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策花】守得燕歸時 - 紅豆湯圓

　　外頭下起了雪，這是冬日裡第一場雪，近期無戰事，士兵們在皚皚白雪上踩踏玩鬧。

　　向燕亭待在爐灶旁熬著糖水，這天是他的生辰，幼時每逢生辰娘親便會備好紅豆湯圓替他慶生，象徵著團圓和一生圓滿，也期望著有日那個人會回來團聚。娘親逝去後，每逢生辰他便會替自己煮上一碗紅豆湯圓，就像娘親還在時一樣。在萬花谷學醫時常被師弟、師妹們吵著，離開三星望月後也總會忘記自己身在江湖，常常一煮就是一鍋，現在就是如此。

　　盛好兩碗紅豆湯圓，向燕亭看著鍋裡的甜湯，思考多煮的該怎麼辦。自己喝得喝好些天，每天喝太過甜膩，分給別人喝，也不夠份量。

　　李銳冒著雪來到伙房，打算悄悄吩咐人準備熱湯分發給將士們，伙房卻沒有半個人，找了一圈才在灶檯前看見一個人，發現是向燕亭時相當驚訝。李銳輕手躡腳地靠近正在發楞的他，赫然發現是一鍋紅豆湯圓，一聲不吭地拿起其中一碗。

　　發覺準備順走紅豆湯圓的手，向燕亭迴身察看，見是李銳愣了一下。

　　一被察覺，李銳立即縮回手，尷尬地笑了笑，「你煮的？」

　　向燕亭蹙眉道：「我不是讓人都走了嗎？」

　　「整個軍營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就連向燕亭的營帳他也是照闖不誤。

　　「把碗放下。」向燕亭出聲警告。

　　「第一次見你進伙房，為什麼做了紅豆湯圓？」

　　「今日是我生辰。」見李銳沒有動作，向燕亭動手便要搶，李銳立刻以身高之利避開。

　　「沒有我的份嗎？」

　　向燕亭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

　　李銳心道：「他還偏就要喝。」

　　也不管湯還冒著熱氣，李銳對著嘴大口喝下，即使燙嘴也沒停，喝得是齜牙裂嘴。向燕亭見狀不知如何是好，忙著急地喊，「別喝這麼急，沒人跟你搶。」全然忘記剛才動手搶的就是自己。

　　乍聽這話，李銳停頓下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碗，轉頭看著向燕亭，嘴裡還含著湯圓。李銳古怪的反應讓向燕亭一陣奇怪，還沒理出頭緒，李銳霍然抱住他，力道之大讓他快要喘不過氣，正要抗議，李銳驀地出聲。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四海為家的時候，實在餓得不行之時，我會趁著賣包子的大娘不注意的時候，順走包子。包子蒸得滾燙，放在手裡拿不住，吃在嘴裡燙得很，頭幾次我很快被大娘追到，他們將我打得遍體是傷，包子掉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爛，我依舊沒有填飽肚子。後來我學會在他們抓到我之前把包子吃下肚，這樣即使被打，至少肚子不再餓了。」

　　「李銳……？」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

　　「跟著將軍回到天策府，不再會有餓得不行沒有飯吃的可能，但我已經習慣了，習慣即使吃進嘴裡的東西燙嘴，依然會很快地將它吃完。」

　　向燕亭隱約想起，曾在營中聽過關於這件事情的傳言，但士兵們只是說李銳吃飯總是很快，用不了一般人一半的時間，李銳胃疼的毛病大略就是因此而起。

　　李銳說完後抱著向燕亭許久，負責伙房的人只是被支開，算算時間也快回來了。

　　向燕亭輕聲催促道：「人快回來了，你鬆手。」

　　「不鬆。」李銳發現抱著向燕亭的感覺很好，他一點都不想放開。

　　向燕亭不樂意了，比照校場那次踩他一腳才讓李銳放手。佯裝鎮定地整理衣袍，向燕亭看著還在喊疼的李銳，沒好氣地說，「堂堂將軍這一點疼都耐不住嗎？」

　　李銳立時噤聲，笑了笑問，「為何生辰要做紅豆湯圓？」

　　「……以前娘親都會做。」著手又盛好一碗紅豆湯圓，「只是習慣了。」

　　「那為什麼煮了這麼一鍋。」看這份量，足夠十幾個人吃了。

　　「以前給師弟、師妹們做習慣了。」

　　「那以後也給我做吧？」

　　向燕亭斜他一眼，「不要。」

　　李銳不在意地笑笑，「不打緊，你只要記著，以後我都會陪著你喝就好。」

　　向燕亭沉默了。盛好紅豆湯圓後，他轉身面對李銳，冷漠地看他，「不需要。」

　　李銳依然不在意，只道：「也不打緊，我會讓你需要我。」

　　向燕亭不想再跟他交談下去，端著兩碗紅豆湯圓就要離開。

　　「燕兒，我在意你，我知道你也在意我，為什麼你……」

　　向燕亭打斷他的話，「我從沒有在意過你，別再招惹我了。」

　　李銳發覺最近幾次與向燕亭說話，最後都會不歡而散，想了好些天才明白向燕亭是刻意在疏離他，接觸的時候也是，一直在躲避與他的接觸。既然是刻意迴避，那代表向燕亭肯定特別在意，就像李鋭在意他一樣。李鋭對於這份在意的心情並沒有多加思考，想陪在他身邊就陪著，想聽他說話就纏到他說，想抱他就抱著不撒手，能怎麼無賴就怎麼無賴。

