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撒入林間似金粉落於滿地枯黃,旅人們踏著徐緩地步伐踩過這一片殘秋,如能在入冬前抵達目的地便是好的。
忽地,由遠而近傳來急促地馬蹄聲,旅人們紛紛朝後望了望,一隊車馬正往這裡逼近,人們趕緊退至一旁,不一會兒慌急的駿馬拉著馬車呼嘯而過,塵土隨著馬蹄起落飛揚。
「咳、咳……」向燕亭掩面輕咳,眼神看向逐漸遠去的車馬。
「師父,還好嗎?」站在他身邊的少年在塵埃稍定後才開口,一邊拿出隨身的水囊打開遞給他。
「沒事。」向燕亭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後便將水囊遞回,「方才那些人向著城裡去了。」
「看他們所著甲冑似是天策軍。如此急躁,不知是何事。」楊勤將水囊收入,正想詢問向燕亭是否繼續前行還是稍作歇息,卻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緊隨著馬車。
「師父很是在意?」向燕亭一般即使在意也不會表現出來,如此醒目的在意甚是少見。
「我覺著並非好事。」歛眸沉吟半晌,他看向楊勤道,「我們確實朝著那裡前去嗎?」
「……應是沒錯。」楊勤答得有些遲疑,雖與原定的方向相去不遠,可憑著向燕亭的獨特的辨位……還是偏離了些許,不過,總歸是會到的。
「那便好。」
向燕亭將身上所沾染的塵土拍去,看了眼朝著洛陽前去的旅人,便往與其相反的方向繼續前行。楊勤跟上腳步望向天色,心裏頭估算著。
「師父,不到一個時辰太陽便要西下了。」
「今夜就宿在郊外。」向燕亭的步伐絲毫沒有慢下。
「這個時間進城,無論是何急事都得明日再說了。」
「無妨,他們有他們的目的,我們有我們的。」
楊勤一路從茂陵村跟著向燕亭朝東北前行,雖每次定下的行進方向都準確無誤,但旅途之中總會漸漸偏離方向。向燕亭將楊勤帶在身邊除了甩不開之外便是因為有他在能更快抵達,但身為徒弟哪有開口糾正師父的道理,於是兩人還是嗑嗑碰碰地走了兩年,這才終於到了洛陽城附近。但他們的目的地並非是洛陽城,而是駐紮在洛陽附近的軍營。
雖然楊勤在這兩年不斷地旁敲側擊,想探知為何師父如此急切的想尋之,但不是被無視就是被巧妙避過,顯然是向燕亭不願提及卻又如鯁在喉之事,最後楊勤便不了了之。
現下兩人便是朝洛陽城外西南方向前去,據隱元會的情報,那邊駐紮了不少軍營,到那裡去尋肯定能尋著,但更詳細的情報卻要價不斐,雖說向燕亭並非阮囊羞澀,卻也不想白花這些銀兩,於是便自己用腳去尋。
夕陽的餘暉打在兩人的身上,夜幕即將披照但沿路上卻沒有見著可露宿一夜的地方,此時急促的馬蹄聲又再次傳來,兩人循聲看向後方確是先前遇過的那隊車馬。
「居然這麼快就折返……」
楊勤還在驚嘆著,向燕亭拉著他往後退了一步,避免塵土撲面的事情再次發生。然而這次車馬經過他們之後竟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帶隊的軍爺騎著馬來到他們面前,瞅了瞅向燕亭後朝馬車內的人喊聲,「他就是你說的人?」
馬車內的人探出頭來,仔細打量過向燕亭,連忙點頭說,「是、是,軍爺就是他。」說完立時縮回馬車內,師徒兩人皆沒有看清究竟是誰。
確認沒找錯人,軍爺二話不說舉手向手下人示意,「帶走!」
「等、等等!」見狀楊勤趕忙出聲制止,「這位軍爺究竟有何事,我們師徒二人只是雲遊在外的普通人,何、何以如此……」
