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九月的夏天陽光強烈酷熱且潮濕,午後不時又有雷陣雨,陰晴不定的天氣容易讓整個人心浮氣躁,籃恭連帶著半眠的狀態直到半夜才好不容易漸入佳境,彷彿時間未經久,隱隱約約聽見房外細微的廚房鍋具碰撞和流水聲,他倏忽清醒,眸子瞟了一眼窗子,豔陽因拉上的簾子適時遮擋清早的曝曬,他爬起身盤坐在床上歪頭短暫地發著呆,他喜歡這樣,剛起床發的呆能夠讓腦子不假思索地完全空白,那種心無旁鶩的感覺比起淺眠更讓人舒爽,大概過了三分鐘,他緩過神來,耳膜重回聽覺,廚房那端忙碌的聲響再次搗鼓著他,籃恭連下床走出門外打著哈欠看著廚房的女人:「姑姑妳怎麼知道我家的密碼?」
正在廚房擺盤的女人回頭,看見籃恭連頂著淺棕色的亂捲髮、睡眼惺忪的明眸有疏傭的倦意襯著他的秀眉,白皙的膚色和隨時隨地都是一張別人欠他八百萬的臭臉。似乎長高了不少,隨意倚在門邊的樣子有些慵懶,她不禁勾起唇線微笑起來,眼裡溢滿的是她對親弟弟的思念,籃恭連像極了他爸爸;她的弟弟。也許籃恭連有一天也會遇到一個人能讓他那副萬年臭臉變成溫情脈脈的樣子。
等不到對方的回應,籃恭連正奇怪欲再說些什麼——
「不難猜呀,」籃靖希語氣稀鬆平常,彷彿方才陷入回憶中的人不是她,她聳肩,「0702企鵝日。」籃恭連萬年密碼都是他鍾愛的企鵝,根本不需要去動腦猜。她把最後剛烤好的吐司放到餐桌,籃恭連不悅的噘嘴,籃靖希嘻笑著無視他,催促著他趕緊去洗漱。
籃恭連整理好坐在餐桌前無神的與籃靖希對坐著,他拿起桌上的吐司咬上一口。
「弓道那邊你去看過了沒?」籃靖希忽想起什麼,起身走到微波爐前。
「還沒,今天會過去看。」
「要跟你去嗎?」
「妳今天不用上班嗎?」
「要啊,」藍靖希走回餐桌把一杯牛奶推到籃恭連面前,她坐下,接著說:「但是我想說今天是你開學的第一天,如果我不來你肯定又要壓線了吧?」
籃恭連沒有否認,早起對他來說一直都是非常高難度的任務。
「況且我怕你迷路所以來送你去學校。」
籃恭連那雙毫無波瀾的眸子終於被籃靖希激起一絲波動:「我才不會迷路。」
得逞的籃靖希唇線揚起彎彎的弧度:「路痴是會遺傳的。」
「才不會。」籃恭連斬釘截鐵。
他當然不會在藍靖希面前承認第一天來台南的時候就找不到租屋處,人家計程車司機都已經有夠貼心地停在巷口邊上了,他偏要往隔壁巷走,拿著手機地圖繞了快十分鐘才驚覺自己進錯巷口,當然像籃恭連這種自認知識淵博的少年只會聳聳肩然後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解釋——那是巷口太狹窄而且手機地圖那顆移動標太大顆導致自己『誤會』了才會走錯,我也是受害者好嗎。
「是是是,你不會迷路,是我想載你去學校。」籃靖希自知她姪子的性格也不打算繼續鬧他。
「我不要。」
「為什麼?這樣比較快呀。」
「我就不要啊。」
「遲來的叛逆期喔?」
「高二叛逆一點也不遲好嗎。」
「我載你去啦。」
「我不要。」
「你真的跟你爸一樣很難伺候耶!」
「……」籃恭連頓時沉默。
籃靖希驚覺自己說錯話,但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她雙唇開開合合想再說點什麼卻未有語言形成,只若僵化的金魚在做垂死的掙扎。
籃恭連勉力以理性將噴薄欲出的鬱悶壓制,啞啞的聲線說:「我可以自己去學校,到了會傳訊息跟妳說,不用擔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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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籃恭連離開後,藍靖希坐在車內駕駛座上拿起手機撥了林美里的號碼。電話那端沒響多久便接聽,話筒那端傳來林美里疲憊的聲線。
