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往間，林川旭本激動的情緒竟被漸漸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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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遠方蒼穹，安靜不語。兩人居然就真的在天台邊緣無聲坐著，莫名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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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其他人可能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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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慌失措卻又相信宋之恆的白翔鑫在他們後方來回踱步，方趕到頂樓的消防員亦不知眼下他們能做些什麼，只得靜觀其變；陳靜在底下跟趕來的員警解釋目前情況，而陳曉樂仍不厭其煩地喊著，喊到嗓子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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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白癡⋯⋯」林川旭低喃著，看向腳下，即使樓層之高，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他也想像得出陳曉樂紅著的眼眶和受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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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在乎你呢。」宋之恆沒有放過林川旭稍稍軟下來的語氣和眼神，順著對方關注的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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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樂她⋯⋯從小就這個樣子。沒什麼心機，一根筋的希望別人好。」林川旭的目光未移，但卻好似越過了時間看向了過去的孩童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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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媽⋯⋯工作很忙，小的時候不太在乎我。說好聽點是很自由，說難聽點就是沒人管。哭鬧都是無用，缺乏關愛和關注，所以在待人處世上面，我一開始是什麼也不懂的。暴躁易怒、排擠他人、動口動手，做著小霸王還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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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是那樣的我，曉樂也全盤接受，分享她最喜歡吃的糖果，每天跟我講發生的趣事，也毫不猶豫指正我的行為。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實有趣，她的父母也對我很好，時不時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玩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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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此處，林川旭的嘴角揚起淺淺的笑，目中帶著淡淡的光，看起來十分懷念那樣的時光。即使缺少親情，於林川旭而言，友情來得恰到好處，所以他有一段還算不錯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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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考高中時，拚盡全力考上了這裡，我的爸媽忽然就開始關心起了我的成績。一開始我蠻開心的，真的。」他說著，本來的神情卻忽而染上一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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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想啊，雖然有點晚了，但至少他們心裡總算有一小部分是屬於我的了。所以為了滿足他們的期待，我更加努力，夜自習、補習班，我應該算是很認真在做一個優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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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川旭停了下來，眼框濕潤，卻倔強地不讓一滴淚水落下。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三十秒，又或許是十分鐘，等到風小了點，陽光被雲層遮去了一角，他才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道：「可是你知道嗎？後來我才發現，他們在乎的，真的只有我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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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管我在學校的遭遇、遇到的同學老師、委屈或快樂，他們只想要我考上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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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其實不想當醫生的。我喜歡與人交際互動，也喜歡文字和藝術。我從一開始就只想走文組，從商從文，可我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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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感受到他們在乎的我，實在沒有辦法雙手一攤，放棄這促進關係的渺茫機會。就算在乎的不是我本人。」他攤開雙手，白皙的掌心有著突兀的暗紅凹痕。從講到上高中開始，林川旭就一直緊攥著自己的雙拳，指甲嵌入他的手掌，他卻一點痛也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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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催眠我自己，只要當上了醫生，說不定，說不定我們可以像個正常的家庭一樣，分享雞毛蒜皮的小事，相互扶持、相互支持，到時候，我也賺了點錢，再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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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算我心裡清楚我很累了，快做不下去了，我也努力保持正常心態，不想讓別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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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兩天模擬考成績出來，他們發現我沒考好後，不由分說地就開始罵我，說我不夠上進，說我都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枉費他們一直以來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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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日三餐和一個冰冷的家外，我到底受到了什麼照顧？就連我現在坐在這裡，著急忙慌的也只有朋友和老師，他們甚至連來到現場都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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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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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川旭低下頭，雙手掩面，語帶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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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力於事實，無力於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都不過是一盤散沙。他改變不了現狀，從以前到現在，他興許都只是運氣好了點才沒走上歧途。可他長期缺失父愛和母愛，再加上高三巨大的壓力、本就非興趣驅使的目標和過分壓抑自我的固執，才讓他覺得自己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乾脆了結自我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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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從開始就安靜聽著，沒有催促林川旭加快進度，也沒有對他有些雜亂的思緒指指點點，只是平靜且認真地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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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輕撫林川旭的背，輕聲說道：「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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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們待你冷淡，你卻依舊努力嘗試填補失去的那十幾年。我認為這樣的你並沒有做錯，也非常勇敢。」宋之恆平緩地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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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的是，我不是神，沒辦法改變你父母的思想，悲觀點來看，他們也許直到未來，到離世那天都沒辦法接受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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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還有很在乎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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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樂、陳靜，還有更多我不認識的人。」宋之恆淺笑，語氣放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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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知踏出第一步求救有多困難，也知道有些人不夠幸運，第一次、第二次，興許第三次的求助都無人在意，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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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願意伸手，就會有人回應的，我保證。」宋之恆說道，而後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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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害怕當第一個伸手的人，那就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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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呼嘯聲還在耳邊縈繞著，午後的陽光耀眼，灑在他們身上，兩人的影子長長的，掛在大樓邊緣。宋之恆的耳墜叮噹響著，馬尾輕飄。他不確定林川旭聽進了多少，只是默默等著對方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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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期待林川旭聽完他的話後就豁然開朗。如果人心這麼好說服，大概他的職業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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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提供了一個選擇，一個除了死亡外的選項。這是否比較好，宋之恆不敢保證，但無論林川旭做了什麼決定，他都會予以支持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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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林川旭抬起頭來，直視宋之恆的淺眸。男孩額前碎髮凌亂，眼框泛紅，但即使面帶狼狽，他依舊出手來緊緊回握住宋之恆。方才的無神和悲痛好似被風吹過般，散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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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現實沉痛而難以如己所願，可轉過身來，總有人願意幫你的。那人或許是親密摯友，也可能是畢生恩師；也許他是你許久未見的小學同學，也有可能只是路過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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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會有那麼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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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地面吧？上面還是有點冷呢。」宋之恆放開林川旭的手打趣道，故作誇張地抱臂，雙手上下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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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點頭說好，手放在鐵網上輕易攀上了圍欄。在他們身後等候多時的消防員見狀趕忙上前準備去接，可就在林川旭快翻過去時，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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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等著他的宋之恆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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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樓頂起了陣罡風，隨之而來的是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道人聲。好像在遙遠之地，卻又好像近在耳邊，但宋之恆聽不清那聲音的內容，只覺頭痛欲裂，腦中好像忽而閃過零碎黑暗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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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起眉頭，左顧右盼試圖尋找聲音來源，卻突然頭頂傳來碰的一聲，林川旭一下用力推了鐵圍欄後竟然鬆開了手，後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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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髮之際，宋之恆蹲下身一把抓住了林川旭的手腕。他咬著牙想把男孩拖上來，一手抓著鐵圍欄發力，可他沒辦法僅靠一人之力拉起對方，只能堪堪保住兩人不掉下去。喊了兩下他的名字，卻發現林川旭本堅定的眸此時如失了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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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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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轉過頭想喚人來幫忙，可話未出聲，底下的人竟驀地抬腿蹬向大樓的牆壁。本就已經艱難撐著的宋之恆沒料到突如其來的外力，僅剩兩隻手指掛在圍欄上。他又喊了幾次，卻一點用都沒有，對方依舊聽不進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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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林川旭又忽然猛地一扯，這下他是徹底撐不住了，兩人便那樣一同栽進了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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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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