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八年前,我還是大學生時,曾作為助手參與一個考古研究計劃,那時只是做雜務,幫計劃的教授、成員處理不打緊的瑣事,即使只從旁觀看,我已心滿意足,怎說計劃的負責教授是我最敬仰的人,而這計劃更是他畢生所追求的,我能夠參與已是榮幸至極,再說,能從中學習到什麼,都是靠個人的,多觀察,多發問,得到教授的回答,便足以獲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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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達目的地,研究亦順利開展、進行,起碼我個人覺得我們整個研究進行得相當順利,教授和成員每日都因新發現而興奮不已,期待最後教授的假設,以及那個締造人類樂園的夢想能夠藉此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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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突然有一天,教授從他的研究所慌張跑出來⋯⋯應該說是逃出來,他臉色煞白,額滿是冷汗,神情恍惚,像是被什麼嚇得七魂不見三魄,嘴上不斷重複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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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意義⋯⋯沒有意義⋯⋯一切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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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沒多久,教授便自殺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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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說,教授瘋了,因為太執著研究、太執著成功,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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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為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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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去問研究計劃的成員們,看他們知不知道什麼內情,他們不是絕口不提,便是支吾難言,總之
就是對我的提問感到困擾,似乎有人下了封口令。這樣我也不好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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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年研究明明進行順利,假設證明成功在即,教授為何突然失常?他嘀咕的「沒意義」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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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疑問在我心裡留下了一根刺,每每回憶,都讓我心悸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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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八年,升上大學教授的我,決心要重啟當年的研究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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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樣說,要重啟一個無緣無故被中止的研究計劃,談何容易。單是說服學院院長、學校校長、甚至董事會董事長,都是一道又一道的高牆,求乞耍賴,使盡了談判籌碼,誇大海口許下難以實現的承諾,千辛萬苦才成功集合到一小組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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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我拿出當年自己私下藏起教授的論文初稿,仔細再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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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群山受地震影響,山道崩塌,復修期間偶爾發現一處埋藏千年的遺跡,這一發現讓全世界考古學者都興奮,因為那個出土的遺跡與種種文獻中樂園入口的描述幾乎一致,現在回想起,當年社會上大部分人都瘋狂討論轉發相關訊息,從考古界業內人士到街頭阿伯大嬸,茶餘飯後無一不是在說這個遺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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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只在文獻中出現的夢幻之地,那裡沒有生老病死、沒有爭亂苦痛,人類可以長生不老,永享幸福。如童話中的一個地方,難以言確它是否存在,在遺跡出現前也只是考古界的人在意,但遺跡出現後,從熱潮中可見大家心中哪裡,對那個遺跡抱有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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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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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自殺,研究也終止,所有人都對此事噤口不提,像是怕被消失,一瞬間樂園的相關訊息在社會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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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越十八年,樂園的門能在我手上打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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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忐忑難耐,既是興奮又是不安,當年教授慌亂的樣子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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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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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教授會突然瘋掉,他是在樂園入口發現什麼了嗎?發現了什麼⋯⋯讓他絕望至此的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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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想揮去這不祥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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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越是去不想,命運便越是讓我往這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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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進行至中段,我證實了這遺跡的確是文獻中記載的樂園入口,然後,我發現所謂樂園到底是什麼,以及現在這個世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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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住前額,像教授當年那樣,墮落絕望之盡,失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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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什麼的、入口什麼的,都是廢言白紙。對於這個世界的人類來說,遺跡根本不是入口,當然也不能當出口使用,在那彼方的只有比現處的地獄更地獄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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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從來只活在自己一手造成的地獄裡,來來回回,不斷重覆活在相同的歷史中,無論到哪個世界去,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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