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鬼 - 溫存

「媽媽！」連燆在校門口看到高璐跨著機車，朝她奔去。高璐瞥了他一眼，看著連燆戴起放在車頭的安全帽後上車。他一坐穩，機車就揚長而去。高璐沒有和連燆聊天，只自顧自的騎車，連燆幼小的心中無法理解，原本高璐可會笑呵呵的和他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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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機車停在紅綠燈，連燆就問：「媽媽，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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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似乎充耳不聞。連燆慌了，拍拍她的肩膀：「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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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喧囂沈靜下來，隨即一陣細微的碎裂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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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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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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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景物龜裂，轟然崩塌，高璐在連燆懷中滑落，瓷器般碎了，帶走所有溫熱。一切消逝殆盡，只剩下一片浩瀚無垠的黑暗和孤零零的連燆往下墜、往下墜、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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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勁坐起身，無意間頭衝破那堵黑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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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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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竟回到自己的房間，棉被蓋在身上，弟弟睡在身旁，書櫃、衣櫥⋯⋯萬事萬物照舊的運行，陽光燦爛

，氣溫卻和前幾天一樣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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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是做夢啊⋯⋯」他心有餘悸的摸著胸口，調整紊亂的呼吸。走出房間，赫然發現連焮躺在沙發上。他立刻就察覺連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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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去刷牙洗臉啊。」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細看發現眼眶也微微泛紅。連燆微微頷首，默默的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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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忺接著揉著惺忪睡眼跑出來：「嗯～媽咪，今天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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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醒了些，環顧四周：「咦？媽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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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焮深吸一口氣：「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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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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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死了，你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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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忺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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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也看不到，媽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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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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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她死了！」話語自喉頭湧出，無意間加大的音量嚇了連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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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嚇到你了吧⋯⋯」連焮將連忺擁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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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在廁所裡顫抖，壓抑自己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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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不要哭⋯⋯我要堅強下去。他如此告訴自己。盡可能不要讓人擔心，不要破壞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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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連忺在梳洗後靜靜的在桌前啃著連焮買的三明治，無聲的咀嚼著。連焮去臥室似乎想找什麼。過了一會，他拿出一只黑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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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媽在幾年前曾告訴我，說如果她某一天出事了就打開它，裡面有她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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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中有一張信紙和一個隨身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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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身碟是給你們的。早餐吃完後拿去用電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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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離去後，連焮攤開那張紙，裡面寫滿了高璐的工整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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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打開那個盒子，代表我已經不在了。這麼多年來，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平凡的生活，不過問我的過去，始終信任我。最後這幾年我過得很滿足。唯一的遺憾是沒辦法看著我們的兒子長大，相信你一定可以好好照顧他們。我對你說過很多謊，真是抱歉，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啟齒這些事實，請你諒解。想知道就打這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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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焮其實始終對高璐感到好奇，好奇她一顰一笑背後的原因。現在，既然有難能可貴的機會，要好好把握。於是，他打了那通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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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請問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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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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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姐夫啊。這麼說來，家姐⋯⋯已經去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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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身碟裡只有一部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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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來看，場景是熟悉的書房，五顏六色的書被整齊的擺在架上。