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不知道張起靈在想甚麼,那句話反過來思考,簡直就是拒絕回答。他靜靜的看著對方進去浴室的背影,漸漸的裡面開始傳來淅淅瀝瀝的放水聲,他慢慢將頭埋進了膝窩,腦子猶如漿糊一般黏稠混亂,吳邪一直以自己的聰明才智自豪,現在他只恨自己的腦子怎麼不再長的聰明點?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人生在這剎那產生劇變,幾乎要顛覆他的常理認知,而這幾天的時間他還得認真思考,自己未來的路該何去何從,如果三叔和陳文錦順利在一起,並且有後代,那麼他吳邪就算待在張家也沒有甚麼大問題,當然在這之前更大的問題,就是他們兩個關係的真實性,目前為止根本一切都是未知數。想至此,吳邪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冷卻一會,再這麼胡亂想下去也只會讓他的腦袋短路。
過了不久張起靈回來了,一踏出浴室就看見吳邪愣愣的屈膝,枕著下顎發愣的樣子,他輕輕簇起了眉毛,快步的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一感受到頰邊的沁涼,吳邪眼皮一跳,有些錯愕的看著張起靈,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自己甚麼話都說不出來。
「起的來嗎?」張起靈不以為意,大手輕輕的揉了揉對方的後頸,感覺吳邪的肩頸慢慢放鬆下來,他才又開口:「去洗一下吧。」語畢,吳邪低低應了聲,任著對方的手臂穿過自己的腋下扶著站起來,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姿勢很熟悉,第一次和張起靈有真正接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子,撐著對方沉重的身體進到屋裡的,眼皮一跳,吳邪不知怎的就笑了起來,張起靈不明所以的瞄了他一眼。
吳邪搖了搖頭,忽然打趣道:「我說你當初倒在我家門口,不會是預謀吧?」然而這話一說出口吳邪就覺得有些彆扭,這話怎麼聽倒像往自己臉上貼金似的。
可張起靈卻只是淡淡的看著他,居然就沉默了,吳邪看他沒反應,嘴角勾著勾到後來竟也笑不出來了,腦子不受控制的猜測著對方沉默的可能,吳邪越想心越往下落。
「所以這一開始都是你們計劃好的?」聲音一沉,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間凝結,其實這整個過程並不難想像,吳邪只氣自己的反應遲鈍,張起靈這樣的男人會倒在他家門口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個男人太牛逼了,怎麼想也不會犯這種可笑的錯誤,只是他想不透的是,爲什麼?
「你當初那個槍傷是怎麼來的?」
張起靈看了吳邪一眼,很快就知道他在問些什麼,但他只是將對方的身體又撐了撐,過了會才低低的開口:「陳皮阿四的人埋伏在你家附近,本來那天你回來後,他們就要把你劫走的。」張起靈說的很慢,吳邪靜靜的聽他解釋,「他們觀察你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張起靈那時是來保護他的,他這下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那麼早之前就被盯上了。
吳邪慢吞吞的被撐著帶到浴室門口,然而張起靈剛剛的回答都不是他最想聽到的,他猶豫著忍了忍還是提醒道:「你沒說槍傷怎麼來的。」
「那是黑瞎子傷的。」張起靈意外的大方告訴他,吳邪一聽馬上就瞠大眼睛轉過頭,張起靈看他吃驚的樣子輕輕搖了頭,「他是故意讓陳皮阿四的手下誤會的。」只是張起靈沒料到自己竟然對血有饑渴的反應,更沒想到的是在那種節骨眼下吸了吳邪的血,可是以目前來說,這恐怕還是最好的結果,不然吳邪也沒有其他更充分的理由待在這裡。
「什麼意思?你們不是一個陣營的嗎?」吳邪仍然沒反應過來,腦子裡浮現的唯一想法就是張起靈竟然甘願挨子彈?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他就是覺得這個男人不應該受傷,儘管知道不可能,但這樣的認知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紮了條根在他心上,連吳邪自己都有些吃驚。
「黑瞎子目前的立場有點複雜,他雖然是陳家人但卻是爲張家效命。」
「你是說臥底?」