「喂。」
「妳怎麼了?聲音怎麼這樣?」
「昨晚亞運賽播報到很晚。」
「感冒了?」
「睡一覺就好了。」
「你們母子一個都讓人不省心啊。」籃靖希嘆了一氣。
電話那端的人似乎恢復了些神態:「妳去恭連那了?」
籃靖希能想像得到摯友在電話那端皺起眉頭的樣子,那雙明明滅滅的眸子彷彿獨寵於月華、星輝,依舊如少女時代一樣令人動容,就如當年自己的弟弟為她傾城那般。
藍靖希搖搖頭,仍掉腦海中不合時宜的回憶,淡淡說了句:「妳不管妳兒子,我還管我姪子呀。」
有些話對籃恭連來說輕輕地一句卻很沉重;相反的,有些話沈重地一句對林美里來說卻很輕渺。對她來說,『管兒子』這種重責大任她仍然不適應,因為適任這項重責大任的關鍵人物已經永遠離開她了。
「他……怎麼樣了?」林美里感覺連要問自己兒子的近況都不知所從,這樣的問候讓她感到陌生。
「他開學了。」籃靖希有點不確定林美里要問的是不是這個問題。
「嗯。」
然後是很長的一段沉默。
「靖希……我……」電話那端的人欲言又止。
「我明白,」籃靖希並不是要責怪她什麼,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妳自己要去聯絡他,不要總拿工作當擋箭牌。」
「希啊……那是恭連想要我這麼做的。」
籃恭連有他的執著,林美里有她過不去的檻,他們都在自我舔拭傷口,為彼此找理由推拖。籃靖希深知,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弟弟多想活下來救贖他最愛的兩個人,但是事實是,多虧了他弟弟,弟弟深愛的兒子才能得救。
「妳清楚自己的決定就好。」最終,籃靖希也只能代替弟弟好好照顧他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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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刻的籃恭連迷路了,他拿著手機站在與他學校同名的國小校門口,「清水......國小......」為什麼是國小啊?他明明搜尋的是『清水高中』沒道理導航錯啊,他低著頭擺弄著手機,再次搜尋『清水高中』,這下他終於確認了一個事實,導航裡並沒有『清水高中』這則選項,此刻腦子還有些緩不過來,他轉身背過國小迷茫地望著眼前的兩條岔路,看了一眼手機時間,他還能再確信一件事,那就是,他今天注定要遲到了。
確定遲到對他來說許是一件好事,那表示他可以不用那麼趕著到,套句最近流行的一句話:「慢慢來比較快。」籃恭連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
重振精神之後他提腳往前走,後背包忽然被一個微小力道一扯,伴隨著重心不穩,讓他踉蹌倒退了兩步,方才看清拉住自己後背包的小傢伙。
小傢伙一雙如海的圓亮黑眸子不眨不移地盯他看,稚嫩的白臉綴幾顆雀斑,兩側黑色鬢角有些過長被安靜地勾在耳後,而他的小手仍拉著籃恭連後背包的企鵝吊飾不放讓籃恭連心生困惑,不免皺起眉,「有什麼事嗎?」小傢伙並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地輕輕扯著他的企鵝吊飾。他有些無奈,耐住性子彎下腰放軟語氣,問:「小朋友,你怎麼了?」
