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樓上，古勁還直愣愣地站在屋內，和劉歷保持著距離，他雙手環在胸前，盯著劉歷看半天，心裡實在不明白事態怎麼會演變成這樣。那個賴仔怎麼也就放心讓一個陌生人單獨跟他喝醉的朋友共處一室，不怕來個壞人把家搬空了嗎？
他第一次進劉歷家，這人卻醉得不省人事，沒有主人的帶領，他也不敢亂走動。但是……看看可以吧？
古勁抬頭環顧整個房間，觀察了一會兒。劉歷的家是開放式空間，裝飾風格復古文青，整體色系以灰、白兩色為主調，搭配不同深淺的木系原色。牆面是月牙灰，掛了一幅黑白風景照，還有幾張明信片作為點綴。小客廳裡有一張米白鑄鐵鑲玻璃檯面的小圓茶几和一張三人座的鉛灰布沙發，此時上面正躺著它酒醉不醒的主人。
客廳右側的是一個簡易的小廚房，白色櫥櫃門、木色檯面，連冰箱都是白色的。白冰箱旁邊放了一張木頭書桌，書桌再過去就是床了。
床的另一側有一座小置物木櫃當作這開放式空間的隔斷，隔出客廳與臥室的分界。木櫃的旁邊就是剛剛進門的整片落地窗了。這片落地窗門搭配奶茶色窗簾，就在沙發的正前方。可以想見白天時，陽光灑進這一片窗，坐在沙發上環顧整個室內，是多麼明亮舒服。
古勁的視線順著落地窗往左走，左面牆是一面木架書櫃，他看見書架上有一些關於青鳥的書籍，正覺得好奇想靠近一步瞧瞧，卻聽見劉歷發出微微的呻吟。他低頭一看，劉歷躺在沙發上蜷曲著身體，稍微動了動，不是很安穩的樣子，古勁想了一下，過去將床上的毯子拿過來給劉歷蓋上。
他看了看錶，喃喃道：「你朋友去拿個東西也拿太久了吧！」古勁看劉歷還在睡，覺得這樣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決定先離開。正當他轉身要走時，劉歷卻突然起身拉住他的衣角。他抬起頭，失神地看著古勁，直到古勁在他眼前揮手，眼睛才眨了一下。
「你醒啦？」古勁問，但劉歷只是愣愣地看著他，沒什麼反應。古勁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發覺他對喝醉的劉歷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怎麼了，不睡覺要幹嘛？」他溫聲地又問了一次。
「我想洗澡……」劉歷呆呆地說。
古勁愣了一下：「洗澡？」
劉歷慎重地點了點頭。
「那、那你去洗啊。」古勁遲疑地說。他其實很懷疑以劉歷現在的狀態，他有辦法幫自己洗澡嗎？不要摔死就不錯了吧！
古勁還在糾結劉歷的洗澡問題，被同意去洗澡的劉歷已經搖搖晃晃地起身，還不忘乖巧地點頭說謝謝，跌跌撞撞地往沙發後方的浴室方向走去，短短幾步路程好幾次差點要摔倒。古勁本來想過去攙扶他進浴室，但最終還是覺得不太妥當，只好留在原地看著他自己晃進浴室。
浴室門關上，古勁暫時鬆了一口氣，想想還是不放心，決定要下樓去叫他的朋友趕快回來幫他。古勁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就在他準備開門離開的時候，浴室卻傳來乒拎乓啷撞擊的聲響。古勁嚇了好大一跳，立刻回頭衝進浴室。他猛力推開浴室的門，驚見劉歷整個人倒在浴缸裡。他痛苦地摸著頭呻吟，看來是摔倒的時候不小心撞到後腦勺。
古勁趕緊上前查看：「撞到頭了嗎？」他心急地問，還伸手去摸劉歷摀著的地方。劉歷自己也迷迷糊糊，只是哀怨地摸著頭，光哼哼不說話，古勁也不知道他到底傷了哪裡，只得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慢慢摸，等摸完他整顆頭，確定他頭部沒有什麼外傷，他才放下心。
「沒事就出來吧！」他將劉歷從浴缸裡拉出來。劉歷掙扎著起身，雖然有古勁在旁邊撐著，但是他自己的兩條腿都沒什麼力氣了，歪歪倒倒的沒站穩，一不小心又撞到蓮蓬頭的開關，水柱像落雨一樣傾盆灑下，站在蓮蓬頭下的兩人瞬時被淋個溼透。
古勁手忙腳亂地趕緊把水關掉，傻眼地看著溼透的自己跟劉歷。這個闖禍精無辜地看著古勁，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小聲地指控古勁：「你為什麼把我弄溼了！」