張起靈點了點頭輕聲道:「可以這麼說,但他被受到很嚴密的監視,陳皮阿四並不信任他。」
「那爲什……?」吳邪話說到一半就想到了原因,黑瞎子的能力有多高,知道的人都很清楚,陳皮阿四並不怕一個隨時會造反的人,這樣的人如果知道方法善加利用,就能達到很好的目的。
「他開槍射我,只是為了讓其他陳家人對他還保有一點信任。」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吳邪在心裡默默補充,他相信張起靈也懂這個道理,黑瞎子待在那邊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
房間裡有一陣子的沉靜,吳邪僵著身體讓張起靈把自己往懷裡帶了帶,他能感覺到有一隻大手安撫似的摩娑著他的背脊,吳邪扭頭去看他,對方卻湊過了臉吻了吻他的額頭,只聽見張起靈近乎用著氣音開口要他不要擔心。吳邪聽著沒說話,他只是轉回頭去盯著自己光裸的腳趾,他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黑瞎子。
※
這麼拖拖拉拉的走進浴室,兩人最後一句話也沒再出口過,當張起靈要扶著他跨進浴缸時,吳邪卻輕輕的擋開他的手兀自抬腿邁了進去,張起靈默默的站在浴缸邊就這麼看著他。吳邪雙手撐著浴缸邊緣,指節用力到發白,他緊緊咬著唇像是在隱忍甚麼,不等身旁人開口,他抿了抿唇,這才低低的出了聲。
「進來……。」吳邪的視線死死的盯著水面,餘光只瞥見男人微微動了一下卻沒下一步動作,他心裡一急,撐起身體就要從水裡出來,一隻大手卻按著他的肩膀,輕輕的將他壓回了水中,吳邪一愣,張起靈已經跨開一條腿踩進來了。
在那一瞬間,吳邪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他忽然就發狠似的,雙手掐住對方的肩膀用力的吻上去,張起靈並沒有抵抗,微開著唇順著吳邪的意思讓他把舌頭擠進來,吳邪的接吻技巧非常生澀,但又隱約透著那一骨子天真,一開始的用力幾乎讓他撞破了唇,一點點的血漬混著口涎在兩人嘴裡遞渡,那清淡的血腥味終於讓那個一直隱忍的傢伙有了一點反應,男人冰涼的手掌附上了他的後腦,張起靈側了個角度讓這個濕吻變得更深更濃。
舌尖舔過牙齦纏住那主動進貢的濕軟吸吮,互相交換著口中的空氣及味道;裹不住的津液流淌至脖頸,輾轉交合的四片唇難分難捨的遷出銀亮白絲。男人墨黑的瞳微瞇,將對方隱忍的表情悉數盡收眼底,片刻,吳邪輕推張起靈的肩膀,他向後退了退拉開彼此那過於親密的距離喘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沉默了一陣,一直到張起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吳邪仍舊搭在他肩上的手收了收,他盯著水面那隨著彼此身上不知是汗是水的珠體落進水中,那一圈又一圈產生的漣漪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吳邪驀地開了口:「我們做吧。」
張起靈不明白吳邪此刻說這句話的用意,他只是沉默的盯著對方看,像是要從那張故做鎮定的臉上察覺出甚麼蛛絲馬跡,原本貼著那張臉的手也準備放下來,可又被吳邪很快的捉了回去,張起靈無奈的看著他,「吳邪,你在發抖。」
聞言,吳邪卻對著他扯出一個笑,有點難看,「那是冷的,你幫我暖暖就行。」
「你在害怕。」張起靈似乎是嘆了口氣,底下的水溫是熱得有些燙人的,他伸出另一隻沒被吳邪箝制的手,湊過去摸了摸對方肉敦敦的耳垂,感覺對方敏感的縮了縮,他語氣輕緩:「我不是為了肉慾才抑制你的屍化。」
沒想到吳邪一聽,一股怒火就從胸口燒了起來,他推了張起靈一把,兩人親密的距離在中間忽然分了一道界線,深棕色的眸子盯著對方有些閃爍,吳邪緊緊盯著他開口。
「那你到底什麼意思?如果對你來說我只是一把鑰匙一個容器,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吳邪。」張起靈輕聲喚他。
「我不是你們的玩具,任何事情都操縱在你們手上,我想活想死你們問過我了嗎?不管是你還是我的二叔和三叔,你們誰都沒有資格!」吳邪說著,音量隨著情緒的激動也越來越大,他知道自己這樣是在耍任性,但又有誰真的去體會過他的心情?他從以前一直都活的逆來順受,儘管會有小聰明會小反抗,但這種情況已經不堪他的負荷,張起靈的一句話就像一個引爆點,把他所有從以前到現在,看似不起眼的積怨在這一刻通通爆發。
──我不是為了肉慾才抑制你的屍化。
那麼換個說法,是不是就等於你吳邪之於我只是個容器,抑制你的屍化並不需要感情?所以張起靈才說不知道,所以才說只是想保護他?因為他是個關鍵點,他就是那把所有人都想得到的鑰匙!