小傢伙晃了晃腦袋,耳邊勾起的碎髮被他晃了散下來翳過眸子,仍舊沒說話。
籃恭連一愣,心想,小傢伙不能說話?心頭忽湧上一股澀意,他乾脆解開企鵝吊飾問:「你想要這個嗎?」這隻企鵝吊飾擁著圓滾的臉型、黑色的眼睛、黃色的喙、天空藍的羽毛和白絨絨的肚子、右手比著敬禮手勢。這是籃恭連父親送他的絕版品,當時和它一起販售的還有一隻一模一樣的企鵝娃娃,應該和小傢伙的手掌差不多大,但當時他父親讓給了另一位也在排隊的小男孩。
望著小傢伙因期待而熠熠的眸子顯得更秀麗,即使是捨不得,籃恭連也硬著頭皮遞過去,「給你。」
小傢伙伸出小手接過,隨後便是滿足的一笑,籃恭連看了眼時間,不能再拖了便趕忙欲離開,誰知小傢伙並不打算放過他,又扯住他的背包,籃恭連此刻有些急了,「又怎麼了?」
小傢伙從自己的包裡翻出那隻和他吊飾一模一樣的企鵝娃娃給他,籃恭連一怔,沒有接過,一幀幀關於父親的記憶猝不及防地猶如浪江洶湧,父親的笑容、明亮的雙眼、說著富有力量話語的唇、英俊的輪廓以及溫暖厚實的雙手......籃恭連一雙毫無焦距的眸子許久未動,時間像是歷經好幾時般,小傢伙牽上籃恭連的手迫使他從回憶裡抽出來,他垂眸靜靜地看著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企鵝娃娃,小傢伙指著娃娃比手畫腳,眉頭因欲努力表達什麼而緊緊蹙起,籃恭連試圖理解,「是要跟我交換嗎?」小傢伙揚起笑容用力的點頭,籃恭連伸手揉亂小傢伙的捲髮,後撇唇,傾訴出的弧度似在苦笑,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出眾的記憶力。
小傢伙笑起來的樣子有著向日葵的燦爛,連零星的雀斑都成了不錯的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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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學生第一天就遲到,還是因為迷路這種有失籃恭連顏面的理由,他讓只得第一天就向班導師謊稱:「我......在路上遇到緊急的事情所以遲到了......」
——遇到小傢伙跟他討要企鵝吊飾算緊急事件吧?而且還是不會說話的小傢伙,籃恭連在心底默默。
班導師是個秀麗黑長髮及腰的女人,鏡片後一雙大眼睛眸光微散,樸素的妝容襯她清秀的容顏,在學校跟她熟一點的學生都叫她小千,小千眼角微挑,似是看穿籃恭連的小謊言,她並不打算追究,人平安到達就好,況且,開學前她早已詳閱全班學生的背景資料,至少她很清楚籃恭連不是壞孩子,相反的,他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這是委婉的說法,簡單來說籃恭連是個優等生。
她揚起唇線微笑,極度溫柔:「因為第一堂課已經過了,高二剛好遇到分班,應該不太會招來轉學生的那種異樣目光,你直接進教室找到唯一空位坐下就好。」
「好。」
小千心思細膩,察覺籃恭連那不自然生硬的表情,「對了,明天第一堂課全班要作自我介紹,記得準備一下喔,座位也會一起抽籤重排。」不是『他』這個轉學生要作自我介紹,而是全班都要,讓他感覺心頭一暖。
「畢竟有些人高一時不同班嘛。」小千輕巧補了一句。籃恭連對這個新學校的班導師意外心生好感。