「……」古勁非常無語，他拿了條毛巾擦擦滿頭滿臉都是水珠的劉歷，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別洗了，出來。」這都醉成什麼樣了，還想要洗澡。
古勁費盡力氣將劉歷從浴缸裡拉起來，扛著劉歷要離開浴室。才搖搖晃晃沒走兩步路，劉歷突然抓緊古勁，彎下腰，很難受的樣子。
「又怎麼了？哪裡難受？」古勁還搞不清楚劉歷怎麼了，劉歷就推開他，跌坐到地上，抱著個垃圾桶發出嘔吐聲：「嘔……嘔……」
「……」古勁整個呆住，他一邊拍著劉歷的背幫他順氣，一邊慶幸地想，還好那個空垃圾桶看起來是乾淨的。
古勁對這一晚上的混亂，實在是非常無奈。你能對醉鬼怎麼樣呢！
已經不知道這一晚上嘆了多少回氣了。好在劉歷吐完一個輪迴之後，沒有再繼續吐出東西。古勁等他那個難受的感覺過去了，讓他漱漱口，才把他從浴室弄出來。
劉歷裹著被子坐在沙發上。剛剛兩個人都被淋溼了，褲子還好，噴濺到的水不多，但是上半身都溼透了，劉歷肯定不能穿著這身衣服上床睡覺，古勁只好去他的衣櫃翻出睡衣幫他換上。沒找到吹風機，古勁只能用毛巾幫他擦頭，好不容易把他頭髮擦乾了，才有時間把他自己也擦一擦。
才剛擦完，劉歷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古勁拿著毛巾低頭看著劉歷，乾脆蹲下來，拍了拍劉歷的臉頰：「你到底是醉著還是醒了？」
劉歷愣愣地看著古勁，卻什麼話都沒說。
看來還是醉著的。古勁嘆了口氣起身，劉歷又伸手環住古勁的腰，還把頭埋進去。
古勁一怔：「喂，我衣服還是溼的……」他張開雙手想要掰開劉歷，但卻不知道要從哪裡下手，心裡還在猶豫，卻聽見對方說話了，語帶哽咽，委委屈屈。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走，」劉歷把頭又埋得更深一點，「每個人都要離開我？」
古勁聽見這話，想把對方推開的手頓時停住，心裡有一處地又酸又軟，他低著頭看著劉歷的頭頂，那蓬鬆柔軟的髮絲乖巧地搭在頭上，古勁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碰了碰。
雖然不知道是誰要走，也不知道他實際想挽留誰，但是……古勁突然有點不忍心再把劉歷推開。他一動不動任劉歷抱著，屋子裡安靜得只剩時鐘滴答滴答。抱了好一會兒，劉歷好像經由這樣的擁抱完成短暫充電，突然清醒過來。他迷茫地抬起頭望著古勁，看著看著，露出茅塞頓開的笑容。
「啊……你是牛肉麵的老闆！我是劉歷，住你們店樓上。」劉歷對著古勁笑，真誠地自我介紹。古勁忍不住被逗樂，他點點頭，等著劉歷接下來想講什麼。
果然，劉歷頭一歪，又說話了：「教我摺紙！」
古勁眉毛一揚，不懂劉歷的意思。大半夜的，怎麼突然說起摺紙？
劉歷拉著古勁的手晃著：「我有看到，你櫃檯上的青鳥，我都不會那種很複雜的！」
「你很喜歡摺紙？」古勁問他。
「嗯！」他點點頭，又對古勁解釋道，「小時候，有人告訴我，心情不好就摺紙。把壞心情包在裡面，那個動物就會幫你吃掉。」劉歷看著古勁，認真地問他：「對不對？」
古勁聽到劉歷這話，微微一愣，他看著劉歷認真探問的臉，突然很想要揉揉他的頭。古勁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衝動，對劉歷露出安撫小朋友的那種微笑：「對。」
劉歷放開古勁，步履不穩地起身走到抽屜前面，拉開抽屜拿出一疊色紙，又搖搖晃晃地回來。他把小圓桌推開一些，自己席地而坐，還對古勁拍了拍旁邊的位子，讓他也快過來。
古勁看著劉歷的笑臉，只能陪著苦笑，無奈地過去盤腿坐在劉歷身旁，手裡硬被塞了一張紙，在劉歷滿懷期待的注視下，古勁開始動手摺紙。
劉歷本來也跟著摺，卻因為他正處於酒醉後的遲鈍狀態，手指不太靈活，跟了幾個動作都沒摺好後，就放棄了。手是放棄了，可是想學習的心還在，他為了看清楚古勁怎麼摺，整個人都湊過去，趴掛在古勁身邊。