對於處在暴怒狀態的吳邪,張起靈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接著才緩緩探過手輕觸了他的肩膀。那隻手的碰觸讓吳邪明顯的一抖,他抿緊唇才想要揮開張起靈,卻沒想到對方居然連扯帶拉的抓住他的臂膀,毫不費力的將他往懷裡拉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張起靈低聲道,吳邪一聽就想掙扎,可張起靈收緊了手臂不讓他掙動,「我從沒想過把你當成一個容器。」感覺懷裡的人漸漸安靜下來在聽自己說話,張起靈緩了會又繼續開口:「十五年前的事情,黑瞎子在跟你解釋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了。」
他第一次見到吳邪是他剛滿五歲的時候,那時候的吳邪是一個有些內向,又喜歡和長輩撒嬌,半大不小的小不點,張起靈之所以會見到他是因為張啟山的關係,之所以會帶著他,也是因為那時候的張起靈,幾乎已經被默認為是下任的族長了。
那時候吳邪的爺爺還活著,也就是吳老狗,張起靈只記得那個年邁的老人家相當厲害,說話非常有智慧和技巧,對於一個人類來說是相當的了不起,張啟山很多事情都會與他商量,這也是爲什麼吳家和張家的關係會十分緊密的原因。
可那個時候張起靈只覺得,吳邪就只是個普通人類小孩而已,他並沒有去留心對方的成長,一直到小孩七歲已經開始讀小學的時候,吳邪的個性也開始變的活潑外向,對於自己和張啟山頻繁的來往,看見他也會開始和他打招呼,甚至到最後會衝上來好奇的東問西問,那一句句的爲什麼多到幾乎可以裝訂成冊了。
自從那時候起,他開始會留意小孩的舉動和成長,直到吳邪十歳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高燒怎麼都好不了,吳家最後只得尋求張家的幫助,幾乎是張啟山一問他的意思,他馬上就答應了提供自己的血液,血族的血液能夠讓人類延長壽命,但代價就是成為血族的一員,可吳家並不同意,並且嘗試尋找其他抑制成為吸血鬼的方法,最後張啟山發現了鬼璽可以抑制血族的血液,侵蝕人類原有的細胞,讓血族的細胞可以暫時弱化,並且和人類的普通細胞和平共處,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每十年必須輸入相同供血者的血液,才能繼續保持人類的樣子。
可這樣的做法也會有相對的風險,鬼璽的形成已經不可考究,這個東西的年代相當久遠,張家的紀錄裡缺少的就是這東西的煉成方法和過程,只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又危險的東西,這個鬼璽可以打開張家一直在守護的青銅門,沒有人知道門後有著什麼,但根據傳說,打開那扇門的血族將可以獲得嶄新的力量,但究竟是什麼力量,是好是壞不得而知,這東西既無法銷毀又不能讓有心人得到,那麼封印在一個沒什麼反抗能力,又能適應鬼璽力量的人類體內就在好不過,一來方便監視,二來人類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太容易控制了。
想必真是走投無路,對於這個條件,吳家幾乎一口就答應了。等到吳邪的情況穩定下來,張起靈也已經開始接受未來成為族長的訓練,但他沒想到張家特有的病症竟在那時候發作。
「我不是故意要忘記你的。」張起靈說著,吳邪能夠感覺到,男人抱著自己的手正微微的顫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爲什麼會失憶?」搭著那雙手的力道緊了緊,吳邪悶悶的問。
「失魂症。」感覺到對方的警戒已經漸漸降低,張起靈似乎是鬆了口氣,「張家爲了保存優秀的能力都是族內通婚,是近幾年才漸漸往外發展,失魂症會使我們失憶,據說是基因上面的缺陷造成的。」
張起靈再一次見到吳邪時,已經是他十五歲的時候了,那時候吳邪正在參加獵人試驗,而自己也正好在執行族長給的任務,只是那時候他們兩個已經誰都不記得誰了。第三次見面是張起靈所有的任務結束後,張啟山又帶他去了吳家談事情,可那次他沒有和吳邪正面應對,而是在經過吳家的練靶場不經意瞄到的。
張起靈自己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對吳邪一見鍾情,這種感覺很難說明,自吳邪十五歲參加獵人祭典之後,張家和吳家的來往變的比以前還要頻繁,張起靈不是只有那一次見過吳邪而已,只是除了那次森林的相遇,他們幾乎沒有真正在家族裡碰過面,每次不是張起靈一來吳家吳邪就出去任務了,不然就是吳邪在家的時候張起靈沒有去吳家,至於吳邪,因為那時能力還不成氣候,吳家的長輩根本不會帶他去張家,倒是張起靈到吳家的機會更多些,他其實大部分都是從側面看見對方。
吳邪有一個習慣,在傍晚的時候一定會出現在靶場練槍,那是張起靈每次到吳家的必經路線,他透過縫隙看著那個少年漸漸成長成青年的樣子,看著他明明是獵人家族的下任首領卻還是那麼天真,對被流放的血族手下留情,然後反被陷害,再到被人救,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也不在乎。一開始他只是站在旁邊看,並不打算插手,他想知道這麼樣的一個人在這種殘酷的圈子該怎麼生存,只是越看,他越覺得不可思議,吳邪猶如一張白紙,即使偶爾有點小奸小惡,但這個人的本質非常乾淨,連他這個血族受傷時,他也把他從外面小心翼翼的搬回家裡,或許是被這種怎麼樣也無法被污染的天真氣息吸引,張起靈不自覺的開始想接近他。
──想將他染上自己的顏色。
這種欲望在心中不斷膨脹放大,如今終於化為了現實。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TBC
ns 15.158.61.1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