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
好燙,似乎整個世界都起火了,熊熊且炙熱的紅色吞噬著大地,尖銳的求救聲夾雜著各種哭喊和哀鳴刺痛我的耳膜,每個傳進我腦中的聲音是這麼清晰,可眼前的畫面卻非常模糊。
「曦羅。」有人在叫我,可我聽不出是誰。
「是叫曦羅對吧?」我想回應,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曦羅,我需要妳。」那個聲音像一陣清涼的水,稍微緩和被尖叫聲刺的嗡嗡作響的大腦。
「救我。」痛,是被火焰灼燒的感覺,空氣中充滿黑色濃煙,氧氣似乎逐漸被抽離,我的肺也開始感到疼痛。
「曦羅⋯⋯」所有的聲音開始變得遙遠,形成詭異又吵雜的背景,「只有妳⋯救⋯拜託⋯活下去⋯⋯」
又是那個是夢嗎?
「曦羅。」
頭好痛。
「曦羅,快醒醒。」
不要再搖了。
「曦羅.幻月.利卡,妳馬上給我起床!妳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
聽到全名的我立馬從床上跳起來,抬頭便看到媽媽皺著眉,「妳今天是怎麼了,叫都叫不醒,快點下來,大家都在等妳,我先去招待客人,動作快點。」
聽見媽媽下樓的聲音,撇了一眼旁邊的時鐘,我才把自己拉回現實。
我要結婚了。
我按了按眉心,已經好久沒有做那個夢了,怎麼偏偏挑今天?每次只要做了那個夢,我的整個身體都會變得異常沈重,腦中也是霧霧的,但我還是不敢耽擱太久,稍微緩過來之後我便踩著昏昏沈沈的步伐下樓開始做各種準備。
整個早上我被扯來扯去的,我忽然覺得即便在前線廝殺,有一餐沒一餐的吃著乾糧跟野菜果腹,因為不間斷的戰鬥身上沒一塊皮是完好的,晚上睡覺也得隨時警惕著敵人的偷襲,也從沒有像今天這麼累過。
我把一切原因都歸咎在那個奇怪詭異的夢,不然以我的身體素質跟野狼群戰鬥個幾天幾夜都還是精神抖擻,越戰越勇,怎麼會被區區幾個化妝師跟造型師打敗呢?
幾個小時後貝兒上上下下,從頭到腳的把我檢視了好幾遍,我提著一口氣,深怕哪邊沒弄好導致又得重新來過,好半晌她才終於滿意的點點頭,我似乎聽到所有人,連媽媽都悄悄的長吁一口氣。
對著全身鏡,我好奇的左看看右瞧瞧,今天我穿的是一件款式十分簡約的露肩蕾絲白色古典婚紗,脖子上戴著一條用蛇皮製成的白色寬版邱可頸鏈,蛇皮上的鱗片在光線下折射出如月光般溫柔的銀色,中間鑲著一顆跟我瞳色相互呼應的藍綠色寶石,細看的話內部刻著一匹對著星空嚎叫的狼,這是我們幻月一族的徽章,而頸鏈下方則垂吊著摸起來像絲綢般輕柔,質料卻更細更軟的白色布料,雙層的設計像交疊的荷葉,從頸部垂墜至胸口,形成優雅又別具風格的白色披肩。
藍底白緞帶的腰封讓我的腰肢看起來更加纖細,腰封下方則圍繞著層層薄如蟬翼的流光紗,片片都輕柔地飄落在裙擺上,每走一步都會反射出不同顏色的光芒,原本的黑色直髮此時被捲成波浪狀,夾雜著白色緞帶編成一個蓬鬆溫柔的魚骨公主辮,整體看上去仙氣又浪漫。
媽媽則穿著跟我款式類似的古董禮裙,只是背部做了一個特別的挖空設計,她一直都很熱衷跟我穿類似的衣服,說這個叫母女裝,但因為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加上我長得跟媽媽很像,看上去我們更像是姐妹。
確定沒問題後,媽媽讓我去婚禮場地待命。
離婚禮正式開始還有幾個小時,我慢悠悠地往婚禮會場的方向走去,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是真的要結婚了,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好不真實。
跟那個夢一樣。
我輕輕地拍了拍臉頰,深深吸氣,樹木和泥土的味道總能讓我平靜下來,趁著沒人注意,我偷偷溜到一處樹蔭底下。
