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神溪鬼——收徒 - 第九章、鬼犯

晴光第一次這麼想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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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更明白的說是想要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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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第一個想滅的鬼，便是大名鼎鼎的頭前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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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他簡稱——瘋子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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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癟著嘴，一手抱著羞恥的金色帽子，一手拿著綠豆冰沙猛力吸，希望冰沙可以降溫他燒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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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想要找洞鑽，但到了陰間城隍府，再往下鑽，會是地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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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太丟臉，晴光在大堂上不發一語。萬得勝和溪鬼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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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敲了三聲木槌，下了堂，讓兩排黑衣衛士留在堂內職守。他親自領頭，帶著甩著馬鞭晃悠的溪鬼，以及他那有趣的弟子，往堂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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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行人走出大堂，晴光這才發現原來整座城隍府是蓋在洞窟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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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洞窟約莫有五層樓的高度，岩壁上還鑲著多間的木門，似是一間間房間沿著峭壁而蓋成。但那些門到底要怎麼上得去，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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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這走。」萬得勝不知何時走到了左邊岩壁旁的另一個洞口，對著他們師徒二人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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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兩側的岩壁有好幾大深淺不一被鑿過的刻痕，晴光有那麼點熟悉，但沒能看清，就被師傅從旁拉往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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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來說，洞窟裡頭應該陰暗漆黑，不過洞窟岩壁上，懸著大大小小的火把，燃著青藍色的火焰，那色澤如同張嵌樺纏繞在警棍上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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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近看一隻較矮的火把，青藍陰鬱的火焰，熊熊燃燒。青焰底下，是支帶有弧度，邊緣平滑的灰白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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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底下都燒白了，還能燃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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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再近看，猛一眨眼，又向後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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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燒的不是木頭，而是骨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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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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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拍了拍弟子僵硬的背。晴光緩了緩，甩開溪鬼的手，小跑跟在萬得勝的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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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還沒消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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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通道狹長，雖說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骨頭的藍色火把，不過洞內仍是潮濕，裡頭還有著冷風陣陣。一行人就這般，在晴光一驚一乍之下，走到了兩條交叉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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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的鉚釘鞋停了下來，踏了個三七步。他閉上眼睛，食指從左邊開始點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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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惡、鬼、你、在、哪？出、了、地、牢，城、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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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食指落在了右邊那條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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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睜開眼睛，回頭點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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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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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靠譜嗎？晴光腳步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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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上前，在弟子背後，傾身在耳邊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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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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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溪鬼低下頭，也吸了一口晴光手裡的綠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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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渾身一抖，原本降溫的臉又燒了起來，不知道是被這陰森的洞窟嚇得，還是被師傅驚的，冷汗熱汗是輪流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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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步上前，拿著手裡的綠豆沙要再吸吸降溫，卻聽見杯底「窣」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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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被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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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人在陰間『出將』了，懷念啊！」萬得勝在前頭嘿嘿笑，一手解開官服的扣子，另一手裡的鑰匙串鏘啷地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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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這才發現，這城隍爺的寬鬆官服底下，坦著骷髏與牡丹刺青的胸膛，裡頭只穿了件長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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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件黑色窄管牛仔破褲，腳上搭著高筒黑色卯釘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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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叔……在陰間唱死金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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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身嗎？現在陰間審判，大多跟閻館那邊配合著用視訊，下半身，就隨意了。」萬得勝向晴光揮手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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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陰間也做視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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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一直難以理解，那個閻館到底在哪裡，怎麼土地神女地子用個電話，城隍還用視訊，就可以聯繫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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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管設在陰陽交界處，原本訊號薄弱，不過後來有些神職人員在基地台工作，就順便加強了一下。」萬得勝說著說著，停下腳步回頭對著溪鬼笑說：「話說回來，你們『出將』直接來陰間城隍府，不大合閻館規矩，是老鬼們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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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親切不是嗎？」