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秋涼，寒風瀌瀌，宮外黎庶蕭餒，衣衫襤褸，哀鴻遍野。

可笑的事，貴人卻在宮中坐，披著狐皮裘，抱著暖呼呼的手爐。

撇開宮外蕭瑟，此夜的確是皓月當空，桂子飄香，正值花好月圓時。

宮中行人步伐匆忙，成隊的宮女捧著成碟的糕點茗茶，一絲不苟的穩步走著；太監率著歌姬舞伎們走著，衣裳裙帶隨風飄逸。

宮牆上三兩人影急急晃過，秦姝寧見不遠處的淑妃儀仗，便扶著雲霏的手，徐徐下了步輦。

賀淑妃沒在坐步輦，正悠悠漫步走著，見秦皇后下了步輦，便笑著迎了上去福身，隨後笑盈盈地調笑道:「—皇后娘娘貴安，今日可真是風采過人吶—」

       今日秦姝寧披上了繡金白狐裘，雪白柔軟的皮毛剛好觸到地板，但她好像不甚在意弄髒的模樣，那是之前秦重給的生辰禮。

「淑妃過譽了，不過...本宮瞧妳一說，這就肯定是真的。」

一聽，秦姝寧白晢的臉頰上微微緋紅，似是羞澀地笑了一下。

「我們可要好好享受這年的中秋家宴——」

賀淑妃平時可不會特意恭敬奉承，她隨口說了句。

秦姝寧稍稍一抬眸，看著賀淑妃，一抿嘴柔柔說道:「——中秋家宴，既是家宴，不是該家人團聚麼?怎麼反而半個親人也沒聚在一起呢?」

「——哈，的確呢，也許我們一眾妃嬪只是擺設呢，今日家宴或許只是聖上跟慈寧宮太后團聚呀——」

出乎秦姝寧意料之外，賀淑妃不但沒有愣住，更是笑意加深的回答她。

「唷，淑妃這話可不能亂說，思充容可會傷心呢!」

一旁的李妃這時來酸溜溜地岔了個話，秦姝寧沒注意，原來她們一邊走著一邊聊著，已經落座了。

        此時，皇帝也已經坐在上座，一旁是白太后與沈太后，兩尊大佛一貫的笑意滿面，毫無破綻，反而她這個皇后道是被安排在下首，左右兩側都是妃嬪。

       言德妃正安安靜靜的端坐著，衣衫動作一絲不苟，像是一尊佛像般，全宮上下也是慣了。賀淑妃跟她分道揚鑣後，現在也正慢條斯理的撕著蟹膏，津津有味地開吃。

       李妃七嘴八舌地拉著滿臉寫著不情願的莊昭儀聊天，柔弱的楚修儀暗暗跟思充容互相諷刺，沈昭容跟她姑母沈太后在那兒小聲說著話，謝婕妤昏昏欲睡的趴在案上，伸手拔了顆葡萄送進嘴裡。

一切看著都是那般的寧靜、美好。

可惜有一種寧靜，叫做暴風雨前夕的寧靜。

「此杯敬母后，願兩位母后壽比南山、長長久久。」

        君元青是溫和，笑容從來都掛在臉上，可是是真誠的就到未必。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R3jlUxB0

而此時，映著萬千繁星，一家團圓，也不由得浮現一絲真摯笑意，舉杯向白太后與沈太后微微一揖，隨即仰首一飲而盡。

聖上向來以「孝子」而馳名，從不偏妥生母白太后，也客客氣氣的對待嫡母沈太后，也因此在位兩年就得了個「賢」字，可真的是如此嗎?

「哎呀，皇帝客氣了，母后只盼你健健康康呀...」

白太后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孝順的兒子，笑出了眼角皺紋，沈太后仍舊冷漠，毫無笑意，對著他高傲的冷笑一聲。