　　想明白之後，李鋭心情豁然開朗，就算被向燕亭當面冷冷對待也毫不在意。

　　在伙房等到人回來，李鋭吩咐下去給全軍弟兄都送一份紅豆湯圓，交代完就把向燕亭留下的那鍋帶回去，吃著紅豆湯圓聽李鐸報告聯繫南韶商人的進度。

　　「鳳老闆已入中原，不出半月抵達洛陽。」

　　李鋭咬著湯圓說，「很好。」

　　經歷與狼牙軍一役之後，軍中物資極為短缺，李鋭曾書信一封送往天策府，卻遲遲沒有收到回信，傳信兵也沒有回來。已派去數名士兵皆無返還，看來天策府近來也陷入危境。本來天策府若出事，李鋭應立即帶兵前往，只是一來他所送書信沒有回信，二來天策府也沒有傳令，先鋒二營只能原地待命，自行設法解決困局。

　　李鋭拿出這些年來所受封賞，聯繫南韶商人做一筆軍火交易。原先從藏劍送來的那批兵器已被銷毀，沒有兵器將士們無法抵禦下一次敵軍進犯，沒有糧草更無法撐過這次寒冬，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

　　「將軍，兵器與糧草到位後，應對下次戰役已然萬全，只是……」

　　放下空碗，李鋭反問，「只是什麼？」

　　「如此只能供我軍再支撐三月，若到時再無後援，恐怕只能做困獸之鬥。」

　　「還有三月，總還會有辦法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與南韶商人之間的談判，若能以越低的價錢拿到這批軍資，就能爭取更多時間。這樣，縮減我半月的飲食，用來給鳳老闆接風洗塵。」

　　「這……」

　　「我少吃一點沒什麼，別讓士兵們發覺先鋒二營所面臨的情況，免得軍心渙散。」

　　「那麼就連我一同縮減。」

　　李鋭本欲勸說，但一想後果便作罷，若勸說不成反讓更多人知曉情況便不好了。李鐸這人不好勸說，一旦逼迫他妥協，他便會想方設法讓事態變得對他有利。套用在這件事上，李鋭若拒絕於他，李鐸會讓更多人來勸說他接受更多人的飲食縮減，那麼便會有許多人知曉。

　　與李鐸鬥智是下策，李鐸清楚軍中所有人的心性，如何能讓事情朝他預想發展，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比他更有把握。

　　半月轉瞬即逝，李鋭在主帥營帳大擺宴席迎接南韶商人，鳳老闆與李鋭寒暄幾句便入席，先是談到近日氣候，又聊起前月一役，最後問起饒富盛名的布衣大夫。

　　「不瞞將軍，犬子染上惡疾已數月有餘，病情每況愈下，看過許多大夫都毫無用處，聽聞名聞遐邇的布衣大夫在您營中，能否請他來見上一見？」

　　鳳老闆此話雖說得委婉，李鋭卻不好拒絕，軍資之事尚未定論，若在此時得罪鳳老闆，這批軍資別說價錢如何，恐怕連到手的機會都沒有。

　　李鋭正躊躇著，李鐸卻先開口允下，「鳳老闆稍待，我即刻去請燕大夫。」

　　鳳老闆一聽，甚為欣喜，連聲道：「那便好，那便好。」

　　話既已出口便沒有轉圜的餘地，李鋭只得讓李鐸去請。

　　向燕亭此時正在營帳中教楊勤如何細辨相似的草藥，以及在沒有可用藥材時能以何替代。李鐸在帳外喊了一聲，得到允許才入內。

　　「燕大夫，將軍邀您赴宴。」

　　「並非將軍邀請，而是那商人想見我吧？」

　　將手中書冊推至楊勤面前，向燕亭抬眼看向佇立在門口的李鐸，「既然你都親自過來，赴宴也無妨。」

　　李鐸略感驚疑，不曾想會如此容易。向燕亭瞭然於心的神情，顯然清楚會面臨如何局面，輕易答允應是心有定見，不容輕易撼動。向燕亭已起身穿上披風，李鐸臉色一沉，肅然道：「燕大夫可知將軍與鳳老闆所談何事？」

　　向燕亭淡然道：「不知，也不須知。」

　　「將軍去信天策府數次，皆無得到回信，軍中所需物資已告急，這次找來鳳老闆，便是為商談買賣軍資之事。購買軍資所用銀兩，乃是出自將軍私庫，若此次無法談攏，對將軍，對先鋒二營來說，將更為棘手。」

　　向燕亭仔細聽著，眼睫輕輕顫動，似是有些動容，卻也只是一瞬，定下心神道：「與我無關。」

　　「當真與你無關麼？」見向燕亭略為動容，李鐸心下一凜，尋思片刻又道：「你若在意將軍，與將軍相關的一切，你必然在意。」

　　向燕亭失笑，「李鐸，你恐怕有所誤會。」

　　「是否誤會，你心裡清楚。請吧。」不再多言，李鐸擺手請他前去赴宴。

　　向燕亭也不想再行糾纏，只略略睨他一眼，甩袖邁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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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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