溪鬼咧嘴一笑，張嘴空咬一下，眼白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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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很有默契地也回一記空咬，嘴邊散出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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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將」在鬼界有兩種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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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指穿梭陰間的入口，在閻館成立前要審判鬼，都是用出將的方式押鬼犯；另一種是指百年前鬼界血戰時，出征閻館的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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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萬得勝和溪鬼所懷念的，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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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沒能理解這一神一鬼之間的默契，只覺得夾在中間有種要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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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還沒能請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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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師父沒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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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沒有回頭，繼續走著，雖說是疑問句，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認為溪鬼收徒，就是找個新鮮，氣氣閻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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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以爲是來找房東，繳租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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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也沒錯啦……」萬得勝停下腳步，前頭一陣陰風襲來，官服被吹得敞開，他掰指頭數著，「小鬼一隻兩千、無名鬼認名一隻八千、黑鬼一隻兩萬、紅鬼一隻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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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用鬼抵租金？」陰風吹得晴光一個哆嗦，回頭看向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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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生意不好做……」溪鬼苦笑聳聳肩，「正巧我溪邊這幾年惡鬼橫行，多抓幾隻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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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懷疑溪鬼的「正巧」之意，腦袋一轉想到了什麼，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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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呀！那師傅你今天來繳租金，是用鬼犯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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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一點就通呢！」溪鬼滿意地點點頭，一手環著晴光的肩膀，「我這徒弟，腦子轉得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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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快速掃了晴光一眼，回以老戰友不失禮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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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溪鬼弟子的評價——凡人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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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溪鬼收這沒靈沒氣的徒弟做甚？滅鬼太閒了？還是烘咖啡豆把邏輯給轟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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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管神收徒可是要挑的，最低限至少是中等靈氣，接下來才用修為去補足。而中等的靈氣，可從眼睛、手腳末端察覺，是否有氣息的流動。有天賦者，氣息可見色彩，藍色為初階，紅色為高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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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這徒弟，只有瞳孔粗淡的氣息，頂多就是雙見得了鬼的陰陽眼。至於碰不碰得著鬼，都還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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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思及至此，頓時覺得這兩天來報到的新黑衛，真是如獲至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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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被師傅一誇，有些得意，想再多問些什麼，卻見前方萬得勝又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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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探出頭一瞧，這通道到了底，是一座牢獄。細長的鐵欄杆兼具窄得密密麻麻，只留下些約莫兩指寬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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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牢獄之中，半個鬼影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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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鬼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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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立馬回神，臉色刷白。他想起小准在橋底下叮囑過的話——溪鬼非人，不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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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哪看得到師傅押什麼惡鬼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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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這一路讓上被他拐來的，不正是他這糗態百出的徒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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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揮開溪鬼落在肩膀的手，向旁邊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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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等等……我可不是惡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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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手裡一空，正納悶，聽弟子這句畏畏縮縮的話，眼睛登時睜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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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信不了你師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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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萬得勝，感受到了溪鬼的殺氣，搶先插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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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廢話麼！當我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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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勝手肘碰了碰溪鬼，讓老戰友冷靜些，接著走向牢獄，繼續念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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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師傅護你可護得緊，怕閻館查你的身份，發現你根本沒死過。才找上外頭的鬼戲班子，『出將』來我這裡調一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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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鑰匙串當中，翻了一把紅銅色長柄鑰匙，看似隨意地往鐵欄柱上一插，鑰匙陷進鐵柱當中。喀拉一轉，一條條鐵欄著像是活的一樣，往兩旁靠攏，中間硬生生空出了一道進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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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瞥向溪鬼，溪鬼神色一黯，臉上的笑容沒了，伸手拉著弟子的手腕，一同往牢獄裡頭走。溪鬼將弟子甩向靠牆的一張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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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德勝還想幫老戰友說點話，緩解氣氛，但溪鬼先傳了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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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我們自己看著辦，鬼收了會再給你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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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德勝嘆了口氣，走出牢獄，鐵欄杆霎時又回攏。