楊勤話語未完,軍爺面上盡顯不耐煩,隨意擺手斥道:「廢話少說,事態緊急得很,帶走!」
向燕亭扯著楊勤的衣袖輕聲說,「楊勤,不必多言,隨他們走一趟。」
聽師父如此說,楊勤不再作聲,兩人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朝軍營前去。並不太大的馬車上擠著不少人,師徒倆最末上車被擠在最角落的位置,向燕亭朝裡掃過一眼,方才探頭的那人在最裡的位置,只能看見他的衣著,並不能看見長相,不知究竟是誰指出他的身份。
進入軍營後眾人紛紛被請下車,一名士兵領著他們向一處前去,直到一處軍帳外才停下,途中向燕亭觀察整個軍營感覺不太對勁,現下卻不容他細想。
周圍的人們開始交頭接耳低聲談論,時間一久漸漸地開始躁動不安,「我們到底被帶來這裡幹什麼?不、不會是要我們充軍吧?」
「充軍哪會要咱們!」另一人大叫道。雖這麼說著,卻也不安起來。
被帶來的人大多上了年紀,甚至已到含飴弄孫的歲數,唯師徒倆最為年輕。
氣氛已然從不安轉為惶恐,人群中突有人顫著聲音道,「聽說進了軍營的人,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死在校場上,沒一個能活著出來的。」
隨著這句話出來,周圍更加吵雜,此一言彼一語,楊勤站在一旁越聽越不是滋味,「你們別把軍營說成龍潭虎穴似的,說這麼多又懂什麼了!」
被這麼大聲斥喝,楊勤又怒視著他,說話的老者又怒又忌,「你、你、你又懂什麼?你進過軍營?看你這年紀也不像啊……」
「你!」
見狀向燕亭又一次扯住楊勤的衣袖,「楊勤。」當少年回頭望他,向燕亭輕輕搖頭。少年握了握拳頭,雖心有不甘還是作罷。
此時,軍帳裡走出了一個人,議論紛紛的人們一看見此人戛然而止、面面相覷。
男人穿著銀甲戰袍,相貌俊朗、身形健碩,隨他走出軍帳的還有幾個人,站立在男人的兩旁,顯然此人身份與先前他們所見的軍爺不同,應當是身居高位的軍將。
「諸位大夫稍安勿躁,在下姓李,單名銳。今日急請各位來此,乃因軍中發生疫情,月前一戰軍中損失多位軍醫,以致疫情控制不住,特意請來各位幫忙救治軍中的將士。」說罷,李銳擺手,「抬上來。」
兩名士兵抬著擔架走到了眾人面前將其放下,擔架上的士兵不停地呻吟著,神情滿是痛苦,嘴裡吐出的隻字片語湊不成句,雙手抱著腹部不停地扭動,身上露出皮膚的部分佈滿紅疹,眾位大夫看著細聲議論起來,僅有一位大夫上前去想替病重的士兵把脈,但才一近前,那士兵突然蜷曲著身軀嘔吐起來,最後竟口吐白沫沒了反應。
將他抬過來的兩名士兵見狀紛紛上前搖晃他,「陳友、陳友!」
沒有得到絲毫回應,兩名士兵神情漸顯哀情。
楊勤在一旁焦急,想親自上前去確認陳友的狀況,卻佇立在原地。向燕亭心知楊勤是顧及著他,本也沒想攔著便道,「想去便去吧。」
得了師父的允准,楊勤立即上前去替陳友把脈,其餘的大夫一臉多此一舉的神情,直至楊勤出聲才變了色,「脈息雖弱,但還活著。」
「怎麼可能,小子,你把錯脈了吧?」
楊勤沒有多加理會他人的酸言酸語,無助的眼神投往向燕亭身上。診脈是他在師父身上學到的第一件事情,師父曾多次糾正他的錯誤,經由師父的教導他所診的脈象是不可能有錯。只是儘管他能診出脈象,卻無法醫治這般的病患。才學醫兩年的他,跟在師父身邊所學只能治些小傷小病,如此嚴重的疫症怕是無法。
雖收到楊勤眼神中的請求,向燕亭卻絲毫沒有加以回應的意思,一如來時的淡然自若。