望著籃恭連的背影,小千揚起唇線,攜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恭連嗎......這學期似乎會很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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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恭連百般無賴地右手托著下頷,側著臉無神的望著左邊同桌的頭頂,發現對方的髮梢後有和自己一樣的兩個髮旋。
——聽說有兩個髮旋的人脾氣都很差。
籃恭連思緒飄到幾年前和父親的對話——
「恭連剛睡醒的髮型真酷炫!」籃靖奕坐在餐桌前看著兒子打著哈欠慵懶地走進廚房,他笑道。
「那是因為我有兩個髮旋不好整理嘛。」
「是啊,跟妳媽媽一樣,恭連你知道嗎——」看著兒子在自己身邊坐下後,籃靖奕倒了一杯牛奶給他,「那叫雙旋。聽說有兩個髮旋的人脾氣都很差。」
「爸這是變相在說媽媽脾氣很差嗎?」籃恭連挑眉。
籃靖奕又笑了,那雙清澈的眸子有溫流:「妳媽媽是被我寵壞了。」
「那爸也寵壞我吧。」籃恭連調皮的靠近父親對他眨眼試圖裝可愛。
籃靖奕伸出手以食指推了推兒子近在咫尺的大臉:「你以後找個人來寵壞你——」想了想,看著籃恭連鼓起臉頰的可愛模樣,他瞬得醍醐:「在你找到之前我只好先多擔待了。」
父子倆在廚房放聲大笑的笑聲傳到主臥室裡正睡得香甜的林美里耳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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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鐘一敲響,教室裡的學生們蠢蠢欲動,由於是開學第一天,講台上的老師準時讓學生們放學,也於是籃恭連左邊那位從頭睡到尾的同桌在老師喊出:「下課!」的同時,他毛茸茸的黑色短寸頭終於從他臂彎裡探出臉來並頂著一副沒睡飽的漆黑眸子凝視身邊的籃恭連,他濃眉下的表情充滿困惑的呆滯,不過三秒又似是理解了什麼便將視線撇開,垂眸看了眼右手手錶,正準備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背包,餘光便瞥見籃恭連背起包的瞬間,他激動地推開椅子站起身一步併兩步追上正往後門走去的籃恭連並一把扯住掛在書包右邊的那隻企鵝娃娃。
一天內被不同人扯住包包兩次是什麼樣的感覺?籃恭連此刻只想吶喊——我是招誰惹誰了?水逆也不至於這麼衰吧?
「喂!這不是你的娃娃吧!」宮蓮扯著企鵝娃娃,眼神裡的光有些敵意,彷彿是下意識的質問。而被莫名其妙扯住又被對方語氣不友善對待的籃恭連也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主,「你有沒有禮貌啊?」語氣是顯而易見的惱火,他甩了一下書包,企鵝娃娃順著甩出的弧度從宮蓮手中滑出。
宮蓮一頓,方意識自己失禮的行為但又按奈不住內心的著急,他調整語氣試圖和緩氣氛:「那隻企鵝能借我看一下嗎?」宮蓮只想確認那是不是自己送給宮薊的企鵝,照理來說那隻絕版品不太可能重複,而且還是他親手改動過的,要知道,那隻企鵝宮薊從不離身,要是找不到它宮薊會失控的,所謂『失控』是形容詞意義上的『失控』,這將會非常難以收拾。
「不可以。」籃恭連瞇目,表情是他一貫的清冷,忿忿轉身欲離去。
「等一下!」宮蓮此刻顧不得禮貌,上前再度扯住那隻企鵝,迅速上下左右翻看,這下他更加確信這就是宮薊的企鵝。
「喂!你幹什麼!」籃恭連此刻只剩一個念頭——
幹一架!
