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了。

五月恰逢入梅，潮濕氣味遍佈大街小巷，熙來攘往的人各自撐著傘，除了隔絕雨滴，也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晚上十點，宋之恆完成手邊最後一點工作，從空無一人的診所離開。自門口的矮階走下時，綁成馬尾的黑髮小幅度晃動著，右耳的銀色耳墜相互碰撞，發出細微清脆的響聲。

天氣微冷，宋之恆拉了拉外套，撐起透明的雨傘。

夜闌人未靜，都市的夜晚從來都不是昏沉欲睡的，相反，熱鬧的氣息逐漸攀升。十點鐘的道路上多得是三兩成群準備去享受夜生活的大學生，還有忙著應酬喝得臉紅的成年人。

即使宋之恆已經刻意將診所選在較為安靜的地段，仍免不了走去停車場時會碰到的嘈雜人聲。

「你他媽的傲個屁！」

經過一條陋巷時，不堪入耳的辱罵十分清晰地傳入宋之恆的耳中。

接著響起的便是陣陣拳打腳踢的聲音，聽著拳拳到肉，實屬瘮人。路人卻如充耳未聞般加快腳步，離開那塊是非之地。

畢竟黑幕中總會發生那麼幾件鬥毆事件，可沒人有閒情雅致去觀看那些發生在暗巷的鬥爭，更不想淌入混水。

宋之恆自然也不例外。

本想裝作若無其事走過去，未料那個可憐的受害者卻正好逃了出來，兩人撞了個正著。宋之恆後退兩步接住了站不太穩的男孩，好看的眉頭蹙起。

來者身上的校服破舊，身上處處可見傷痕瘀青，嘴角處還有血絲，下著雨，他像隻落了水的貓，好生可憐。明明比宋之恆高了小半個頭，臉頰處卻微微凹陷，看著有些營養不良。

男孩抬起頭來，眼神中閃過一瞬的求救，卻在下一秒偏過頭，悶悶地道了個歉就想轉身逃跑。但鬼使神差地，宋之恆拉住了他的手腕。

「放開我。」

大概是被打得不輕，男孩的嗓音沙啞無力。他動了動手想甩開宋之恆，但後者卻沒有鬆手的意思。

「不要說話。」

宋之恆抬頭直視男孩，纖長的食指抵在薄唇上，嘴角帶著淡淡的笑，而後抬起頭，剛剛動手的那群人正好追了上來，惡狠狠地瞪著男孩。面對這樣的惡意，宋之恆輕輕一拽，把這位焦點拉至身後。

這哪是鬥毆？這分明是群毆。

宋之恆上下打量領頭的人，身形圓潤，衣衫不整，臉上泛著紅暈，明顯喝醉了酒。

他並沒有硬碰硬的打算，剛準備開口，那領頭羊卻率先破口大罵：「好你個小兔崽子，敢咬老子！」

宋之恆聽到他的話，微瞇起眼，才發現那名男人脖子處有一塊牙印，滲著些血，下口的人大概是花了吃奶的力氣才能咬得這麼用力。

「噁心。」男孩抬手抹了下唇說，眼中盡是嫌棄。

聽到這兩個字，宋之恆沒忍住笑了出聲。看著這兩人，他已經拼湊出了個大概故事。尋歡不成惱羞成怒，倒也不算少見。

「你說什麼！」那名男子勃然大怒，領著身後的人就要衝上來。感覺到後面的人想要上前，宋之恆拉住他，拇指在他手腕上輕輕摩挲。

「先生，我並不是很愛打架。」宋之恆說，將手上的雨傘遞給身後的男孩，往前走了兩步，與男人的距離驀地拉近，但他卻絲毫不懼，臉上仍掛著那抹不到眼底的笑容，看起來游刃有餘。

「滾一邊去！」男子看著面前明顯輕視著他的人，本就不爽的心情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心想若不動手他就不是人，抬起手來就是一拳。

「但我更不喜歡別人教我做事。」宋之恆不慌不忙地閃過那拳，傾身在男子耳邊低語，並趁著對方姿態不穩時抬膝重擊對方的肚子，使他吃痛倒下。

「靠！」

眼看領頭人受傷，他身後的那群兄弟自然看不下去，紛紛上前來，卻只有討打的份。

宋之恆不愛打鬥，但這不代表他不會。甚至可以說他非常在行。每一下都乾淨利落，直擊要害。即使是一對多仍是宋之恆佔了上風。

「你媽的！」

不知道是誰按耐不住，抄起藏在褲子口袋的小刀往背對他的宋之恆衝去。然而在刀尖可以碰到前，那個被遺忘在一旁的男孩出手，絲毫不在意刀子在自己破爛的衣服上又劃出一條長長的裂口，只是三兩下把對方撂倒在地。

「明面上打不過就來陰的是吧？」男孩的眼神狠戾，又一下重重打在那名耍陰招的人臉上。

兩人合作無間，半晌，那些本來還氣勢十足的人都嘴上罵罵咧咧，卻老實地夾著尾巴逃了。走時還不忘帶上最早陣亡的領頭者。

宋之恆微喘著氣看著逐漸跑遠的背影，心臟猛烈跳動著，奇異感在心底盤旋，似興奮，卻又矛盾得有種反胃感。

宋之恆搖了搖頭，散去這莫名的情緒，撿起被男孩丟在一旁的雨傘，拍了拍身上的灰問道。

「小孩，你是附近的高中生吧？這個時間不回家在這裡做什麼？」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他轉過身還想說些什麼，但哪裡還有什麼小孩，空蕩蕩的巷弄中只有他一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而已。

「⋯⋯」

宋之恆無奈地嘆了口氣，看向地上積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極淺的眸、纖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和平直而薄的唇，除了臉側沾上點灰外，與常人無異。

試問，他是長得很可怕，還是看起來會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