貝兒從屬於我們的森林中挑選一處空曠平坦且風景秀美的地方當作婚禮會場,這邊有足夠的空間容納桌椅、各種食物飲品、賀禮、令人眼花撩亂的婚禮裝飾以及從各個地方過來祝賀的賓客們。
算算時間,新郎也差不多該出現在待客室,提前做好迎娶新娘的準備,但我卻遲遲沒有收到他們抵達的消息,我有些不安,試著呼喚貝兒,她沒有回應。
我背靠著樹,思索著要不要去找安德烈跟塔莎,但我能感應到他們的情緒很緊繃,不會是吵架了吧?我搖搖頭,身為我們幻月一族的狼王,安德烈始終維持溫和禮貌中帶著些許疏離的模樣,可實際上所有跟塔莎有關的事情都會讓他的智商驟然下降,對塔莎那可稱得上是百依百順,對我來說就妥妥一戀愛腦。
不過我們家塔莎確實擁有讓大多數人神昏顛倒資本,豔麗的外表對她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讓人著迷的是她的聰慧機智與過人的交際手腕,可以說我們幻月一族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塔莎功不可沒。
自安德烈和塔莎上位之後,短短數年便成功設局將幻月的敵對勢力一網打盡,並將所有潛在危險一一殲滅,雷厲風行的手段與殺伐果決的態度震懾許多覬覦幻月已久的狼群,而現如今幻月在狼族中的勢力排名一直維持在前三,當初的殲滅行動雖然得罪了許多人,但也間接幫戰鬥力較低的狼群解決掉大部分的威脅,以結論來說,現在的幻月不用特別向其他派系示好,很多狼群乃至其他種族都巴不得跟我們成為同盟,甚至不少人希望可以併入我們的族群中,有段時間我為了回應這些善意的請求忙得焦頭爛額,連我這個副首領都累到快虛脫了更別提安德烈跟塔莎。
幸好都過去了,現在我只要好好結婚⋯⋯
「恭喜妳呀曦羅!」一個歡快中夾雜著些許揶揄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我閉上眼嘆口氣,用指腹按了按太陽穴,今天結束後我一定要去做個全身按摩之類的,「妳今天很漂亮呢!好難得看到你穿得這麼⋯⋯像女生?」
「葛萊,幫個忙,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什麼叫像女生,我本來就是女的。」我沒好氣的回道。
「幹嘛這麼兇?自從莉莉安娜當上我們幽月一族的副首領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妳看到我居然是這個態度,這就是所謂的有異性沒人性嗎?」葛萊棕色的眼睛溢著滿滿的委屈,以往亂七八糟的咖啡色頭髮居然安安份份的往後梳起,「是說新郎呢?應該提前到了吧!我剛剛有去待客室偷看但沒有看到任何人,我可是為了出席你的婚禮把自己打扮得連我爸媽都快認不出我了,妳怎麼自己躲在這,他人呢?」
「我沒有躲,我在想事情!」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這邊也沒有接到新郎抵達的消息,貝兒沒回應我,安德烈跟塔莎似乎在跟誰起爭執,我很頭痛。」
貝兒是我們幻月一族最著名的設計師,她除了在整個狼人圈內備受歡迎,其他種族甚至金字塔頂端的人類都願意為她一擲千金,只為了能請她出面。
同時她也是這場婚禮的主要負責人,現場卻完全沒有看到她的蹤影,我重新呼喚她,那邊依舊沒反應,這讓我越發不安。
每隻小狼在出生之際便會跟自己的原生族群產生精神連結,透過這個連結,我們可以呼喚同伴、感應彼此的存在、傳遞情緒、下達簡單的命令、安撫暴走或者還沒辦法成熟控制情緒的幼崽等,精神連結建立在我們的意識中,他雖然沒辨法像語言一樣描述太過複雜的東西,但對我們而言卻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新郎沒出現?也太沒誠意了,乾脆就直接取消吧!你很看重那素未蒙面的未婚夫嗎?我自己是不覺得你有很看重他,況且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搞指腹為婚這種事,如果那邊真的這麼重視你他早該出現了!」葛萊忿忿不平道。