他回身揪住與自己差不高的宮蓮衣領,握起拳頭正要砸下去——
「蓮!」發現教室後方事態不對勁的辛廣左緊急喊住宮蓮的名字,籃恭連的拳頭硬生滯在半空中。
「啊?」宮蓮和藍恭連同時回頭。
辛廣左一愣,呆呆地說:「宮蓮。」
「啊?」籃恭連又應一聲。
宮蓮皺眉,拿掉籃恭連僵持在自己衣領上的抓子。辛廣左不死心又喊了一次:「宮蓮。」
「幹嘛啊?」宮蓮和籃恭連再度同時回應,不耐煩的表情意外一致。
「哇——我起雞皮疙瘩了,你也叫宮蓮啊?」辛廣左搓著手臂看著籃恭連問。
「這是重點嗎?」籃恭連一心想趕著去弓道場,根本沒心情自我介紹,況且心情早被眼前的人破壞到極致。
宮蓮眼看籃恭連此刻是不可能還他那隻企鵝,抱著『反正同桌跑不掉,明天再拿回來!』的心態。現在最要緊的是宮薊那邊的狀況,就怕宮薊的老師堅持不住!於是他丟下還氣在原地的籃恭連以及傻在原地的辛廣左,跑了。
——跑了......啊......人就這樣跑了......籃恭連空虛的瞪著宮蓮跑開的背影。
「他有病吧!」籃恭連轉頭破口問辛廣左,辛廣左只得無奈地聳聳肩回應這眼下莫名其妙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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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是一間以日式傳統屋做基底搭建的弓道場,外觀就像日治時期的和式屋,主家共有三層樓,而主家前院是做為弓道場,一進門會先經過接待櫃台,由櫃檯那道劃分為半室內射擊區,另一邊則是半透天的矢道,室內射擊區後方是取矢道及裝備更衣室,再往裡走推開一道木門還會經過一片室外,那是中庭,然後就會看到宮的主家。通往主家有兩種方式,一種就是從櫃檯直行推開木門到達中庭,另一種也只能是宮家人才會走的,由另一邊竹籬小巷繞過前院道場,從後門進入主家廚房,只不過這會多花上三五分鐘,這是道場主人宮藏遇到例行賽時為了不打擾到選手要求家人這樣回去的。
好在去弓道場的路上籃恭連沒有迷路,很順利地找到道場,不然以他現在的心理狀態鐵定會心態崩裂。但彼刻的籃恭連遇到一個問題,道場門口石階上蹲坐著一個小傢伙低著頭用手中的木枝在土沙上畫畫,而且是和早上遇到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傢伙,除非他本人有臉盲不然不可能認錯,再者小傢伙背後的書包上還掛著他那隻企鵝吊飾,人可能會認錯,但那隻比著敬禮手勢的絕版企鵝他是不可能認錯的,內心一陣糾結之後,籃恭連決定無視小傢伙直接走進道場櫃台,小傢伙發現地面陰影一至便抬頭與藍恭連對視,看見籃恭連之後小傢伙眉眼彎彎一笑,靦靦得差點讓籃恭連停下腳步,他回以僵硬地笑容繞過小傢伙,小傢伙並沒有其他反應任他離開不似早晨那般糾纏,不禁使籃恭連心生異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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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請問這裡要怎麼加入會員?」籃恭連問櫃台的女人。
女人看起來有些年紀,棕色短髮及肩一邊鬢角撩於耳後的樣子又顯年輕,視線正在眼前的電腦上忙碌,她抬眸難為的擠出微笑:「你是學生啊?抱歉抱歉,現在電腦當機可能要稍等一下,不趕時間吧?」
籃恭連搖搖頭,餘光又瞥見門口的小傢伙,他看了一眼似乎一時半會兒弄不好電腦的女人和半室內射擊區空無人的道場,感受到籃恭連的視線,女人輕輕笑道:「這裡大概晚上五點後就會有人來練弓了,不過除了這道場主家的兒子,你應該是第一位高中生。」
籃恭連點點頭,視線再度被小傢伙吸引,於是他神鬼差使的走向門口,女人在他身後說道:「那是主家的小兒子,不用管他,他在等他哥哥回來。」
籃恭連轉頭問:「不叫他進來等嗎?」
女人再度為難的抿起唇線,眸光有些黯然,還沒等她回答籃恭連已經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籃恭連牽著小傢伙走進道場,小傢伙乖巧地牽著他的手一臉無害。
