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抵達客棧時，時候也已不早，陪自家的小毛頭用過晚膳，吩咐人向君家遞過拜帖，且在案前回了份家信、謄下君漠然的藥方，再考核下小毛頭的自學成果，便歇下了，隔日一早，才開窗，就見那印著君家家徽的馬車早已在客棧外候著，老大夫趕緊挖起還在夢裡打滾的娃，簡單收拾了下，趕車前往君家。
小毛頭剛醒，腦袋還沉甸甸的，便被帶上了馬車，不過這馬車品質也高，走的不快卻也不顛簸，絲毫沒見自家老爹一臉無奈，睡的挺香，口水也順流而下，就他一腦渾沌，也不知何時被抓下了車，被老大夫拖著繞了幾個迴廊，終在一個門前停下了腳步。
「大夫裡面請，老夫人已恭候多時了。」為老大夫帶路的小廝微微欠身。
「多謝。」老大夫輕點了下頭，小廝在會意下離開，在開門前老大夫轉頭望向小毛頭，見他那垂腦恍神樣，一個暴栗子便敲上了他那一掉一掉的腦袋。
「仔細點！」老大夫對上一雙顯然還茫然中的眼，斂了音量卻不減威嚴。
進了門，小毛頭被一陣茶香徹底清醒了腦，他聞出這是老大夫最喜歡的茗茶，眼見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夫人，衣著華貴確不落庸俗，反倒襯出她的高貴，嘴角邊帶著微微的笑，眼底的歡喜就像見了老朋友一般。
小毛頭聽那老夫人先開了口：「叔華，好久不見。」
哦？居然是爹的朋友？小毛頭沒忍住驚訝，眨了眨眼，抬頭看向老大夫，畢竟他已好幾年沒有聽到有人喚自家老爹的字了。
「君老夫人。」老大夫拱了拱手，面上明明並無太大起伏，小毛頭確著實覺得自家老爹是笑著的。
客套的稱謂在君老夫人的眼裡劃出黯然，卻也只是一瞬，嘴角的笑似乎也多了那麼一分無奈：「坐吧，咱們之間別講究那麼多了。」
老夫人遣開了下人，老大夫便也沒多拘束，依言與小毛頭入座。
「前些時候就聽外面留言紛飛了，一會說江湖醉醫如今非但不醉了，還有了個兒子，一會兒又是九天毒手居然收了個小童，準備誤人子弟，」老夫人頗有興味的瞥了眼小毛頭示意，「仁醫李叔華，對這兩江湖流言，我挺好奇你是怎麼看的？」
李叔華本名李碩，少年時便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李碩二字雖在江湖上不曾風雲過，但他的另外兩個名號——江湖醉醫、九天毒手——卻是混的風生水起，當然，也從沒有人會將一位性情十分古怪、酒罈不離手的大夫與一位內心扭曲、放毒不眨眼的瘟神聯想在一起就是了，至於通曉一切的，大概除了這位幼時還跟他搶過奶的君老夫人外，也別無他人了，而這君老夫人本也是出生在江湖世家，後也是一番離奇曲折下嫁進了如今的士官家族，只不過這些也都是前人往事了……
「他是李小毛，我是李碩。」李碩輕輕划開茶水上的泡沫，就著杯緣抿了一下，語氣淡淡。
「小毛啊，跟奶奶說說，這老頑固是你誰啊？」自知套不出話，君老夫人轉向一旁捧著茶杯正要豪飲的李小毛。
「爹！」李小毛看出君老夫人臉上的驚訝，童音一頓，又補充道：「不過是撿來的。」
「去年路過個鬧瘟疫的村莊，整村幾乎都沒人氣了，無聊就順手帶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有救的。」李碩放下手中的茶杯，話鋒一轉：「且說你那孫兒，近期的療法我已交代給他那左撇子的貼身丫頭，而藥方和後續治療手法我這也給妳留一份。」
一張對了折的宣紙從桌的另一頭滑至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叔華、那孩子……」
李碩一聲低嘆：「面上留疤是必然了，不過心病才最難根治的。」
順手放下茶杯，李老大夫抬眸便與君老夫人對了眼，對方雙眼中的憂愁一覽無遺，他不疾不徐接著說：「不過現下先養好皮外傷才是最要緊之事，依我看這問題應該不大，妳們苑裡的草藥丫頭是個能幹的，之後『完全康復』亦不是全然沒可能。」
膽大卻又心細，一個左撇子姑娘的身影閃過李碩的腦中。細心照料，面傷定是無大礙，而大膽之下，心結還真有幾分可能解開。
且看他們之間的造化了。
「有勞你了，我會吩咐下去的。」愁容似乎緩和了些，除卻擔心，有些事就算是老友，君老夫人也不願多提。
李碩也不追問，他本也是在外遊歷時聽說『相府老夫人急尋「神醫」』一事，雖然當時不清楚原因，但收到風聲時他也心下了然君老夫人放出消息的目的，便幾乎不顧日夜趕來幫忙，然醫治心病是場長久戰，而她當然知道他從不為任何人留步，且心病根源總是複雜的簡單，他亦明瞭她在這家裡捧著一本難念的經。
其實，他給她孫兒留下的一處方箋又何嘗不是給她一粒定心丸呢？他使她安心，她亦不會困擾他的自由。
兩人多年不見，李碩談談近年在外的境遇，君老夫人便說說府裡發生的些小瑣事，李小毛窩在椅上睡的香，茶壺在不知不覺中只剩軟嫩的茶葉，卻也沒喚人新添熱水，直到外面傳來下人詢問是否用午膳的聲音，拉開了注意力，兩人這才注意到時間的流逝，而原本濃郁的茶香也早已消散無蹤。
三人一同用過午膳，李碩便帶著李小毛向君老夫人辭別，一聲「保重」、一句「再會」好似發自肺腑的最深處，伴著濃厚的珍視直達對方的心坎，兩人相視一笑，頃刻間彷彿回到了曾經，眼前的人依舊是那位娉婷少女、那個狂妄少年。
瀟灑揮別，午後的陽光不似落日時的多情，把那一老一小的背影透的格外耀眼，許是歲月悄悄沖淡了離別的惆悵，本來人生這場大戲，有人來、便有人去，與其哀傷分別，不如期待命運讓彼此再次相遇。4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eW9Dm5t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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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無傷大雅、卻其實別有深意的ㄧ章。Ov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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