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吧!」牡丹牽起我的手肘,帶我往地上世界飛去。
隨著高度越來越低,我漸漸認出了這熟悉的地方是我家的上空。我們路經了熟悉的地上鐵路,一旁是車水馬龍的公路,現在時間是上班的車流,相較於新聞上大家在抱怨的交通擁塞,我很慶幸這裡雖是市中心,但很少在日常通勤時會擁塞到無法動彈。我們持續往北飛,經過小時候看運動會與演唱會的巨蛋,記得有次考試沒考好,被臭罵一頓後憤而撕毀存了好久的零用錢買到的周杰倫演唱會門票;飛過國小每週都會去玩的公園,從空中往下看那栩栩如生的暴龍雕像,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小時候偷爬被老師罵的回憶;沿著公園持續往山的方向飛,目視著人生中買了第一台白牌檔車時練車的山路,一邊回憶著那段年少時光,一邊飛來到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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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到了加護病房門口,老婆一個人正坐在等待區等候開放家屬探病的時間,雙手在手機上飛快的打著字,時不時的還有看護公司、理賠代辦公司等人員在發傳單,你總是耐著性子一一回絕。我明白的,這時的你一定正專注的思考接下來所有最好和最糟的情況、聯絡和確認所有可以讓你渡過難關的所有資源,沒有時間哭泣的。我回想著我們一起生活過的點點滴滴,和總是隨遇而安的我不同,你總是縝密的規劃一切,為每個環節訂出不同的應對方案,這是你對人事物在意的表現。我們每次的爭執,也都源於你的規劃總是如此完善;而在一旁的我就像是對我們之間最毫不在意的那位,那樣的我也總是把你逼瘋,直到你氣急敗壞了我才緩緩跟上你的腳步,在你的想法中看能幫上什麼忙。
想到這裡,我想進去看看現在的自己,我必須知道這會讓你吃多久的苦,還能不能夠跟上你的腳步回到我們的生活。如果不行的話我希望能放棄我的生命讓你過的更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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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兩道隔離門,來到了我自己的床位,牡丹則去到護理站電腦前。我站在床邊,看著術後水腫的自己,臉上滿是凡士林以及未擦拭乾淨的優碘,口腔插著呼吸器並用透氣膠帶牢牢的固定著;從媽媽到爸爸,手術後這張痛苦的臉我看了多少次了呢?或者這十幾二十年下來,也早已對這種臉無感了,會去在意的只剩下機器上的數字是否讓生命足以延續,也或許我在意的是最沒有人性的問題:什麼時候才會解脫?
「我以為⋯」牡丹冷不防的出現在我身後說:「你會試著讓你的靈體進入身體。」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現階段的我無法釐清是因為不想感受到術後的痛苦,或是希望自己就這麼離世而不願嘗試讓靈體進入身體。
「嗯,不過現階段進不去就是。」牡丹看著手上的iPad說:「剛才我跑進醫院的電腦資料庫裡看了你的病例,顱內出血對於腦部的傷範圍滿大的,特別是左腦,在手術後已經沒有生命危險。然後⋯」
「術後的恢復情形,還得看自己的求生意志跟術後復健對嗎?」我打岔道。
「真厲害,你感覺得到你身體的現況嗎?」
「不,是經驗談。」我壓根沒有想過,人生會有那麼一刻走上媽媽走過的路。也就是說,也許接下來我有至少十幾年的時間,都必須在床上度過,成為身邊人的累贅嗎?