「不愧是妹妹的兒子，果真孝順。」

君元青笑容微凝，大好的心情都差點被沈太后破壞了，這句話聽著帶有諷刺之意，可說是哪裡就是說不出來。

「哎呀，姐姐真是，你不也有個孝順兒子嗎?倒是喚他來呀。哎，瞧哀家這腦袋，竟忘了幽王那孩子.....不吉利呀...」

        沈太后最忌旁人說她唯一的寶貝兒子不吉利，此時雙眼似是噴火般，對白太后怒目而視，就差對著她破口大罵了。

白太后笑吟吟的直視著沈太后，兩人對視的時候，底下的李妃不小心看到幾縷紅紅烈火，被兩個大佬的決戰嚇得打了個顫。

兩宮太后不和，水火不容，本就眾所周知，此刻也不過把暗地裡的爭鬥，搬到檯面上來罷了。

秦姝寧依舊笑吟吟的端坐著，看著一齣前宮鬥大戲暗想道。

「陛下，微臣準備了歌姬舞伎表演...」

        此時，已經年過半百的謝太師，撫著一縷蒼蒼鬚鬢，從官員列座中驀然站起，樂顛顛的笑著，暫時化解了兩宮太后的矛盾。

沈太后甚是惱怒，何人竟敢打斷她說話，而白太后倒是樂得其成，她也不想在宴會上鬧得太難看。

        一個響亮的拍聲響起，歌姬便如魚般暢流而上，纖纖玉手撫著細細的琵琶弦，素手輕輕彈出妙音，時而優柔婉轉，說春暖花開的鳥囀鶯啼，時而氣概萬千，說萬馬奔騰的擂鼓鳴金。

        奏樂到一半，又有一群舞伎姍姍上場，一個個都長眉入鬢、臉容姣好。繡花鞋鞋尖輕點玉石地板，妙音入耳，隨即翩翩起舞，身姿婀娜多姿，揮霍那霓虹長袖，如花瓣般飄逸在空中，在夜空中飛舞著。

歌舞盛載，樂手鼓樂齊鳴，有琅琅妙音繚繞，有窈窕佳人，顧盼生姿。

        席間觥籌之聲不絕於耳，縱使君元青心心念念著逝去的心上人，也不想拂了白太后的面子。而且近日忙於政務，忽略了母親，心生愧疚之下，先自罰三杯，之後就回不了頭。

         宴席近末，酒過三巡，微醺之意在瀰漫，君元青也不像平時般的莊嚴，雙頰緋紅，一眾妃嬪看著此景，由不得心思浮動起來。

        中秋應是到中宮皇后那兒，可秦皇后向來不受寵，性子軟不說，還從不去主動爭取，其他妃嬪也懶得理甚麼禮規，反正太后不管，秦皇后又不會責罰。

        最為得寵的思充容見此，心生一計，裊裊婷婷的起身，想去攙扶皇帝，順帶侍個寢，卻沒想到旁人快了她一步。

楚修儀率先搶白了，捏著娟花手帕走上前，親暱的挽住君元青的手臂，不忘給思充容撇了個冷眼，柔柔的說道:「陛下，臣妾來送您回宮——」

「給朕滾開!」

語音剛落，君元青驀地甩開了楚修儀的手，冷冷的說道，而他力氣之大，使得她往後跟蹌了好幾步。

「陛下，你醉了，由臣妾來送你回宮好不好——」

思充容心下一喜，也不管自己會否遭受同樣待遇，故作嬌柔的湊上前，扶著君元青，笑著說道。

令人驚詫的是，君元青這次竟沒有推開思充容，失魂落魄的看著她，更彎下了高大的身軀，醉眼迷離靠在她肩上，聲線沙啞的咕噥著。

「好啊...送我回去......」

「阿意.........」

楚修儀一被甩開，臉上笑意就僵硬了，此刻吃了一波狗糧，更是再也維持不住，臉上閃過一絲恨意與不甘，狠狠的捏著衣裳角，不過誰也沒有在注意她。

其他妃嬪看著妒忌啊，冷漠的聖上縱使大醉，卻也只是微倚著，小心翼翼的不敢壓到思充容，看得她們牙恨恨的，就沒看過君元青對著誰這麼疼惜。

就連原本還在為姑母忿忿不平的沈昭容也一陣牙酸。

秦姝寧跟白太后的表情倒是有些古怪。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們可是知道內情的，思充容不過是......

一芥替身罷了。

「妹妹，哀家道是勸你一句。小心你那兒子被狐狸精勾了魂去，到時候連坐著的位置都沒了，哼。」

沈太后似乎不知道，她看著不疑有他，只以為君元青是被思充容的美色所惑，於是冷冷的出口諷刺。

縱使白太后知情，可自己兒子被明裡暗裡的罵昏君，又不能說出真相，還是有些不爽，她換下了那慈祥的笑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沈太后見沒人回答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走了，一旁的沈昭容也是跟著姑母回宮了，完全不把白太后的面子放在眼裡。

白太后一邊冷冷地想道，一邊姍姍離場，其他妃嬪見此，也是跟著散了。

月亮高掛在夜空中，配上滿天的繁星，寧謐幽靜，好不璀璨。

可惜無人有心欣賞這美景，各懷抱著不可告人的心思，徐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