮膚，感覺就像是輕撫一般。寧靜卻沈重的水聲籠罩傳入耳中，像是戴上了耳罩一樣。隨著呼吸漸漸微弱，我閉上雙眼放鬆了全身，沈浸在黑暗之中。

這就是拉娜的感覺嗎？原來她的感受，是這麽地寂寞嗎？

不要害怕，拉娜，我來找妳了！

隨著我吐出最後一口氣，時間彷彿靜止般慢了下來。但不管過了多久，那模糊的水聲依舊在我耳邊響起，朦朧的光線也照常穿過眼皮閃爍。

為什麼我，不會覺得痛苦呢？

睜開眼後，明亮的白色海床映入眼簾，光線隨著波浪一同搖曳。魚兒好奇的篡過我的眼前，看了一下便不再停留，飛速離去。

看著眼前的景象，我驚訝到說不出話。而這時我注意到手中的盒子已經被沖開，裡面的東西也一併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到底是⋯⋯」

背後傳來了觸感，我轉頭一看，淚水瞬即溢出眼眶，隨後流入海中。

「這是給粉絲的特別服務，你可要好好收下喔！」

「喵～哈！」打了個打哈欠後，我舔了舔手。

「人類真是貪婪吶！明明有取之不盡的食物，也不缺遮風避雨的住處，卻還是放棄了活下去的想法，真是愚蠢至極喵！」

看著身旁的魚骨頭，我抓了抓頭，隨後用力一拍！把骨頭打飛進海裡。

「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忘恩負義的傢伙，就看在你跟她常來供奉的份上，說我胖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喵！」

清理完身體，我慢悠悠地走向一旁的石頭。被太陽烤的剛剛好的石頭，就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電暖床！我跳到上面，翻身躺下後舒服的露出肚子。

溫暖的光芒從一望無際的藍天撒下，涼爽的海風輕輕地按摩著身體，浪潮的聲音徘徊在耳邊，鹹鹹的魚腥味好奇地在鼻中流竄。

「真是個好天氣喵⋯⋯」

種種舒服的體驗，讓我漸漸地閉上了眼睛。還有什麼比在這種天氣下睡午覺，更讓人覺得幸福的呢？

「呼嚕⋯⋯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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