「倒不是看不看重的問題,我媽媽那邊⋯⋯」我本想用食指繞著頭髮,每次我在思考或回憶事情的時候都會下意識這麼做,但手抬到一半突然想到如果髮型毀了我就得再被造型師折磨一次,只好尷尬的搔了搔耳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狀況,我還沒出生爸爸就過世了,即便幻月一族全心全意的接納我媽媽,把她當狼群的一份子,但她畢竟是血族,無法和狼群共享精神連結,我爸爸在世的時候她起碼能透過伴侶羈絆感知幻月的一些情況,爸爸走後,她一個血族要養育一隻混血小狼崽⋯⋯」想想就覺得特別困難。
狼族和血族因為生理構造的不同,生育方式也完全不一樣,雙方結合理論上是不可能擁有後代,我真切地應證了那句『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
聽說媽媽的整個孕期跟其他血族並無區別,懷孕、築巢,兩個月後誕下血族特有的『卵』,將卵安置在巢穴中最隱密的地方並用雙親的血滋養整整六個月,期間還要控制好濕度跟溫度等,但當我真正從『卵』中出生時,呈現的卻是狼崽的型態,而非跟其他血族幼兒一樣有著類人的身體、蝙蝠的翅膀、尖尖的耳朵,以及像鞭子一樣的長尾巴。
媽媽認為比起血族我更偏向狼,幼狼是不可以離開狼群的,如果沒有族群和首領妥善的教育跟引導,幼崽很容易被本能控制,最終變成一隻喪失理智,嗜血暴走的野獸。
待我平安出生後,媽媽便讓我跟隨母姓—利卡,從此之後我也是利卡家族的一份子,而利卡家族的族長在得知關於我的消息後立刻帶了一堆禮物前來探望媽媽,我不太清楚他們談了什麼,總之不久後利卡家族便對外表示已經幫我選好未來的伴侶。
幫晚輩或子女物色未來伴侶在高階血族中是件很常見的事,但狼人們十分不認同這個做法,狼族認為伴侶是天賜的祝福,是命中註定,即便我只有一半的狼人血統,他們還是認爲我有權利自己選擇伴侶。
最後利卡家族的族長跟前任狼王似乎說了什麼,伴侶這事就這麼定下了,如今在幻月中唯一知道整件事情詳細始末的剩下安德烈,連塔莎都是當上狼后才知道這場『婚禮』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這麼單純,我不確定媽媽掌握了多少消息,談到婚約對象時她總會若有所思的望著我,並表示等我年滿20歲對方便會前來接我,到時候自然也會知曉一切。
我猜媽媽也不知道確切來的人會是誰,從各種線索中我能推測出的只有婚禮很重要,迎接我的人也重要,離開這邊似乎是最重要的,至於對方是不是真的會成為我的伴侶?我沒有特別糾結這部分,畢竟⋯⋯
見我沒說話,葛萊偏過頭問,「你有呼喚過貝兒了?」
我點點頭,「她應該沒事,情緒似乎也很平穩,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回應我。」
「那什麼,我知道妳不喜歡,但妳不是幻月的副首領嗎?你不能強制命令貝兒回應你嗎?我們家的副首領老愛有事沒事呼喚我們,完全不考慮我們的心情!」他看起來跟我一樣擔心,煩躁的下意識想抓頭髮,卻在最後一刻生生止住,想必他也在髮型上花了不少時間。
「你信不信我馬上把莉莉安娜喊過來?」我白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強制命令有多不舒服,況且安德烈跟塔莎都還沒發話呢。」
「別別別!我就是太著急了隨口說說,」葛萊十分緊張,「這是她第一次以我們副首領的身份過來幻月,如果打擾到她我就死定了。」
他一副哭喪的樣子配上筆挺的西裝,整個人看上去好像要去公祭,這個想法讓我的嘴角莫名抽了一下。
「好了,你去找其他人玩吧,我真的要去忙了。」我拍拍葛萊的肩膀,幾年不見他長高了許多。
「可是貝兒⋯⋯」葛萊不死心,正想繼續,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
