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刺青 - 二

　　午後的溫暖光芒從微微敞開的窗戶落下，正半躺在搖椅上的伊哈德艾爾受用地、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呼出了一口舒爽的氣。她聽見有人的腳步聲緩慢靠近，隨即是一種物體的碰撞聲，有點像陶瓷撞上木板，再後來就是來者輕脆如鈴的嗓音竄入她的耳中。

　　「實驗願望的斐艾瑞族？」那個人說，順道將一杯熱可可──一如既往地好聞──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伊哈德艾爾的手裡，將她的手捂實。

　　「是啊。不過，聽起來不像是他們會流傳的謠言吧？」

　　「我沒聽過這種傳言。」對方回，「這像是會出現在博物館裡的『奇幻文學』或是『神話信仰』的分類裡面的書籍。」

　　「很符合妳的評價。」伊哈德艾爾輕笑幾聲，「妳有聽說過什麼類似的傳說嗎？」

　　「妳是說這種幫忙實現願望的傳說？湖中女神與神燈算嗎？」

　　「那都是有明確的代價──或是前置條件的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她手撐著下巴，哼出長長的鼻息的同時也在閉眼思索。一陣子後，她才說，「沒有這麼類似的，但我有聽說過一個小故事。只要對著流星許願，願望就會成真。」

　　「我也聽過，在我還在跟我父親討論我該什麼時候回家的時候。」

　　「妳有試過嗎？」

　　「我看不到流星，伊蕾希（Ireshi）。」

　　伊蕾希並沒有馬上回應；但伊哈德艾爾隨即感受到有雙手碰觸到自己的臉頰，並非隔著面具，而是實實在在地摩娑著自己的皮肉。帶著粗繭的指腹在她的眼袋下方輕輕搓揉，其動作之溫柔就像是觸碰一個極其脆弱的易碎品。「怎麼了？」她有些不太習慣，不過她的手僅僅只是輕輕地覆在對方伸來的纖細手臂上，沒有推卻，「妳很少這麼碰觸我。」

　　「嗯，」伊蕾希點點頭先是悶哼，接著將她的上身湊了過來，好聞的髮絲撓在伊哈德艾爾的耳邊、臉頰旁。伊哈德艾爾從肩膀傳遞至腦內神經的重量得知對方一面擁抱著自己的腰、一面將頭埋進了她的肩窩裡面。「妳感興趣是因為，妳想要重見光明嗎？」

　　「妳聽上去不是這麼情願。」伊哈德艾爾說，「不樂意我換一雙眼睛？」

　　「妳現在的眼睛就足夠漂亮了，小艾。」伊蕾希說，腦袋在伊哈德艾爾的肩窩蹭了又蹭，「妳想怎麼做是妳的權力，我不想管妳──但是我不覺得那是安全的。」

　　「嗯，我也不這麼覺得。」伊哈德艾爾點頭。她知道伊蕾希在擔心什麼，但是她不喜歡用那種方式──非她自己努力所得到的──去改變自己的生活。因此，她只是輕輕地道出自己真正感興趣的理由：「我主要是想知道謠言的真相。」

　　「很符合妳。」伊蕾希微笑，「我這陣子有大任務，沒辦法陪妳去。無拘（Freedom）喊我去幫忙。不過，我相信妳。」

　　伊哈德艾爾啜飲著不再那麼燙口的熱可可，「無拘，她沒有帶上兩千嗎？」

　　「沒有。兩千好像是被叫去做別的任務了。」

　　「所以妳是個備用品。」伊哈德艾爾簡單定下結論，從伊蕾希的僵直反應中看出了她的無語，或許嘴角也在跟著抽動著。不過，她沒讓伊蕾希有反駁的機會，徑直說道：「注意安全。」

　　「妳這張嘴啊──」伊蕾希捏了捏伊哈德艾爾的臉頰，接著又雙手抱住她的肩膀撐開一小段距離。伊哈德艾爾沒有打算阻止對方的動作。儘管她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她能夠確切感知到伊蕾希正在與她的雙眼四目對望。