古勁不太習慣被人靠得這麼近，醉鬼無心的舉措，讓古勁有些躁熱，他試圖拉開距離，卻引來劉歷靠得更近：「我看不到……你過來一點……」小醉鬼輕聲地喃喃抱怨。
「……」忍受著醉鬼的「騷擾」，古勁終於摺好了一隻漂亮的立體青鳥。他將青鳥遞給劉歷，劉歷舉著它欣賞讚嘆，然後向古勁神祕地勾了勾手。
古勁無奈傾過身，看著劉歷湊到他身邊，明明旁邊沒人還要說悄悄話：「我跟你說一個祕密……有個作家叫『莫里斯』，他有兩本書都在排行榜上喔，這個筆名是學《青鳥》的作者……」他聲音又更小了，微微的說話氣流撲在古勁的耳畔，「那個『莫里斯』，就是我。」
你就是莫里斯？古勁有些驚訝地看著劉歷。
說完自己的小祕密，劉歷開心地爬起來，拿來一本《青鳥飛過的房間》，找了枝筆，直接趴地上塗塗寫寫。古勁摸著自己微燙的耳朵，看著這傢伙醉醺醺地趴在地上，認真小心地簽名並且在旁邊畫畫。
劉歷畫完最後一筆，像是完成了曠世巨作，驕傲地把書遞給古勁：「送給你！『莫里斯』的親筆簽名，還有一隻小青鳥。很可愛吧？」
古勁盯著那隻線條簡單的胖胖青鳥塗鴉：「很可愛。」
劉歷才剛剛像隻驕傲的小孔雀，展示了自己的作品，卻在送完書之後，喪氣地垮下肩膀，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可惜，我摺不來、也寫不出來了……『莫里斯』可能要被解約啦！」
古勁輕輕撫著書上帶著青鳥線條的簽名，他靜靜地看著劉歷，終於忍不住伸手，將他散落額前的頭髮撥好。
「你為什麼喜歡青鳥？」古勁問。
「曾經有人告訴我，青鳥是人所追求的東西，得到牠等同得到幸福。」劉歷說著說著，神色更加低落起來，「可是，有點難啊……人家不要、我也找不到。」
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尾，古勁拿著書，若有所思。
劉歷再度拿起色紙，想摺剛剛古勁示範的那隻立體青鳥，可是手眼不協調，不是對不到角就是壓不對線，他氣惱地把紙丟掉重新再來，結果這次又拿了兩張紙一起摺，雖然搖頭晃腦暈乎乎的，可神情還是相當認真，摺著摺著，手指漸漸慢下來，沒多久他就趴到桌上、挨著古勁身邊睡著。古勁轉頭看了眼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心裡莫名覺得這個小醉鬼其實滿可愛的。他任由劉歷靠在自己身上，也不推開，甚至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更舒適一些。
古勁若無其事拿起色紙繼續摺了起來。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窗外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而屋內劉歷的小茶几上，已經摺了滿桌子青鳥。劉歷趴在桌上微微皺著眉頭，可能睡得不是很舒服，被靠了半宿的古勁也渾身痠痛，他伸展了一下疲累的身體，溫和地看著劉歷。
「到床上去睡。」古勁輕輕搖了搖劉歷、溫聲地喊他，對方卻睡得很沉，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古勁沒辦法，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劉歷扛到床上。劉歷一沾到床，翻身便抱住自己的抱枕舒服地蹭了蹭，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馬上又沉進更深層的夢鄉。
古勁看見他摟著抱枕睡得很沉很香的樣子，不由得也微笑起來。
「晚安……」古勁好笑地搖了下頭，帶著笑意輕聲地說，「不對，是早安了。」他目光柔和地望著床上的人，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劉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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