「我總算找到妳了!我的天,妳知道我找多久了嗎,小沒良心的,身為今天的主角,妳躲在這幹嘛⋯⋯欸,這不是葛萊嗎?」她瞪大雙眼,「哇,你長大了耶!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沒成年吧?有女朋友了嗎?時間過得真快呀,想當初⋯⋯」
「塔莎,」我立馬打斷她,佯裝惱怒的瞪了過去,「妳跑去哪裡了,怎麼現在才來?妳是我的伴娘欸!而且我沒有躲起來,我只是在思考!」
葛萊見到塔莎,連忙直起身體,雙臂打開做出一個類似擁抱前的動作,而後把手掌交疊在胸口,閉上眼微微低頭,「塔莎.幻月.盧安西亞,夜晚的守護者,」這是狼族對上位者特有的標準問候禮,「葛萊.幽月.里德,在此祝願光與夜之神永遠眷顧幻月一族的月亮。」
狼后,狼群中的月亮,狼人們都會尊稱她們為夜晚的守護者,狼王則是太陽,被尊稱為白晝的先行者。
「祝願你。」葛萊等到塔莎說完才睜開眼,塔莎則是揚起左手,輕輕握拳並用內側碰了下自己的眉心,然後往下將手攤開捂住胸口,同時給了葛萊一抹善意的笑容,這是上位者回禮的方式,「這麼久沒見,你跟曦羅感情依舊很好嘛,果然青梅竹馬就是不一樣。」
「狼族的幼崽本就稀少,即便加上其他族群的孩子們,數來數去也就那幾隻,這算哪門子的青梅竹馬!」我扶額,照她這樣的邏輯,我跟我小時候的同班同學全部都是青梅竹馬了。
壽命長的物種生育率極低,不論血族還是狼族都一樣,每個孩子都是族群中的重點保護對象。
而判別女性狼人是否懷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狼一般到了十二歲左右便已經有辦法熟練的掌握化形的技巧,不會再出現尾巴沒收好或因為太過激動導致冒出毛絨絨的耳朵等尷尬事情,但懷孕母狼在初期便會不受控制的顯露出狼人的特徵,比方早上起床發現手從五指變成狼人特有的爪子之類的,此時準媽媽們會主動化成狼形,給腹中的胎兒一個更好發育的環境,產後媽媽們依舊會維持狼形照顧幼崽直到幼崽能自主進食為止,而幼崽們則會在父母長輩跟首領的引導下,慢慢學習如何化成人形。
我以為葛萊會跟著說些什麼,但當我往他的方向看去,發現他呈現一種眼神失焦的放空狀態。
有人在用精神連結呼喚葛萊。
幽月一族一直以來都跟我們的關係十分密切,據我所知今天來的狼人裡面有大半是幽月或跟幽月有裙帶關係的狼族。
其實我一直覺得葛萊這副模樣實在太搞笑了,所以每次有人呼喚我我都會低頭假裝在整理衣服,以免像葛萊一樣露出滿臉癡傻的表情。
「那個,塔莎、曦羅⋯⋯」他眼神恢復清明,轉而向我們說道,「不好意思,莉莉安娜呼喚我,我先去找她,如果有貝兒的消息請一定要跟我說。」
他對著塔莎和我禮貌的頷首後,急匆匆地往某個方向跑去,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聽見他擔憂的喊道,「曦羅,妳一定要跟我說啊!」
「我怎麼沒印象葛萊和貝兒有這麼熟?」塔莎挑眉,若有所思地盯著葛萊離去的方向。
「這個不重要。」我皺起眉,雙手環繞在胸口打量著她,「所以妳剛剛到底去哪裡了?貝兒呢?」
塔莎今天穿著一襲酒紅色,長度到腳踝的一字領晚禮服,禮服的下身採用魚尾設計,剪裁十分貼身,毫無保留的秀出塔莎曼妙的身段,她紅棕色的頭髮則是簡約的盤起,露出如天鵝般優雅的脖頸—以及頸後兩個對稱的桃紅色,如月牙般的伴侶烙印。
我得承認,紅色是真的非常適合塔莎。
她是美屬於那種攻擊性很強的類型,舉手投足都透露著自信和張揚,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大概就是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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