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璽站在一間巷弄裡的咖啡廳前,反覆核對著手機裡的地址和這間店的門牌。他甚至從稍微露出的窗戶朝內窺視,確認這裡真的是一間營業中的咖啡廳。
而讓他如此困惑的原因,正出在這家咖啡廳的外觀。
這間店幾乎要被植物淹沒,店面前擺滿了各式植栽,綠色和棕色交錯叢生,盆栽搆不到的高度,則由攀附植物填上,屋頂被褐色的藤蔓植物佔據,還有綠葉點綴其中。這幢像是會在某個荒山野嶺中找到的建築,突兀的豎立在都市的小巷弄中,格外引人注目,也讓人困惑。
賴璽謹慎地轉動有著繁複雕刻的圓形金屬門把,推開古色古香的木門,進到了店裡。可能因為正值周六下午,店裡的客人稍微多了一些。
「你好,歡迎光臨。」老闆站在木製的櫃檯後方,以沉穩而有力的聲音說道。「請問幾位?」
「兩位。」賴璽說。
老闆領著他坐到了離門口不遠的兩人坐,並為他遞上了菜單。
從調查完靈印的那天算起,經過了三天的等待,賴璽總算等到了那位語言學副教授的調查結果。那位做為介紹人的朋友傳訊息給他,和他約在了這間咖啡廳,說是要當面跟他說明調查的結果,順便和好久不見的朋友碰個面。
賴璽在等待朋友抵達的期間,觀察起這間店的內部裝潢。
這家店不只外觀被植物淹沒,連店內也擺滿了盆栽。除了綠色植物外,店內還有許多模型玩具,甚至有一個木製的大櫃子,裡面全部都是模型玩具。上方的照明則是以黃色燈光為主,呈現一種柔和溫暖的氛圍,整間店就像是溫室和玩具店的綜合體。
在賴璽驚嘆著這間風格如此獨特的咖啡廳時,身後的木門被推開了。
進來是一位綁著武士頭的黝黑男性。
「嗨,周政偉,好久不見。」賴璽對著男子說。
「呦,好久不見。」對方用磁性的聲音回應道。
打完招呼後,周政偉坐到了賴璽對面的坐位。
「先點餐吧,他們家的單品咖啡跟花草茶都滿厲害的,其他飲料也不錯。我個人也滿推薦甜點的。」周政偉看著菜單說。
雖然說是推薦,不過他基本上把菜單上的所有品項都說完了。
最後賴璽點了拿鐵,周政偉則點了一杯花神單品咖啡,外加一個生乳酪蛋糕。
「那麼來談正事吧。」周政偉說著從提袋中拿出了他的筆記型電腦,放在桌子的左側,擺出了兩人都能看到螢幕的角度。「我們先從我朋友的調查結果講起。」
螢幕上顯示出一張地圖,地圖的範圍位在東南亞一帶,一個圖釘標記著下方的一座島,旁邊還有一張充滿文字的照片。
「我的朋友說你拍到那張照片裡的文字,和這座島上的原始部落所使用的文字相當類似,但是並不完全相同。」周政偉點開了賴璽在小屋裡拍到的文字,將其和地圖上的照片做對比。「可以看到這兩張照片裡的文字架構大致相同,可以找到很多相同的文字。但是你拍到的照片裡,有許多文字都多出或缺少一些筆劃。」
賴璽將頭湊到螢幕前,仔細地研究著。接著他用手機拍下了螢幕上的照片,然後在筆記本裡簡單紀錄了周政偉說的話。
「所以多了或少了這些筆劃代表了什麼?」賴璽問。
「別急,他們的差異不只這些,先等我說完。」周政偉說。「雖然因為目前和這支部落的接觸紀錄比較少,對他們語言和文字的研究較不完全,但以現有的資料來看,你拍到的文字語法,有大約三分之一都和已知的用法不同。」
聽到這裡,賴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所以,我拍到的那些文字,是方言嗎?就像台語有種腔調那樣。」賴璽以不確定的口吻說。
「沒錯!那些文字很有可能是所謂的地方方言。」周政偉接著打開了另一張圖。這張圖同樣是賴璽紀錄的那些文字,但上面多了一些紅色方框,圈出了其中的一些詞句。「而且從他們選用的字詞和構成的語法來看,很有可能還帶有宗教意義。」
被用在法陣上的文字具有宗教意義似乎並不令人意外,但問題是這些文字要表達的是什麼?如果能知道這些文字的意思,肯定能更進一步理解法陣的運作和目的。
「那這些句子能夠被翻譯嗎?」賴璽問。
「不好翻譯。畢竟這個語言本來就還沒被透徹研究過,加上這又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語言的方言版本,所以要完整翻譯其實有一定難度。」周政偉說。
這時老闆為他們送上了他們剛才所點的餐點。咖啡色的拿鐵上方浮著綿密的白色奶泡,花神咖啡則呈現澄澈的深棕色,飄散著帶有花香的咖啡香氣。
「喔!我等等再繼續跟你解釋,先等我吃完這個。」周政偉的雙眼直盯著生乳酪蛋糕說。