見在場的大夫都無動於衷,李銳蹙眉心生不安。此次抬出來的是營中病症最為嚴重的士兵,已有大半的士兵都染上此症,若不盡早找到治癒之法,恐怕這偌大的軍營將失去大半弟兄。
「李銳懇請諸位大夫醫治此人,營中還有眾多將士等著救治,拜託了!」語落李銳向著大夫們彎身行禮。
「將軍!」見李銳如此,一旁的士兵們也單膝跪下向眾大夫行大禮,「懇請大夫救治軍中將士!」
眾位大夫被此情此景震攝,皆是惶惶不安,不知如何反應,其中一位看起來年紀最長的老者站了出來。
「這、這……軍爺們行如此大禮,老夫們受之不起啊!」老大夫言語顫抖,痛恨自己的無力,「不是老夫不肯醫治,實在是無能為力啊,如此病症實乃初見,即使是老夫的師父,也無力回天啊。」
「是啊、是啊……」其餘大夫紛紛附和老大夫的話語。「將軍請讓我們回去吧,如此疫症必得先行預防,若城中也爆發疫病,後果不堪設想啊!」
李銳看著面色緊張的大夫們,亦是萬般無奈、痛心疾首,「難道這便是將士們的命數嗎?」
「將軍!將軍!他肯定能醫治好此疫症。」有一人從人群後突然冒出,一出現便指著向燕亭大喊,眾人目光隨即投注在向燕亭身上。
仔細看著那人的面容,楊勤突然大喊,「是你!魏陽,魏大夫。」
魏陽並不理會他,小跑步至將軍面前急忙行禮,「將軍,此人先前曾將我醫治多時的病人搶走,不出幾天便醫治好他,如果他有這般醫術,肯定也能治得此疫。」
楊勤驟聽此言,氣得咬牙道:「魏陽!你定是對我師父懷恨在心,才會如此。你醫治多時?明明是普通的傷風,卻被你醫得越來越病,若不是他遇見師父,指不定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以為自己病得快沒命!將軍,這種人的話不可盡信!」
此前師徒二人曾在洛陽城中小住一段日子,為在城中探聽消息楊勤經常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一次經過某處院落時,聽得一人咳得厲害,接著便傳出打破茶杯的聲響。楊勤入院內查看,幫著收拾了滿地碎瓷,經過一番談話後,得知其病入膏肓,楊勤心生不忍。回到客棧後心知師父並不隨意替人醫治,只將此事放在心中滿心擔憂被向燕亭察覺,後來不知怎地,向燕亭開始替院落主人醫治,沒想到不久後竟好全了,之後不久竟有人找到他們所住的客棧大聲斥喝向燕亭搶走他的病人,此人便是魏陽。
此刻魏陽如此宣揚向燕亭的醫術,定然是心有怨恨想陷害於他。
「怎麼,難道你不相信你師父的醫術?」魏陽冷冷一笑。
楊勤怒而衝上前去抓著魏陽的衣領,怒瞪著他。
李銳的視線越過爭吵的兩人,直視著挺然自立的向燕亭,他的面容並沒有因為眼前發生的鬧劇而產生任何變化,眼神中的淡然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李銳看了他良久,直至向燕亭注意到他的視線而抬眸回視,他眼神中透出的寒意似能讓人瞬時成冰,即使彼此對視,李鋭依然沒能入他的眼。
「好了!」李銳不耐煩地打斷爭吵不休的兩人,逕直走到向燕亭面前拱手為禮,「還請大夫醫治我軍將士。」
向燕亭淡漠地瞧他,沉默半晌才啟唇,「將軍,我並非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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