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聲音消失前 - 一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間隙照進室內，剛巧落在鄭啟秀的臉上，他勉強張開困頓的雙眼，但很快又在模模糊糊間再度閉上。

「噔噔」突然一陣提示音響起，他被嚇了一跳，瞬間睡意全無。

儘管睡意全消，他還是不願起身，翻了個身側躺著伸出手拿過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手機上顯示著女友發來提醒他吃早餐的信息，他忍不住露出甜蜜的微笑，手指快速地在手機屏幕上飛舞，一掃被迫起床的煩悶，心情也隨之雀躍。

允諾女友一會兒就去吃早餐的他，放下手機後，坐起身伸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承載他心意的絨毛盒子。將盒子打開後，反射出的光線和他眼中的光亮一樣那麼耀眼。

沉浸在幸福裡的他，耳邊卻不合時宜的響起極具嘲諷的聲音，「別痴心妄想了，人根本不打算和你過一輩子。你不過就是個踏腳石。」

他忍不住反應激動地反口罵道：「你少胡說。」

「呵呵，我胡說。」

趁聲音消失的間隙，他趕緊從床頭櫃上拿過藥袋，拿出兩片利培酮吞了下去才稍覺安心。但又擔憂著最近出現幻聽的次數似乎又增加了。

他嘆了口氣，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去洗漱。

擦乾了臉上的水跡，他看著鏡子中所反射出的臉孔卻覺得陌生。鏡子中的人，不管是眼下的烏青或是那凹陷的臉頰，都讓他顯得憔悴不堪。

好醜啊，這個人真的是我嗎？

不行，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他使勁地搖了搖頭，然後自言自語道：「醫生說過不要胡思亂想，那對自己的病不好。」

在做了幾個深呼吸後他才步出洗漱間，脫下睡衣時，又忍不住望著自己左手腕上那一小節手指長的疤痕發呆。

關於這傷口的來歷，他完全不記得。

受傷的當下應該很疼吧，為什麼他會毫無記憶呢？為什麼呢？

嘶，頭好痛！不行，不能想了。會發病的。

他甩了甩腦袋，然後快速換好衣服，走出房間剛要拿起放在門邊的皮包時，發現明明應該放在旁邊的車鑰匙，不知何時被掛到了大門旁的掛鉤上。

深感疑惑的他皺起眉頭，又想起最近車裡時不時會聞到奇怪的味道。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有什麼人潛入了他的家。

還是，這又只是他的幻想？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又想起醫生叮囑過他不要給自己壓力，他隨即放棄思考就只當是自己記錯了。

出門吧，醫生也說過要保持社交。可他剛握住門把就感到了一陣陣心悸。

又來了，那種被注視著的感覺，他能感覺到那注視感來自於客廳中央，但他卻不敢輕易回頭，只敢移動眼珠往右邊瞄去。

當眼角余光瞄到一雙腳的當下，心臟「砰砰，砰砰」地忽地狂跳。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陰狠，頭上戴著黑色鴨嘴帽，身穿黑色運動服裝的男人在對著他笑。

他迅速收回眼神，不敢再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門打開就閃身而出。

「砰！」地一聲他用力將門關上。

背過身，他脫力的靠在門上，他知道剛剛那是幻覺。醫生和他說過，幻覺也是症狀的一種。

他擦掉了頭頂冒出的冷汗又抹了把臉，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才稍微緩過勁。他拍了拍臉，提醒自己要振作，然後在臉頰上強行擠出微笑才走下樓去買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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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上午十點半，早餐店裡的人流量明顯減少了許多，店裡員工也輕鬆了起來。

沒多久鄭啟秀點好的餐食就送到了他面前，他開始心不在焉地吃起早餐，然後專注地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說話聲。

哪桌顧客點了什麼餐點、老人家逮住了附近的年輕人老生常談、還有那些不想回家到處找人的聊天的阿姨們。

這些吵雜的聲音都傳入了他的耳裡，襯得孤身一人的他格格不入。

他突然間就失去了繼續享用早餐的興致，放下筷子，毫不留戀地扔下沒吃上幾口的早餐，徑直走到收銀處結帳。

等待收銀員找零時，他的注意力被電視機傳出的播報聲所吸引，隨著聲音望去屏幕中正播報著最近發生的兩起失踪案或將並案搜查，因為新尋獲的線索顯示著警方有理由認為是同一人做案。

鄭啟秀皺著眉看完了報導，嘴裡嘀咕著：「這裡天線收訊這麼不好嗎？電視畫面怎麼都扭曲了？」

「先生，找零。」收銀員的提醒聲讓暗自嘀咕的鄭啟秀迅速換上笑臉答謝。

他剛踏出茶餐廳門口，耳邊就傳來了一句：「你真虛偽。」使他原本還維持著的笑臉，突然就垮了下來。

他忍不住在心裡為自己辯解，他並不是虛偽，他只是順應著社會的腳步，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點、謙虛點、圓滑點。