他立刻拿起湯匙,挖下一塊滑順濃郁的生乳酪蛋糕,放進嘴裡。
賴璽在等他吃蛋糕的期間,也拿起拿鐵咖啡啜了一口。牛奶滑順的口感就像液態的玉石在唇間流淌,咖啡的香氣和奶香在味蕾上碰撞,同時盈滿鼻腔。他接連喝了兩三口,品嘗這微帶苦味的香甜。
周政偉放下湯匙,將已經空了的盤子推到一旁,重新操作起電腦。
「好了,嗯……剛剛說到哪?」他說。
「這些句子不容易翻譯。」賴璽提醒他。
「對對,那我們這次從宗教和神祕學的角度切入。」周政偉說。
他打開了一張那座島嶼的衛星圖,島嶼被黑色虛線劃分成許多區塊,其中一塊特別被紅色的虛線框起來。
「雖然這座島不大,但住在上面的居民還是分割成不同部落。」周政偉放大被紅色虛線框住的區域。「這個區域的居民,因為一些家族內的遺傳疾病,被其他部落歧視,認為他們是被神遺棄的血脈。」
賴璽的表情轉為嚴肅,對他們的境遇產生了些許共鳴。雖然他現在生活過得不錯,但小時候就曾因為看得到靈體而受到嘲笑,出社會後更曾因為職業派系的不正統性而備受壓迫。
「因為這樣,他們被禁止和其他部落通婚,而這樣的結果就是近親通婚,導致遺傳疾病越來越嚴重。加上因為被歧視的關係,即使他們被欺壓、被掠奪甚至被殺害,都不會有人幫他們說話。」周政偉說。
「聽起來有點像日本的部落民。」賴璽說。
周政偉輕輕點了點頭。「有點類似。而且因為是被神遺棄的血脈,他們也不能祭拜這座島上其他人所信仰的宗教。所以就算他們想要向神求助,也會被拒之門外。」
接下來呈現在電腦螢幕上的照片,是一張和賴璽找到得相當類似的法陣。
「在走投無路之下,他們透過活人祭祀創造了自己的神。」周政偉說著,指向那張法陣的圖片。「而這個就是他們在進行活人獻祭時,把靈魂獻給神的儀式。」
賴璽仔細的觀察著那張圖片,對比著這個法陣和他發現的那個之間的差異。
「這張照片可以傳給我嗎?」賴璽問。
「可以啊,要把全部檔案都傳給你也沒問題。」周政偉露出驕傲的笑容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接著周政偉又點開了一張有著原始文字和對應的中文的圖。「那來講結論吧。你拍到的文字中,和原本儀式共通的內容,經過翻譯後是:『以此人的記憶和情緒,獻為祢的食糧。若祢實現我們的目標,保護我們的生存,將獻以無窮無盡的靈魂。』而你的照片裡獨有的句子,雖然語法和用字都很奇怪,但我們推測大概是:『以祢的名義釘住靈魂,作為替代的獠牙,展開神聖的犧牲。』這樣的意思。」
「原來如此。」賴璽說。「但為什麼一個距離我們數千公里遠的部落信仰,會出現在我們這裡呢?」
周政偉聳聳肩。「這個我就不太確定了。目前聽過最可靠的說法是,我們曾經有一對兄弟學者造訪過那造島嶼。他們一個人負責了島上原本的宗教信仰,另一個就去訪問那個被歧視的部落。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傳進來的。」
「那島上原本的宗教是怎麼樣的宗教?」
「好像是以降神為主,神明會親自揀選駕降人選,並且這個人選是一脈相傳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你也只問了那個法陣上的文字,查出來以後我就沒繼續研究了。」周政偉一邊說著一邊將壺裡的咖啡倒入杯中。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缺乏求知慾。」賴璽說。
周政偉輕輕笑了一下。「我又用不到,就跟高中時候學的微積分一樣,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當初學那個幹嘛。」他喝了一口咖啡,品嘗著香氣。「如果你很好奇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一些相關資料,不過也不一定找的到答案。」
「也好,如果不麻煩的話你就順便傳給我吧。」賴璽說。
畢竟資料越多越好,如果能把整個宗教體系掀開來檢視一遍最好。知道的事情越多,能應付的事情也越多。
「其實還是有點麻煩啦,如果你能請我吃晚餐可能就不會那麼麻煩了。」周政偉晃著手中的杯子說。
「好好好,那你決定一下要吃什麼吧。」賴璽隨興地應道。