「薊!」女人彷彿剛仍進油鍋的蝦子般一躍而起迅速衝出櫃台,好似剛才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神物而激動,她蹲在小傢伙面前整身查看,籃恭連也被女人的行為嚇了一跳,不免疑惑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怎麼了嗎?」他問。
「恩?」女人混亂的抬眸望他又垂眸在小傢伙身上看來看去,顯然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
「培榕姊!薊不見——」從外頭衝進門的宮蓮再看見自己的弟弟後把剩餘的話吞回肚子裡,「薊!」宮蓮一如女人方才的行徑,他無視籃恭連衝到弟弟面前,氣喘吁吁地蹲下身檢查著弟弟的狀況。
這是什麼電視節目的隱藏攝影嗎?還是他中了什麼妖術?籃恭連不禁懷疑眼前境況。不過只是把小傢伙牽進場道,這兩個人有必要如此激烈的表達興喜?震驚?謊張?總之不管是什麼,他們的情緒波動實在很不對勁。
確認完弟弟完好無缺後,宮蓮終於願意把一點心思分給仍一臉茫然的籃恭連身上,他起身,問:「是你帶我弟弟進來的嗎?」又是這種質問的語氣,籃恭連著實不爽,忍住內心的慍,咬牙切齒,「謝謝。」
「什麼?」
「我擔心你弟弟所以把他帶進來,你要跟我說謝謝。」
宮蓮一愣眨眨眼睛,一時被籃恭連堵得無話可說。不過他還是有站得住腳的理由:「你先告訴我,那隻企鵝為什麼在你那裡。」他指著籃恭連的後背包,叫培榕的女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又是一陣激動:「呀!真的耶!那不是薊不離身的企鵝嗎?」
籃恭連差點被氣到抽蓄,他真佩服自己的脾氣,多虧平常練弓道的修身養性,居然忍住了欲噴發的怒火,籃恭連深吸一氣盡量表現的氣定神閒:「是你弟弟執意要跟我交換的,」他揚起下頷,「你看你弟弟的書包不是也掛著我的企鵝嗎?」
這些年從未發生過的狀況讓宮蓮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宮薊平常不離身的企鵝娃娃和陌生人交換;只得是宮蓮才能帶進家門的宮薊乖巧地讓陌生人牽進去,光是這兩點變化就足夠讓宮家人震驚。
宮蓮垂眸看向宮薊眼神溢滿溫柔,和方才銳利的樣子判若兩人,讓籃恭連瞬間以為這個人有精神分裂,宮蓮輕聲問道:「是你要和大哥哥交換企鵝的嗎?」
宮薊點點頭比著手語,隨後宮蓮不假思索的轉向籃恭連,問:「你迷路了?」培榕同時望向他。
「吭......」籃恭連被鯁了一下,面色難堪拒絕回答。
宮薊又繼續比劃著,和弟弟手語對話完之後,宮蓮走到籃恭連身邊,伸手拿起那隻企鵝,籃恭連下意識地閃了一下,宮蓮解釋道:「我弟弟說他看見你在學校門口好像迷路了,而且你又穿著和我一樣的校服所以——」宮蓮上前把企鵝娃娃解開,將那隻企鵝放在掌中露出白絨的肚子,「這隻企鵝肚子上面有我縫的清水國小到清水高中的簡易地圖。」籃恭連低下頭認真地看著那隻企鵝,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清水高中是新名,舊名叫水源高中,因為近年發生了一些事故改名了,所以在地圖上還搜尋不到清水高中。」
宮薊的小手扯了扯宮蓮的衣角,他比劃著:「(大哥哥是一個好人,身上有太陽的味道。)」宮蓮這才扯著唇角笑了,他寵溺地伸手揉亂弟弟的髮。
「你弟弟說了什麼?」
「他說你大概是個路痴。」宮蓮一雙深邃的眸子望向籃恭連,音線淡淡,溢滿磁性。
聞言的宮薊不滿哥哥曲解自己話,鼓著臉捏捏宮蓮的手,籃恭連雖心存疑竇但並不打算計較,他彎下腰與宮薊平視:「你叫薊對吧?謝謝你。」籃恭連唇角一挑,傾出的弧度不似早上那般苦澀,上眼角眉梢漸染的愫,將整個人鍍化得近乎柔和。
而宮薊眉眼彎成相似的弧度,可愛的雀斑在他燦笑的臉上顯得更加閃亮。
「你也叫宮蓮?」理清一切始末後,宮蓮才想起來,今天到教室之後隔壁桌空著位,哪知一覺醒來身邊就多了一個人,現在把一些片段拼湊起來就可以解釋了,原來同桌是迷路了才晚到教室,而這位同桌似乎與自己同名?