　　伊蕾希說過我的眼睛有時像是寶石一般透亮，伊哈德艾爾突然想到，有時又像大海般深沉。在她看著我的時候，會在那熠熠生輝的瞳孔中找到我埋藏進深處的東西。

　　伊蕾希輕笑。伊哈德艾爾無從得知對方是否發現了自己的出神，但她隨即被輕點額間，「妳更要注意安全。妳是一個人去的，我還有無拘呢。妳我都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嗯……只要不許願，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伊哈德艾爾不太確定地說，這對她而言是個很難得的語氣，「我只是去旁聽。」

　　旁聽。伊蕾希噗哧一笑，隨即又問，「妳看過那部動畫嗎？我想想，名字是……魔法少女真希？」

　　「沒有。」伊哈德艾爾搖搖頭，「這是個奇怪的問題，伊蕾希，我看不到東西。」

　　「噢，確實。我總是會忘記。畢竟妳看起來跟我一樣，尤其妳的眼睛──」

　　伊哈德艾爾打斷她，「妳提起魔法少女是想說什麼？」

　　伊蕾希見怪不怪，聳了聳肩，「裡面的畜生會用各種方式引誘妳許下願望。牠會讓妳的願望成真，但妳從此就會成為魔法少女替牠賣命。」她說，「一開始大家都會因為願望實現而感到快樂，而那些代價──隱性的代價──一般不會馬上就暴露出來。直到後面，他們才漸漸感到奇怪。」

　　「畜生？」

　　「妳重點放錯了。」伊蕾希又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不過，沒錯。因為牠的話術太過高明，誘騙了許多少女踏上這條只有不幸的不歸路，所以很多觀眾都稱呼牠『畜生』。」

　　「我明白了。」伊哈德艾爾頷首，有些了解為什麼伊蕾希會提起這部動畫。「妳擔心他們並不是沒有支付代價，而是代價沒有在當下就被索取。」

　　「不愧是妳，馬上就能想到這點。」伊蕾希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驕傲，「類似妳想的那樣。妳看，鐵匠不是也說了嗎？『他們後來都不來了』。說不定根本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了。」

　　「嗯……」

　　「而且不也有這樣的神話流傳嗎？與惡魔訂下契約，祂會實現你的願望，但你的靈魂一輩子就屬於惡魔了。」伊蕾希又說，「說不定類似這樣呢。」

　　「我聽說過像鬼一樣的格魯魅族，但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惡魔。」

　　伊蕾希微笑，伸手撫上伊哈德艾爾的手掌，與她十指緊扣，「我怕它跟那隻畜生一樣，吸引妳許下願望。」她輕柔說，「即使妳現在肯定自己不會許下任何願望，但說不定呢？說不定它會讓妳落入某種……必須許下願望的處境。但是誰知道代價是什麼呢？這可不是交易，一手給錢一手交貨。妳的願望實現了，但或許……」

　　「這是很可笑的擔憂。」伊哈德艾爾微不可聞地稍稍皺起了眉，「妳在懷疑我的理性。」

　　「因為我愛妳，小艾。」伊蕾希回道。這句話惹得伊哈德艾爾的不滿煙消雲散，即使她還打算說些什麼，最後都還是閉上了嘴，靜靜聽著伊蕾希接下來的話。「我不願意面對任何有可能失去妳的可能。如果可以，我希望妳不要去。但是──雅嵐在上啊，這可是妳難得感興趣的東西，我不希望妳因此而放棄。」

　　伊哈德艾爾嘴唇的弧度形成了伊蕾希喜歡的幅度──一抹溫柔的、高興的微笑。「我可能只是換了一雙眼睛回來，我不會整個人被換新的。」她打趣說。

　　「雅嵐在上──聽聽妳說的這是什麼話。」伊蕾希湊過去親吻她，柔和的聲音逐漸淹沒在兩人的溫存中，「換了一雙眼睛就不是我的伊哈德艾爾了啊，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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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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