他在牢獄外回傳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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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把牢給毀了，一根鎮邪鐵柱一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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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頭也不回地，隨著陣陣陰風，消失在洞窟通道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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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在溪鬼臉上瞥見了些許哀傷之色，原本想要辯解的話語，梗在喉頭間說不出口。只聽見師傅又重複了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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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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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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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麼？怕閻館？怕萬得勝？怕惡鬼……」溪鬼眼睛一眨，失笑一聲，他終於清楚了，「……你是在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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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溪鬼來說，被畏懼和害怕，在鬼界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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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對溪鬼的畏懼，最終是為臣服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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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的鬼氣仍舊是個無底洞，底下的小鬼永遠脫離不了被落下的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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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溪鬼沒有料到，凡人弟子對他的畏懼，勉強順服卻不為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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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沒有料到，知道了這一點，竟然會讓他這般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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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不敢抬頭看溪鬼的表情，他不懂，那不可一世狂妄的瘋子，現在又是是在認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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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傅把他扔下橋……活了，不不，但過程還是很恐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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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說在會談室的羞辱、被迫吐真話的丟臉，還有剛剛想要鑽到地板裡頭的唱戲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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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一提氣，站起身，指著溪鬼鼻尖，一不做二不休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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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怕怕你不行嗎？你、你你你動不動就鬼氣外露，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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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把顫抖的指尖，用力給伸直。反正這股氣也積很久，所幸一起在陰間給他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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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都不說就把我拖來陰間，師傅你、城隍爺和我，就這麼三個，我什麼都不知情，當然認為我被騙來的機會最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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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身形一僵，他認真覺得剛才餵下肚的的燒麻糬，可能都肥到弟子的膽子上了。嘴上說怕，但這氣勢倒是挺大的。他堂堂溪鬼，本該生氣震怒，但盯著弟子泛紅如熟透的櫻桃的耳垂，那氣卻氣得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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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附在陳熙准的肉身上，除了滿意他的胯下之物以外。溪鬼獨鍾審閱陳熙准過去種種回憶和夢，尤其是跟他愛慕的李老師有關的記憶和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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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鬼來說，人間的情感會隨著死後的年歲流失，記憶也漸漸淡忘只剩下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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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越靠近弟子，他越能感受到這肉身的情感，可能是殘存的記憶所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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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並不排斥，反倒挺喜歡、挺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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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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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麼！你不不告訴我實情真的很……對、對對對不起？」晴光一個踉蹌，又跌回了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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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瘋子又在演哪齣？ＰＵ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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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盯著師傅過於柔潤的雙眼，眼底金光微閃，似是多瞧一眼，心跳就加快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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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說什麼對不起？我、我我我……我……我才是……才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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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只好轉向一旁，盯著牢房裡頭的一張雙人黑色沙發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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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沙發椅上是空的，但斜後方有著奇怪的黑影。椅腳的地方，還露出了半個藍色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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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牢房裡頭，真有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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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吞吞口水，覺得喉嚨有些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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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師師師傅……你老實告訴我，這間房是不是真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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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同弟子的視線，往沙發看去，淺淺一笑，蹲坐在晴光身旁，柔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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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那是我八年前寄放在這裡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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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放？不是說今天押鬼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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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寄放的小鬼，你就當是押金吧！」溪鬼拍拍晴光的背，站起身走向沙發。溪鬼停在沙發前約莫一尺的距離，對著小鬼下了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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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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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發角落的黑影散開黑氣、向外翻攪，但黑影下露出的藍色球鞋，仍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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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嗤一聲，不大耐煩，手一揮，黑色沙發「砰」一聲撞向岩壁，皮面裂開露出棉絮，椅腳斜了一邊。黑影像是被驚嚇到一樣，黑氣突然往外散開，接著全都縮往紗牆角的沙發，又回到沙發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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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在鬼繭裡頭八年不滅的，還真頭一個……」溪鬼嘆了口氣，回頭對弟子說道：「你不是要找張汶順，認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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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晴光聽見熟悉的名字，連忙走近看，但在大約一尺的距離時，被溪鬼按住了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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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靠太近。」