如果不這樣做，像他這樣不善於爭搶的人，很容易溺死在那洶湧的潮水之下。

「少為自己的無能找藉口。」

「我沒有。」

「你還記得丁光聰嗎？」

丁光聰。

聽到這名字，讓鄭啟秀停下了急匆匆往家趕的步伐，他不記得這個名字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頭疼倏地朝他襲來，雙手抵上太陽穴，疼得讓他瞇起了雙眼，腦中突然閃出一個朝他開朗笑著的男人。

就在他覺得快想起什麼時，身體被人大力的撞了一下，他踉蹌著退了幾步，撞他的人朝他狠狠罵了句：「幹，這裡是人行道，不是讓你發呆的地方。」

他趕忙朝對方彎腰道歉，對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臨走前又罵了句：「靠」。

眼瞧著對方離開後，鄭啟秀也不敢再多想，加大了步伐趕回家。

走到家門時，他又想起出門前在家中看到的那個男人，拿著鑰匙的手開始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門，腦中又適時想起醫生和他說過：「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於是他重複提醒著自己那只是幻覺，鼓起勇氣把門打開望了進去。

客廳中央什麼都沒有。

看吧，都是幻覺。

「呵，那我也是嗎？」

不要理會幻聽幻覺。對，醫生提醒過的。

鄭啟秀強迫著自己不要加以理會，但那聲音卻和他做對一般越演越烈。

「你就承認吧，你就是個神經病。」

深呼吸，他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平復自己那煩躁的情緒。

「你母親就是個神經病，你帶有她的基因所以你也會是個神經病。」

換衣服，對，回來還沒換衣服呢。難怪覺得全身不舒服。

「你以為你不理我就能擺脫我了嗎？」

「噔噔」手機提示音響起，耳邊的聲音也神奇的消失了。

他開心地拿起手機查看，是女友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看電影。他回了她「當然要。」，接著討論著要看哪套戲，看戲前要去哪吃晚餐種種。

討論完晚上的約會，女友和他說了個笑話，說完後還在句子後放了好幾個「哈哈哈」。

這讓他馬上想起了女友對他笑著的模樣，但腦中卻倏地閃出一個女友被他摀住口鼻，用力掙扎的畫面。

「你想起來了嗎？」

疼。頭好疼，他摀著頭，耳邊再次響起聲音同時伴隨著一段畫面。

女友被他按在牆上，全身失了力氣，臉色像死人一般的慘白，倏地她睜開了死不瞑目的雙眼瞪向他。

「砰砰！砰砰！」他的心臟再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著，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時，「噔噔」的手機提示音再次將他拯救。

他想起來了，女友剛剛還和自己通過信息呢。

他急忙拿起手機查看，是女友發來的信息，問他為什麼這麼久不回她消息。他笑了笑，嘴邊喃喃著：「她還活著，她還和我通信息呢。你騙不了我的。」

「我沒有騙你，是你騙了自己。」

他專注地回复女友發來的信息，心裡暗自發誓不會再理會那些幻聽和幻覺。

「叮咚。」

門鈴聲響起，他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走到大門前，通過門鏡看到了兩名年輕男子正站在門外。

他皺了皺眉，門外的兩人他都不認識，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門鈴就又再響了起來。於是他隔著門板朝外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是刑警，你可以通過門鏡查看我們的證件。」

聞言，鄭啟秀透過門鏡望了出去，刑警證件正擺放在門鏡前。確認了兩人的身份後，他才皺著眉把手機收進了口袋，給兩人開了門，「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位刑警先是公事公辦的自報來自哪個市、什麼分局，然後問他：「你是鄭啟秀嗎？」

鄭啟秀滿是疑惑地點頭稱是。

兩名刑警在核實鄭啟秀的身份後，對望了一眼，一個直接向前反手將鄭啟秀抵在牆壁給他上了手銬，另一個則例行公事的說道：「鄭啟秀，警方現有證據懷疑你與上星期綁架殺人案有關，你將作為案件嫌疑人逮捕歸案。」

「你看吧，我說的沒錯，你殺人了。」

被按在牆上上手銬的鄭啟秀，隨著刑警口中吐出的話語，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直到被帶到了警車旁，他才回過神慌亂地說道：「警官，我沒殺人。」

抓著鄭啟秀手臂的刑警似乎已經習慣這種情況，毫不理會他，只是壓著他的頭讓人坐進車裡。

鄭啟秀卻不斷掙扎著，拒絕坐進警車，一直追問著自己殺了誰，直到耳邊又響起那讓他痛恨的聲音：「你殺了她。」

「閉嘴！」他突然怒吼並瞪大了雙眼望著面前的刑警。

刑警雖然也被他嚇了一跳卻也很快做出反應，氣勢全開的瞪了回去。而已經坐在駕駛座的刑警這時也朝他們望了過去。

鄭啟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我只是，只是太驚慌。警官，我真不知道我有殺人啊。至少，至少你們能和我說說我，我殺了誰嗎？」

鄭啟秀身旁的刑警瞧這人不斷對自己鞠躬道歉，也不再那麼強硬，軟了語氣對人說道：「你先上車，去到警局自會有人和你說明。如果你真的沒殺人，警方也不會誣陷你，會還你清白的。」