周政偉露出大大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拿起手機,開始尋找晚餐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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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們在木屋裡看到的那個法陣,應該是改造自原本的獻祭儀式。法陣上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大概原本是應該要被獻祭的人,但進行儀式的人透過某種方法,囚禁了那個女孩的靈魂,沒有獻祭給神。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揉合了女孩靈魂和魑魅魍魎的怪物,因為害怕被獻祭,以及被殺害時殘留下來的恨意,因此通過印記不斷帶走其他無辜之人的靈魂,獻給神明。
而獻祭最終的目的,應該就和原本的儀式一樣,是為了實現進行儀式的人的願望。
簡靜妍坐在賴璽的沙發上,用著筆記型電腦,從賴璽傳給她的資料推測出了這個結論。
「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是這樣。」賴璽坐在自己的電腦前說。
和周政偉吃完飯後,賴璽就找了簡靜妍到家裡討論目前為止所得到的資訊,以及之後的作法。
「惡劣。」簡靜妍低聲說道。
「的確很惡劣。」賴璽往後靠在電腦椅的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不僅是犧牲他人只為了實現自己的慾望,還讓一個女孩的精神永遠活在恐懼之中,甚至背負著不該由祂承擔的罪惡。」
他看向沉默的簡靜妍,後者雖然面無表情,放在電腦上的雙手卻緊握成拳。
「如果摧毀那個法陣,那女孩的靈魂能夠被解放嗎?」簡靜妍緩緩地說。
賴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我不知道。儀式已經成形,祂也被束縛一段時間了。如果破壞儀式,束縛跟著消失,也許祂終究會被獻祭給神。又或者會因為慣性,繼續被囚禁在原地。」他停頓了一下。「後者也許還能透過我們放祂自由,但如果是前者……大概就沒有我們能插手的餘地了。」
「這個資料上寫著『比起神,他們的崇拜對象更接近強大的鬼』,這是什麼意思?」簡靜妍指著螢幕問。
坐到簡靜妍旁邊,看了她手指的句子後,賴璽低頭思考了一下。
「每個宗教對神和鬼的定義都不太相同,只靠這句話我沒辦法確切知道他的意義。」賴璽說。「不過如果根據已知訊息來推測,我認為他們是選擇了一個亡者作為信仰對象,然後透過崇拜和祭祀將這個亡靈在某種程度上神格化,最後就成為了他們的神。」
「既然是亡靈,那應該就能夠被降服驅離吧。」簡靜妍說。
「可能有點難度,但不是做不到。」賴璽說。「如果要從最根本解決問題,這可能是最好的做法。不過如果要這麼做,就必須找出他們真正用來對神進行獻祭的主祭壇。」
雖然雙眼看著電腦螢幕,但簡靜妍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那裡,而是在思考著些什麼。
然後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吐出一口氣。「我會去找出主祭壇的地點,之後就交給你了。」
賴璽看了她一眼。「妳打算怎麼做?」
簡靜妍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著。
雖然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不過賴璽也沒有繼續追問。兩人就這樣坐在沙發上,肩膀靠著彼此。
過了一段時間後,簡靜妍才開了口。「基於一些私人的理由,我現在還不能說。不過如果順利把這件事情解決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她露出寂寞的笑容。「所以再等我一下,好嗎?」
賴璽頓了一拍,才低聲說了個「好」。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8GAkWno5M