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我會保護你」
今天是集團旗下一間高級私人休閒會館的落成典禮，作為上半年度最受期待的一項投資，會館的落成典禮勢必要兩位集團現任的最高決策者到場才行。
黑子原本不想去的，他本來就對集團的事興趣缺缺，而現在大部分的時候明面上的決策人是赤司，他只是在暗面負責處理一些事情而已，甚至一說起赤司集團的最高決策者，大多數的人都只知道赤司征十郎而不知道黑子哲也。
這也沒什麼關係，他並不重視那些，但是赤司這次卻難得硬是把他拖去了。
此刻，在高速奔馳的車上，兩兄弟並肩坐在一起，黑子注意到赤司頻頻打瞌睡，似乎很疲倦的樣子。
「征十郎，稍微睡一下吧？」
但赤司卻搖了搖頭，「我沒事，而且等下就到了。」
赤司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從眉宇間露出了些許的倦怠，即使再怎麼少年老成，作為一個如此龐大的集團的最高決策者，十八歲果然還是一個太輕的年紀。
面對集團的勾心鬥角、派系的傾軋，重病的赤司老爺子來不及安排好一切就溘然長逝，只留下一個表面上光鮮亮麗實則內部早已開始腐朽的集團給兩兄弟。
「人事整併……實施的怎麼樣了？」黑子想了下，這麼問道。
赤司揉了揉眉間，儘管還是很疲倦的樣子，可是臉上卻勾起了舒心的笑容。
「雖然比預期中的還要稍微麻煩一點，不過已經都解決了。」
「是嗎？真是太好了。」黑子聽到後露出了個安心的笑容。
「嗯，先把總公司整頓起來，再把那些窩在分公司腐爛的長輩處理掉也就差不多了。」赤司伸手輕輕觸上黑子的臉龐，目光很柔和，「放心吧，父親和母親還有爺爺留給我們的集團，我一定會保護好的。」
「還有我呢，征十郎不要老是想自己一個人把所有事扛起來。」黑子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
「呵……」
赤司才要笑起來的時候，忽然臉色一變，車子的時速似乎太快了，而且還有一路往上加速的趨勢……！
「石川！怎麼回事？！」赤司向司機喝問。
「不知道啊少爺……剛剛我只是催了下油門，然後就完全不受控制了……」司機哭喪著臉，聲音因為驚恐而扭曲了，「而且……煞車好像壞了……」
車子被動過手腳了……？！
赤司跟黑子互看了一眼，兩人的臉色都變了。
車子還在繼續往前奔馳，時速越來越快，一百、一百五、兩百……最後猛地一陣顛簸，黑子在沒有準備的狀況上狠狠撞上了椅背，大腦一陣暈眩，而後一聲可怕的尖銳摩擦聲響起，車子直接開上了山壁，然後就是排山倒海而來的翻覆。
黑子最後的印象只停留在赤司撲過來將他緊緊護在身下，以及那句輕柔的呢喃。
「……我會保護你的，哲也。」
──而後他的意識便終止於此。
Ⅴ替代品
當黑子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了。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感覺全身每個地方都傳來了痛楚，如此真實而又如此令人欣喜。
他活下來了。
……但是，征十郎呢？
「哲也少爺。」
有誰在房間裡，黑子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帶著無框的銀質眼鏡，一身菁英的氣質。黑子認識他，這個男人是赤司的親信，赤司很多重要的事都交給他去辦的。
「小……野君……」黑子艱難地講話，他還戴著氧氣罩，每講一個字都要費很大的力氣，肺部火燒燎燒的，可是他卻還是堅持著。
「哥哥他……沒事吧？」
他滿懷期盼地看著小野，然而迎來的卻只是良久的沉默，而黑子眼中的希望一點一點慢慢熄滅，最後化為一片乾枯的死寂。
最終他只是閉上了眼，水藍眼眸裡的氤氳化為水氣，沿著面頰滑落。
心……好痛，好像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塊，那一塊是他雙胞胎兄弟的骨血，他的半身他的哥哥他最重要的人，為了保護他而死。
他怎麼能不痛。
「……請節哀，哲也少爺，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是有些指示我必須請您下達。」小野往病床邊又走近了幾步，低聲地說，「征十郎少爺先前的一些計畫只推行到一半，現在需要請示下一步的動作……少爺，需要先停手嗎？」
聽到小野的話，黑子慢慢地睜開眼，他的眼神好像有什麼不同了，純粹剔透的水藍裡滲進了一種陌生的東西，慢慢地變得冰涼，這樣的神氣看起來居然跟赤司有了幾分相似。
「……不，繼續下去，我會交代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說到這裡，黑子稍稍側過頭去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藍天看起來是那麼的澄澈，沒有絲毫的陰霾。
黑子忽然覺得眼眶又濕潤了起來。
「另外、」黑子深呼吸，硬是不讓聲音聽起來不穩定，「幫我弄來染髮劑和變色片。」
一直都表現得波瀾不驚的小野這時候終於稍稍睜大了眼，「少爺？」