金黃色的陽光自窗外灑落。一切就像以往的時光，整潔、溫暖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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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深吸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頰，瞇起眼睛，笑得燦爛：「燆燆、忺忺，早安！今天天氣應該很好吧！媽媽就可以在上面看著你們了。呵呵呵⋯⋯」她的眼角泛淚，完美的偽裝成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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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多事情沒辦法開口，因為會超出你們的認知。我當時想，等你們長大點我再說給你們聽。應該就是現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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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點複雜，你們可以問問看爸爸願不願意說。總之，媽媽身上有強大的力量，你們應該也有。我的父親——就是你們的外公，以前常這樣告訴我：『你的力量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但它需要付出價錢，也就是責任。這樣祂的決定才會有意義。』以前我不以為然，但我後來受到一次教訓。在燆燆大概一歲多的時候，我⋯⋯害死了兩個孩子⋯⋯明明有能力救他們啊⋯⋯這些年，我在夜間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贖自己的罪。他們最後的眼神，惡狠狠的瞪我，彷彿在責難我為什麼沒救他們，到現在仍歷歷在目⋯⋯我真自私。不要像我一樣，後半生被罪惡糾纏。我的雙手沾滿鮮血⋯⋯」高璐的肩背一半恐懼一半歉疚的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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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還小，可能還不懂我的感覺。用同理心想想就好，如果今天受害者是自己的親友，那一定很難受對吧？不過，這份力量是用是藏全在你們。我不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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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燆，媽媽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善良、貼心的好孩子，總是替別人著想。成為你的媽媽真的很幸福。但是，你要學習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你是你，這是你的身體，你可以自由選擇如何處理這些事。不要逞強，累了、難過了就好好休息。燆燆永遠是我愛的燆燆，不要因誘惑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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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忺忺，媽媽想謝謝你。你很可愛，也很聽話，搞得我很慚愧呢⋯⋯想當年，我恨你入骨，真的很希望⋯⋯你去⋯⋯」她咬牙擠出出這幾個字：「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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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出現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個累贅。但是，忺忺我告訴你哦，你不要誤會，媽媽現在早就不討厭你了。說穿了，應該都是我的錯吧。如果當時愛護你一點，你會不會耳朵就聽得清楚？身體會不會健康一些？呵呵呵⋯⋯」一陣苦澀的笑傳來，一陣又一陣，最後竟成了微弱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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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對不起，我的罪連累了你們⋯⋯怪罪我也沒關係，我只是一個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不論受過多少刑罰都無法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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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跟隨自己的良心，做問心無愧的事，就算後果對自己不利也要堅持到底，心安理得才會真的開心。只要名符其實的活著，我就會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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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拭乾眼淚，生硬的揚起嘴角：「你們都是溫柔的孩子，加油，我相信你們一定都會很優秀。你們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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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停留在瞬間，但現實如慄冽溪水流過人們，寒氣沁得皮膚發紫，滲進皮膚，摻入血液⋯⋯五臟六腑被凍成冰，融不去，化不開，最後連一絲掙扎的念想也被封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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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撞開冰層，身上止不住打顫，臉上濕漉漉的，卻是溫熱的淚。就由它來融化絕望吧，找回高璐仍在世時所給的希望，繼續守護別人的心。她生前不論內心有多悒鬱，還是燦笑著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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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如此想，緊抱了在身旁哭得唏哩嘩啦的連忺，希望能成為他甫出生時維繫生命的箱子般與他緊密的維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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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忺忺，我們兩個一起撐下去，這樣就不會孤單了。今天可以哭著結束，但明天就要笑著開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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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忺伏在哥哥懷中，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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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格，抱太緊了。」「Ah, I’m sorry.」連燆硬拉起嘴角，隨即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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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轉眼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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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焮依約在車站等，等電話中的女人。她說要造訪連家談更深入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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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口袋中的手機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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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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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請問是連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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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明顯的自兩處傳來，一是手機，二是前面的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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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已經看到你了。」連焮朝手執手機的女人招手。她掛斷電話，向連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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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外型神似高璐。眉眼的大小和位置、頭髮的長度和形狀、修長的手指和身材幾乎與高璐無異。右手腕也有一朵紅色的彼岸花。她身著長袖的黑色洋裝，雍容華貴的氣質本應表露無疑，是自卑的眼神洩了氣。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左眼。她的左眼虹膜呈銀色，星辰似的熠熠生輝，光芒流轉，比右眼靈動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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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連焮，女人先來個九十度鞠躬：「姐夫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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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好。」連焮被嚇得不知所措，匆匆鞠躬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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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個鼓脹的白包，雙手緊捏，再鞠躬一次：「我死珞謹代表五傀（ㄍㄨㄟˉ）柱致上最高敬意。請您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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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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