「然後,呃⋯因為大腦運作的機能傷害,導致⋯呃⋯神經傳遞?還是⋯啊啊啊,能夠透過磁場進入電腦讀取資料是很方便,但要用科學解釋好難。」牡丹一邊看著資料一邊抱怨。
「剩下的應該不重要吧。」
「很重要,呃⋯可惡,我好想像前輩一樣用西醫和科學的角度去解釋現在的狀況。」牡丹居然會表現出二次元少女般那種既不甘心又可愛的形象。「我用我所知的來說好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只相信科學的無神論者還是什麼。但總而言之,因為你腦部的傷害,造成你現在魂魄與身體無法連結,陽世的人看起來就像是失去意識。」
「不論是從哪個世界文化的論點切入,這個說法並不難懂。你居然會想嘗試從科學角度去解釋,會不會太多餘?」我吐槽。
「吼呦,你不懂啦!」牡丹氣紅著臉嘟著嘴,我已經搞不清楚牡丹是道教世界觀的使者還是二次元動畫的蘿莉了。「給我聽清楚了,現在的你既不是亡魂,無法去陰間;同時因為你身體的狀況你也無法回到身體裡,只能像沒有戶籍的幽靈人口一樣在陽世閒晃,這對我們陰間來說很麻煩。」
「很麻煩?」
「首先,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們這類型的孤魂無法像一般孤魂野鬼或已成為地基主的靈體,透過信眾的祭拜獲得食物、金錢、蓮花等等來維持靈體的能量,也就是靈力,以及所需的金錢等等。」
「等等,你說我們這類型?」
「是的,除了像你腦部重創的之外,也有天生腦部殘疾以及阿茲海默症這類腦部無法承載靈體的孤魂案例。」
「大概就像電腦硬體無法執行作業系統一樣嗎?」
「電腦?」牡丹看向她剛才潛入電腦的護理站,靈光一閃的說:「對欸,也能這樣解釋。」
「然後呢?」
「你看看你自己。」牡丹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我的身體,並在我面前揮了揮手,不知用了什麼法力改變了我的視覺,而我似乎看見床上的我與現在的自己有相同顏色的光。
「靈體與大腦之間是相輔相成的,兩者之間存在著相同的能量與頻率。因為這股能量,使得每個人活出各種不同的運,並在共同生活的當下,相互影響著。」牡丹眼睛雪亮的說著,彷彿初入夢想職業的新鮮人一般:「死去的人們,會因為後代、甚至他人的祭祀,從中獲取食物、金錢,進而將能量留存在陽世,或者成為流傳千古的歷史,持續影響著他人的運。對了,很像那首你很喜歡的歌的內容,叫 The Spi … 什麼來著?」
「The spirit carries on.」我回:「那和現在我的狀況有什麼關係?」
「首先,現在的你因為無法與身體連結,意味著你無法從身體上獲取靈體所需的能量;結合剛剛說的,你連做為靈體存在下去的基本需求都無法滿足。」牡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等到大腦機能修復,可與靈體連結那天,非常有可能因為能量不足,甚至消失而失去部分功能,或成為陽世所說的,真正意義上的植物人。」
我不確定是活了三四十年的反應制約還是什麼,我感到背脊發涼。
「再來是,孤魂在陽世容易不小心驚擾到陽世的人而求助神明們。亡魂神明還有方法處理,但像你們這類未死亡的就無法了。」牡丹補充說道:「所以才要派我來,把你引領到獨立於陽世與陰間的另一個世界。」
「那如果肉體已經死亡呢?」我無法放棄肉體死亡的這個希望,那絕對是最快渡過這個難關的方式。
「你是問說如果靈體消失後死亡嗎?那陽世的祭拜與超渡就會流於形式,不將有人記得你的存在。不過這好像不是現在的重點吧?」牡丹把手上的iPad內容展示給我看:「你現在陽世的肉體能死能活、能復原的好或壞可不是完全靠你自己現在的想法能決定的喔,你有經驗一定很清楚的吧!」
是啊,是否透過醫療持續維持生命,是否積極的靠著復健恢復身體機能,決定全不在已經無法控制身體的我身上。「不過總有方式跟老婆說吧?」
「你說托夢或是找神明代為傳達嗎?」牡丹回應:「你應該沒聽過活著的人是能托夢或跟神佛溝通的吧?」
那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