「放出風聲……在車禍裡死的是黑子哲也，赤司征十郎……重傷昏迷中，其餘的該怎麼辦，小野君應該比我清楚。」說到這裡，黑子深深地看了小野一眼，雖然那雙眼經依然清澈，可是卻好像已經再也無法看透了。
「哥哥很信任你，我應該也能信任你的吧，小野君？」
小野的沉默只是一下，而後他對著病床上的少年深深鞠躬，姿態無比恭謹。
「……當然，少爺。」
黑子只是輕輕點頭，而後又閉上了眼睛。等到小野告辭了之後，黑子才又睜開了眼睛，這次沒有人在身邊，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痛快流淚了。
吶、征十郎，為什麼只顧著保護我呢？為什麼丟下我走了呢？
他無言地在內心吶喊著，剛剛在小野面前築起來的剛硬防衛一瞬間崩塌得一點也不剩。
他的雙胞胎哥哥為了保護他而死去。
他則是自願成為哥哥的替代品。
這是多麼的可笑、又可悲啊……
Ⅶ活下來的不應該是我
寂涼的夜裡，黑子靜靜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仰望著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清亮的月光落在他的髮上，讓張揚的赤紅也染上了一層霜白，看起來竟和原先的髮色幾分相近。
有誰敲了敲門，而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少爺，打擾了。」進來的是小野。
黑子沒有回頭，仍是雙手背在身後仰望著明月。小野沒有得到黑子的命令也不敢有下一步的動作，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
自從黑子以赤司征十郎的身分接手了集團之後，這個少年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小野驚嘆過太多次了，或許沒有赤司那樣天才般的思維和領導能力，但是這個溫潤如水的少年卻用他獨有的方法帶領集團闖過了多次的危機。
黑子的做事風格帶著赤司的影子，可是在那樣的俐落果決之餘又多了幾分細雨潤無聲的沉穩，小野幾乎敢肯定，這個少年會帶著赤司集團走向另一個新的高峰。
「小野君，你知道嗎？」
就在小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的時候，黑子突然輕輕地開口了。他神色一凜，恭敬地低下頭。
「……其實啊，活下來的根本不該是我。」
小野的頭更低了，作為唯一知曉雙胞胎秘密的人，他知道只要一提起那位過世的征十郎少爺，黑子的心情就會變得很低落，征十郎的死在黑子的心裡是一道不能碰觸的傷口，看似痊癒，但是掀開來一看卻仍是鮮血淋漓。
「征十郎從小就讓著我，只要我想要的，我喜歡的，他都會滿足我，就連出事的時候，如果不是征十郎在最後一刻把我從車子裡推出來，我一定不可能活下來的。」
黑子的口吻很輕柔，目光中有著懷念以及疼痛，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水藍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爍著濕意。
「我們雖然是雙胞胎，可是除了長相外幾乎沒有地方是相同的，征十郎跟我不同，他為集團付出了這麼多心血，比起我來也更有商業頭腦跟領導才能……」
如果征十郎沒死就好了……可是，活下來的卻是他。
「少爺，其實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即使是征十郎少爺也不一定能做的比您更好……」小野小心翼翼地說道。
而黑子只是低下頭，唇角泛開一抹苦澀的弧度。
假使不是為了征十郎，他一定不會選擇撐下去。黑子知道赤司為了集團付出了多少，那是從他的爺爺開始到父親和母親，還有哥哥一手拔擢起來的公司，現在他唯一的親人也走了，那麼就輪到他來保護灌注了所有他最親愛的人心血的集團。
所以他不惜把頭髮染色，戴上變色片，改變說話和行事的風格、不惜讓自己的雙胞胎哥哥以自己的名字下葬、不惜一輩子頂著不屬於自己的名字活下去，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世人以為死在車禍中的是黑子哲也而不是赤司征十郎
──因為他不能讓集團毀在自己的手上，儘管名義上雙胞胎都是集團的繼承人，可是世人皆知，赤司集團真正在做決策的是那個氣勢高高在上無人能及的赤髮少年而非如影子般隱身在暗處的水藍少年。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讓「活下來的那個人」是赤司征十郎而不是黑子哲也。
「吶、小野君，你是不是也覺得……如果活下來的不是我就好了？」
不應該活著的人，是他。
而小野只是在良久良久沉默後，輕輕回應了一句。
「……少爺，您想太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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