溪鬼發現這傻弟子，總傻在奇怪的地方，該怕的不怕，不該怕的卻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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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手裡一翻轉，不知從哪變出一個咖啡杯，晴光認得，那是昨天盛裝可怕液體的咖啡杯。他走近黑影，將咖啡杯往前伸，在約莫一個手臂左右的距離時，白瓷的咖啡杯杯身，被削去了一半，掉到地上碎成一地。而溪鬼手裡握著的另一半，斷裂處幾乎沒有裂痕，切口光滑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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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吞了吞口水，剛剛自己手再往前伸個半寸，掉到地上的可是五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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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怕了？」溪鬼揚起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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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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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來是我收的小鬼，後來收沒多久就成了『鬼繭』，這副樣子。這一困就是八年，我咖啡店沒地方擺，就寄放在這。」溪鬼冷笑一聲，想到寄放在這一個月要繳五萬，也真夠坑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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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裡鎮邪鐵柱一根就一萬五了，萬無一失的場所收個五萬，是老友價格了好嗎？」當時城隍老友是這麼告訴溪鬼，也讓他這八年每個月送進城煌府的惡鬼，比城隍本府黑衛部隊，半年收押的惡鬼多了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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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還都得算進城隍本身在閻館的績效。因此，外邊總謠傳城隍府有比黑衛更黑的影子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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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繭？那他能投胎嗎？」晴光盯著黑影外散的黑氣，又凝聚起來，在沙發椅邊緣縮得更小一些，他皺起眉頭又說：「他看起來很不舒服……好像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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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該害怕的是你好嗎？」溪鬼隨手將咖啡杯扔向了沙發椅上，咖啡杯在空中列成了三瓣，掉到了椅子上，有一半片彈向地板，「看來沙發椅也不能坐了。一開始送來的時候還沒這沙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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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從八年前收了張汶順做小鬼，落下金印沒多久，便成了「鬼繭」。讓他在地牢擺了八年，仍然作繭自縛，無法自行破繭成為更有力量的惡鬼，也無法再讓溪鬼留作小鬼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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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怕陳熙准得知好友慘死，突然說不要換命了，溪鬼才懶得收這不成材的小鬼。而如今，陳熙準應當去投了胎，這小鬼，要留要滅都不是問題。搞不好還可以讓弟子練練手，但這小朋友缺乏決心，嘴又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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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如果自行破繭，可以成為更有力量的惡鬼。若破不了，放著也無事……你已經達成妳學生的要求，就這樣吧！」說完，溪鬼一拍手，轉身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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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連忙拉著溪鬼，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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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就把他放在這？他怎麼死的？他的家人不會希望他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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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他家人，陳熙准在橋下告訴你的，也只是讓你找到他不是嗎？」溪鬼聳聳肩，「既然找到了就回去吧！今天週末咖啡店搞不好會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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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店最好會有生意……我、我我不走！」晴光握緊拳頭，又瞥了一眼角落的黑影，那張破沙發縮，幾緊縮靠著的運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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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死的？他為什麼會死？他不能一直在這裡，小准他也不會要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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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心裡著急，但也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急，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頭，還有一絲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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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死了就死了，怎麼死、為什麼死的，還有意義嗎？你不也這樣？」溪鬼調侃著，卻沒有揮開弟子右手拉住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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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跟我有關的人……都死了？」晴光低下頭，神色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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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愧疚感湧上晴光心頭，生死這件事情，在他辦長不短的前半生，是否太頻繁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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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好像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晴光低聲喃喃，鬆開溪鬼的衣角，「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說要午睡……如果如果我當初實習完再多關心一下小准……如果我可以更留意她……沒有同意她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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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轉過身，彎下腰，抬起晴光的下巴，俊臉貼在晴光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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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幹嘛？」過於靠近的距離，讓晴光被迫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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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哭阿。」溪鬼瞇起眼睛，舔舔薄唇。他很期待再嚐嚐那點甜味的淚水，還有弟子豐沛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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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你爸！」晴光雙手要大力推開，但溪鬼速度更快地反過來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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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哭我爸，我無父無母的。你沒有錯啦！你是我溪鬼的弟子，誰敢說你錯？」溪鬼一手輕輕摸著弟子的頭髮，看似在安撫，但掌下的金光隱隱壓制著弟子頸後冒出的紅墨，是和吐真布上頭一樣的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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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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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可多了，人的生死生死簿上早就有了。早死晚死的差別罷了。所以，你沒有錯，只、是、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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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原本還有一點被安慰的感覺，但這結論讓晴光又醒了許多，抬起頭瞪著溪鬼，「我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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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你就衰到跟那些要早死的人認識、有血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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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抹去弟子頸後最後一點紅墨，邊鬆開手，並輕鬆側步閃過弟子揮出的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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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勢不錯，但肌力速度不夠。」溪鬼下了個評語，在晴光回過頭要開罵前，指著沙發一角，笑著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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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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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愣了幾秒，吞下想要幹出的髒話，最後堅定地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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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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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溪鬼一手插著腰，一手伸出食指比一，昂起頭，饒有自信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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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前溪神弟子第一課——破鬼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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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鬼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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