「恩,籃恭連。」
「藍宮蓮?」
「竹字籃,恭賀的恭,連本帶利的連。」籃恭連仍蹲在宮薊面前,他仰起頭對著宮蓮佯裝兇狠樣。
宮蓮聽後沒忍住噗哧爆笑出聲,培榕也跟著大笑,氣虛道:「通常會說連線的連或連接的連吧!」
「就是要你知道,你下次再對我沒禮貌我一定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籃恭連瞪著一雙大眼睛,回想起這荒謬的一切就滿是委屈。
「是啦是啦!我叫宮蓮,皇宮的宮,蓮花的蓮。」宮蓮的話裡充滿著忍笑時的顫抖。
「嘖。」籃恭連嗤之以鼻的撇開臉。
「我弟弟是薊花的薊。」
「名字真好聽。」他輕輕捏了捏小傢伙的臉。
「我叫張培榕,在《宮》工作,他們都叫我培榕姊。」
「培榕姊......那我可以入會了嗎?」籃恭連直起身語氣有些無奈。
「啊......電腦!」張培榕才又想起當機的電腦,趕忙跑回櫃檯。
「電腦又當機了嗎?」
「對啊!蓮,你趕快幫我看一下,等等會員就要進來了。」
張培榕那一聲『蓮』叫得籃恭連內心微顫,還真有些不習慣。
「你練弓道啊?」宮蓮躬著身子用電腦一邊抬眸問道,然後他看見宮薊有些無聊的樣子,「薊,你先到旁邊畫畫,等下帶你回主家。」宮薊點點頭,「等等。」宮蓮把手上的企鵝娃娃朝他拋過去,小傢伙俐落地雙手接住還一臉酷樣,宮蓮挑眉比了一個讚,「你連哥的企鵝也要還人家。」
——連哥?怎麼聽起來很像一個幫派份子?籃恭連默默。
「謝謝。」籃恭連接過宮薊遞過來的企鵝吊飾。
宮蓮看著弟弟提著書包蹦跳地跑到櫃檯角落拿出畫本趴在和式地板上開始畫畫,把話題自然繞回籃恭連身上:「國中開始練的嗎?」
「從小開始練的。」籃恭連盯著宮蓮頭頂上的雙旋。
「應該很少人知道弓道,是身邊有人也在練嗎?」培榕在一旁問。
「恩,我爸爸。」
「不錯呀,你爸爸怎麼沒一起來報名?」
「他過世了。」籃恭連垂眸,唇角微微顫動。
宮蓮抬頭眸子經歷短暫地一怔,而培榕片刻沈默。
見氣氛有些消沉,籃恭連眼神有些飄忽,不自在地抬起右手搓著頸側:「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沒關係了。」
宮蓮雙眸凝視著他,眼神裡的異樣波動被他垂眸間輕易地隱藏起來,他將視線轉移到電腦上熟練地用著滑鼠點來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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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在陌生人面前人們都可以強裝鎮定呢?
——大概是就算被看穿了,對方也不會說什麼吧。
——啊......原來陌生人這麼體貼。
——但有時候就是因為這種體貼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注意,而體貼的那一方會在心裡猜想那個人有什麼樣的故事。
——那樣的話,說不定彼此就變成朋友了。
——但是要重新交代一次自己的人生,光用想的就好累。
——如果重新交代一次能夠發現人生中的盲點,也許就不那麼辛苦了。
——就像你看出我的盲點一樣嗎?
——你也看出了我的盲點,所以我們才能走到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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