聽到這，鄭啟秀也明白了不管他有沒殺人都好，都必須進警局一趟。就這樣他不再反抗，乖乖地坐上了警車。

警局裡的盤問室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盞開著的吊燈懸在審問桌上，微弱的燈光照在神經兮兮的鄭啟秀臉上，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好久。

獨自一人待在昏暗的環境中，他耳邊的聲音也出現的更加頻繁，他只能躬著身摀著耳朵，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語：「不是，我沒殺人。我是精神分裂，不是神經病。我吃藥，吃藥就會好的。」

他喃喃自語的情況維持了一陣子，突然就站了起來，且大力的拍打桌子，聲嘶力竭地大喊：「警察，警察。你們在哪裡？怎麼沒有人？你們過來，過來啊。來人啊，來人。」最後更是將頭用力的撞向桌面。

直到這個時候，才驚動了守在盤問室外的刑警，二人衝了進來將激動中的鄭啟秀壓制下來。

半張臉被壓在桌面上的鄭啟秀，眼神渙散，嘴上卻還在喃喃著：「來人，來人啊。」

壓制鄭啟秀的正是那兩個逮捕他的年輕刑警，二人雖說也抓過不少人卻也還沒碰過這麼瘋的，一時也是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門邊突然站了個年約四十幾的男人，他拿著文件夾敲了敲開著的門，掏了掏耳朵說：「把人放開吧，口供我來問。」

那兩個年輕刑警立即面露喜色，朝人喊道：「老大。」

被喚做老大的男人只是揮了揮手中的文件夾，示意兩人出去。

二人離開後，男人先是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又再次向鄭啟秀確認身份，鄭啟秀卻從頭到尾一直在神神叨叨，完全不理會男人。

男人無奈之下，直接將手上的文件夾攤開，遞了兩份資料到喃喃自語著的鄭啟秀面前。

他手指著資料上的照片，問道：「這兩人你都認識吧？」

「安靜，別說……」喃喃自語的鄭啟秀眼掃過被遞過來的兩份資料，照片框中那兩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讓他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他的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耳鳴突然佔據了他的耳道，眉頭都皺到了一起。隱隱約約地他感知到桌對面的人還在說些什麼，怔怔地擡起頭看了眼對方。

「你怎麼下得了手。」隨著男人聲音落下的還有兩張照片。

照片中分別有一個透明的大玻璃瓶子，瓶子裡灌滿了透明液體，液體裡泡著兩顆人頭。人頭分別屬於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有點上了年紀的女人。

鄭啟秀先拿起了上了年紀女人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雙眼微闔，面容平靜卻讓他感到窒息。他有些受不了地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伸手拿起另一張印著年輕女人的照片。

年輕女人似乎死有不甘，雙眼園瞪，彷彿下一刻就要從瓶中衝出，他卻滿眼寵溺的摩挲著手中的照片。

哽咽著說道：「她沒死，你們胡說。你們來之前我還和她通著信息，今晚還約好了要去看電影。」

對於鄭啟秀的睜眼說瞎話，男人也沒太大反應，只是戴著手套拿出鄭啟秀被徵收為證物的手機，「勞駕，你手機密碼？」

看著對方手上自己的手機，鄭啟秀只是愣愣地報出對方要的密碼：「0701。」

「你給女友放什麼名稱？」

「悅悅。」

「哦，謝謝，找到了。」男人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來回回，最後點了一下，上下拉動著。

他看著手機中的內容，時不時瞟向鄭啟秀，臉上的表情不溫不火。最後他將手機擺到了鄭啟秀的面前。

男人拉著手機的對話內容，說：「鄭啟秀，你睜大你的雙眼，好好的看仔細的看。最近這一星期的信息記錄，只有你一個人的。」他舉著手機越過了審訊桌，來到鄭啟秀的身邊，拍著人的後腦勺讓人好好看清楚手機中的信息記錄。

「不要再自欺欺人。」

看著手機中標識著「悅悅」的信息框中，一整排都是自己留給悅悅的信息，鄭啟秀又往下拉了拉，還是一樣，還是一樣。

恐懼如藤蔓般纏繞上他，他激動地拍掉了擺在眼前的手機，腦中突地閃過母親在他手中掙扎的畫面，向他哭求著：「啟秀……秀，不，不要。明……」

「啊啊啊！」他終於接受不了地大喊出聲，可不管他叫得多麼大聲也阻止不了下一個畫面的湧出。

黑色的旅行箱，被打開後朝裡放入了人類的四肢和軀幹，灰色的水泥一灌而入，覆蓋了四肢和軀幹，也填滿了旅行箱剩下的空間。

畫面輪轉，一艘快艇上擺著兩個沾著水泥的黑色旅行箱，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將兩個旅行箱接連丟下快艇。

隨著旅行箱下沉而趨於平靜的水面上印出了一個男人的面孔。那張面孔讓鄭啟秀覺得既熟悉又陌生，接著他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頭痛，然後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也隨之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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